高二教学楼的某一处厕所。

  汪城点燃手里的烟,“是不是邓老头又抓到谁了?瞧这墙面的瓷砖都反光。”

  自从邓老头做了他们高二的教导主任,厕所从来都不是哪个班的清洁区,谁被他揪住小辫子,就会被派来刷厕所,导致每层的厕所都光可鉴人,照镜子都不在话下。

  他对着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转头,发现时绥心不在焉,“你怎么了?我买完打火机回来你就这幅鬼样子。”

  他到教室的时候,时绥正跟陆淮知瞪眼。

  本来平整的物理试卷被时绥窝成稀烂。

  平时照这气势,时绥早就揍人了,可他瞅了半天,时绥都没动,反而转过头,冷冷扫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凶的不行。

  可是,耳朵尖又是红的。

  “不是,陆淮知又怎么惹你了?”汪城有点乐,“我觉得他人挺好的,你别这么不待见他。”

  “你知道个屁。”时绥吸了口烟。

  谁他妈会面色如常地说出今晚给他写情书这种话啊!

  他现在怀疑陆淮知是不是什么情场老手,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汪城举起双手,调侃道:“行行行,这是属于你跟学霸的小秘密,我不参与。”

  在时绥发飙前,他话音一转:“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让学霸辅导你?他讲课挺好的。”

  他之前从来没看到时绥放学后还在教室看题,想来是真的想在下次月考的时候考出好成绩给奶奶看。

  “不考虑。”时绥面无表情,“班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成绩好,班长这次不也考了第二?”

  “哈?”汪城吸烟差点呛到,“时绥,你别想不开,班长那德行……”

  “这样跟你说吧!我今天那道物理题,课间就问过他,他直接在草稿纸上给我写了个方程,就没了。”

  汪城想起班长欠揍的表情,烦得不行,“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陆淮知成绩比他更好,可是没有半点架子,两人一对比,汪城觉得自己就是瞎了眼才会去问那小子。

  “在我看来,陆淮知绝对是最优选。”汪城将手里的烟头摁灭,扔进垃圾桶,“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我等会不回去了,学得脑子疼,先溜。”

  时绥一人回到教室,推开门,教室里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往陆淮知的座位瞅了眼。

  桌上试卷跟笔记本都还在,书包也原封不动,应该只是有事出去了。

  不过,跟他走时不同的是,陆淮知桌上的情书被拆开了。

  时绥盯着那个开封的情书看了几秒,才拉开椅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之前拒绝人家女生的时候还挺利落的,没想到人走后,就迫不及待拆情书了?

  样子装的倒挺像。

  果然,学霸的喜欢就跟他作文里的大话一样空,半分钱不值。

  时绥木着脸将桌上被自己揉皱的物理卷子撑开,准备接着看下一题。

  三分钟过去,题目都没看完。

  这纸质量也太差了,他就捏了一下,就皱成这幅鬼样子,字都看不清。

  时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拿烟。

  反正教室没人,抽一根也没事。

  他刚把烟叼在嘴里,刚举起打火机准备点,前门就被人咯吱一下推开。

  陆淮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应该是去了超市。

  他看到时绥抽烟的动作,眼神暗了暗,不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劝阻的话,“在教室抽烟,烟味不好散出去。”

  现在还开着空调,窗户都是关着的,气味的确不好散开。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打火机窜出一道火苗,将烟点燃。

  时绥吐了口烟圈,掀起眼皮看他。

  陆淮知视线在时绥笼在细烟里的脸上停顿片刻。

  时绥的脸漂亮又张扬,线条锋利,面无表情地时候自带一种凶,可现在,轻薄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那股子狠劲,此时眼尾上挑,挑衅中又夹杂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劲。

  其实,时绥看到他,下意识的动作是把烟拿下来,可他说完,时绥直接逆反地把烟点上了。

  有点可爱。

  时绥不期然看到陆淮知嘴角的那抹弧度,刚吸进去的烟一下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慢点。”陆淮知从塑料袋里给他拿出一瓶水拧开,“喝口水。”

  时绥这次没心思看瓶盖是不是被拧开的,拿起水就灌了一口,气终于顺了。

  不过他顺了,陆淮知却突然咳嗽起来,边咳边说:“我没关系,你继续抽。”

  时绥瞧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嘟囔了一声娇气。

  拧着眉把烟灭了。

  还不忘拿起书扇了扇风,让味道散得更快。

  陆淮知终于不咳了,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时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

  陆淮知回道:“两只。”

  “那你估计瞎了。”时绥瞅了眼不知道什么变得更皱的物理试卷,“我只是看题看得烦。”

  “哦。”陆淮知说,“我还以为你是看到我拆了别人的情书不高兴。”

  ……

  时绥憋了半天,才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毫无攻击性。

  他说完也觉得没气势,拿起桌上开盖的水又灌了一口,冰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不少,他冷漠反击:“我劝你别自作多情。”

  “嗯,我不自作多情。”陆淮知说完,将桌上那封别人的情书当着时绥的面扔进垃圾桶,“我扔了?”

