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知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真的将田洪军骗了过去。

  田洪军还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在他审视的目光下,陆淮知非常自然地又教了时绥两个物理题。

  “行,那我走了。”田洪军一脸欣慰,不过临走前,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时绥,“别给我摆脸色,好好学!”

  “还有,下次再敢在教室抽烟,你就给我刷七天的厕所!”

  教室里一股子烟味。

  田洪军放下狠话,就把门带上走了。

  时绥摁着卷子,烦躁道:“放学抽还管。”

  说完就将桌面上的东西囫囵塞进书包。

  陆淮知见他准备走,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不学了?”

  时绥拒绝:“学个屁。”

  他头都被那几个物理公式绕晕了。

  他看着陆淮知抓着他书包的手,警告道:“放手。”

  陆淮知没松,“你好像把我的语文和物理试卷放你书包了。”

  时绥准备潇洒离开的姿势一顿,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把书包扔进陆淮知怀里,“自己翻。”

  一堆卷子,他懒得找。

  陆淮知拉开他的书包拉链,动作慢吞吞的,边找边问:“明天放学还辅导吗?”

  时绥:“不……”

  “田老师可能会来查岗。”陆淮知打断他,“我觉得我们可以装装样子。”

  时绥皱眉,“你想教我?”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陆淮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时绥:“说话。”

  “嗯。”陆淮知承认了,“我可以帮你。”

  “也想多跟你待一会。”

  时绥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屁话,站起身,走到墙边贴的那个成绩单前面,用手将之前被他们弄撕的成绩单拼在一起,指着其中某一个人的成绩,“我要是跟你学,下次月考我能考成这样吗?”

  “进年级前400名。”

  陆淮知仔细端详了一眼那人的分数,又朝底下时绥清一色的一位数的成绩看了一眼,沉默了。

  时绥被他的沉默搞得有点恼火,刚想说算了,陆淮知就开了口。

  “我不能保证,不过——”陆淮知停顿片刻,“我能保证你物理不会只考8分。”

  时绥:“?”

  就不该开口问!

  时绥从陆淮知怀里抢过自己的书包,摔门离开。

  ——

  一路上,时绥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把陆淮知揍一顿再走。

  等到自家小区楼下,时绥闻着各家各户飘来的饭香和笑闹声,心头更是烦躁。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烟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什么味道都没有。

  陆淮知怎么闻到的?

  狗鼻子。

  不过这样一搅和,他也没了抽烟的兴致,将烟放了回去。

  好歹这小子还算识趣,没说自己差点动手的事,把田洪军糊弄走了,还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情书。

  时绥心不在焉地想,看来陆淮知心底还是知道避讳的。

  他边上楼梯边在书包里找钥匙,没找到钥匙,却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稍显坚硬的纸片。

  时绥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在三楼楼道停了下来,从书包中缓缓把那东西抽了出来。

  老旧楼房的灯上蒙了一层灰,投下的灯光又黄又暗,不过足以照清时绥手里的东西。

  一个天蓝色的,缠着一根棒棒糖的信封。

  赫然是陆淮知之前没送出去的情书。

  时绥捏着情书,纸张发出脆弱的嘎吱声。

  难怪陆淮知在他书包找卷子的时候那么磨叽,原来是在往里面塞这玩意。

  还加根棒棒糖,幼稚园小学生码?

  就在他想是把情书直接撕了,还是明天回去拍到陆淮知脸上的时候,上方黑暗中响起一阵很轻的呼吸声。

  时绥眼神一凝,沉声道:“谁!”

  四楼的声控灯亮起,时绥抬头看去,发现楼道处蹲着一小坨黑影,在他出声后,身子猛地一抖。

  时绥骤然和一个红着眼的小女孩对上眼。

  下一刻,小女孩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时绥僵着脸,跟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对视一会,直到小女孩哭得开始打嗝了,他才开口:“你妈呢?”

  这正是住在他对门的叫欣欣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蹲在门口。

  “妈妈在……加班……”欣欣哭得说话都不顺畅,“让我……在这里……等……”

  她妈妈提前打了电话,准备让楼上那个在幼儿园工作的阿姨照看一会,可是阿姨家里也有孩子,看顾不过来,她就主动说在门口等。

  只是,她没想到妈妈会加班到这么晚。

  楼道又黑又暗,还有蚊子,她只能抱着胳膊忍着,直到时绥出现,她突然被吓到,积压的委屈跟害怕再也压不住,一下哭了。

  欣欣努力忍住哭腔:“哥哥,我能去你家待一会吗?”

  时绥没应声,低头,很清楚地看到小孩胳膊跟腿上都是蚊子咬出来的包。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后,朝身后瞥了一眼,“还不进来?”

  欣欣立马抱着书包跑了过来。

  时绥打开灯,小朋友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等适应后,就好奇地往四周看。

  “哥哥,你家好小,也好空。”

  小朋友的描述非常直白。

  时绥家是一室一厅,再加一个卫生间和厨房。

  客厅里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沙发和一个简易的茶几,连个电视都没有。

  “我可以坐沙发上吗?”

  时绥给自己倒了杯水,“随便。”

  得了允许,小姑娘将自己的书包放到沙发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不过刚坐上,突然惊呼一声。

  时绥一转眼,就见小女孩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陷在了沙发里。

  原来是这个沙发用太久了,经常坐人的地方已经凹了进去,时绥习惯了,可是小女孩显然不知道,一坐上去,整个人都卡在里面,起都起不来。

  小女孩显然没见识过这样的局面,无措地看向时绥。

  时绥一阵无语,去把小女孩从沙发上拔了出来,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垫在了她屁股底下。

  “哥哥,我也想喝水。”

  时绥:“……”

  他下意识想把昨天的凉开水给她,可想了想,又接了一壶水,烧了新的。

  喝完水,时绥坐在沙发边沿,小女孩正在给自己的蚊子包上涂花露水。

  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怎么,她眼眶红红的,还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忐忑又不安,瞧着可怜兮兮的。

  时绥抿了抿唇,掏出手机,找到了上次那个[一窝狗]的群