  时绥看都懒得看,“关我屁事,别跟我说话。”

  说完装模作样拿起桌上的物理试卷。

  不到一分钟,又冷着脸把物理试卷压了下去。

  看不懂。

  他刚准备合上书走人,却见旁边递过来一张草稿纸,是物理试卷后面三道选择题的解题过程。

  比答案上那简单几个方程式详细得多。

  “在你跟汪城去抽烟的时候写的。”陆淮知将时绥那张皱巴巴的卷子换成自己的,“你不想听我说话,那看这个应该也能凑合。”

  说完,果然不再废话,拿着笔,继续低头写自己的。

  时绥看着平整的试卷和送上门的解析,心想,不看白不看。

  不过纸面的答案还是不如陆淮知亲口的解说来的详尽,时绥翻书找具体的知识点都费劲,到第二题的时候,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让他安慰的是,旁边的陆淮知也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手边好几个废纸团,有时候拿着笔,半天都没写下一个字。

  时绥心里多少舒服了点。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肩膀放松,想偷懒一会,顺带欣赏一下年级第一卡题的窘状,可目光刚飘过去,就见陆淮知放下笔,将底下的草稿纸折了起来。

  对,不是像之前那样窝成一团废掉,而是认真平整地折叠起来。

  然后,装进了一个天蓝色的信封。

  时绥心下一跳。

  这个信封怎么跟陆淮知之前桌上别人送来的情书那么相似?

  那情书不是被扔进垃圾桶了?

  没等时绥想清楚,就见陆淮知拿着蓝色信封,还在上面缠绕了个什么细长的玩意,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双手将信封递了过来。

  陆淮知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明显,在蓝色信封的映衬下,有种清冷含蓄的美感。

  “这是我的情书。”陆淮知手捏着信封边缘,“写了很多版,希望你能喜欢。”

  说出的话可一点不含蓄。

  时绥目光在信封上缠绕的那根棒棒糖上停留片刻,然后抬眼,盯着陆淮知的眼睛,“你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揍你?”

  陆淮知垂下眼,沉默了会,才道:“我怕你等太久。”

  所以,他拆开了那个女生留下的情书,找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就为了问那个让时绥多看一眼的信封是在哪买的。

  时绥不想听他的屁话,猛地拽住陆淮知的衣领,砰地把人摁到墙上,恶狠狠道:“听不懂人话是吧?”

  旁边墙上贴着的成绩单因为外力,哗啦撕开一角。

  时绥跟陆淮知的名字在最遥远的两端。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直的,不是同性恋。”时绥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递什么狗屁情书,就算田洪军罩着你,我也不会手软。”

  陆淮知的校服衣领被高高拉起,拿着情书的手也被时绥毫不客气地摁在书桌上,情书上的棒棒糖快被扯散了,摇摇欲坠地搭在课桌边沿。

  时绥身体力行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陆淮知稍稍偏头,想躲过那种沉闷的窒息感。

  时绥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手掌用力,拢住他的脖子,强硬地把他的头掰过来,“说话!”

  陆淮知顺从地别过头,因为被掐着喉咙,声音稍显低沉:“说什么?”

  时绥:“……”

  跟这人交流怎么这么费劲?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掌下的人缓慢地吞咽了一下。

  因为手掌贴在陆淮知脖子上的缘故,对方说话时气管的轻颤,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凸出的喉结划过掌心,那种感觉很奇怪。

  陆淮知又吞咽了一下。

  “时绥。”陆淮知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时绥的手腕,“呼吸很难受。”

  陆淮知睫毛很长,垂下眼时,眼底覆盖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呼吸时的气息缓慢又微弱地拂过他的手背,脸色苍白脆弱,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时绥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陆淮知立马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温热的吐息尽数扑在他的手背上,从指缝中穿梭而去。

  时绥:“你特么……”

  还没说完,陆淮知突然别过脸咳了一声。

  “别碰瓷,我没掐。”

  “不是,你手上有烟味。”陆淮知顿了顿,“不好闻。”

  时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嫌弃。

  他本来松开的手再次收紧,捏着陆淮知的下颚,“给你点颜色你还喘上了?”

  就在他在思考是给人先给人脸一拳,还是肚子一拳的时候,前门再次被人推开。

  “谁放学不走还一直开教室空调,让我逮到——”看清教室的情形后,田洪军声音一下卡住。

  他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一的宝贝学生,正被时绥扼着脖子,抵在墙上,手还无力地搭在时绥行凶的胳膊上,显然是抗争过,却失败了。

  就连脸都被人掐变形了。

  “时——绥——”田洪军吼的震天响,“你给我放开!”

  没等时绥有什么动作,却见陆淮知拿着情书的手腕一翻,轻松挣脱了他的束缚,迅速将情书塞进了抽屉。

  田洪军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蓝色残影,那东西就消失了。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冲上前将两人拉开。

  “时绥,你真的是要翻天了是吧?你奶奶今天还打电话来问我你的学习,说你要努力了,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

  田洪军指着人的手都在发抖,可见有多生气。

  他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你奶奶打电话……”

  “老师,你误会了。”陆淮知扯了扯被拉松的领口,“我们只是在闹着玩。”

  “闹着玩?”田洪军看着他脖子上隐约的几个手指印子,半分不信。

  “真的。”陆淮知语调平稳,“他说为了报答我给他辅导物理,想教我一点防身的动作。”

  田洪军一下愣住:“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在陆淮知的前半句上,“辅导?”

  这时,他才注意到时绥桌上的草稿纸,写满了物理公式和解析,漂亮工整,一看就是陆淮知字迹。

  而某些公式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符号,跟狗爬了似的,只有时绥能写的出来。

  田洪军勉强信了他的话,不过依旧皱着眉:“你们学什么不好,学打架?”

  “不是……”陆淮知顿了顿,看了时绥一眼,像是在斟酌用词,“他说只会打架。”

  田洪军恍然大悟。

  时绥磨了磨牙。

  很好,下次第一个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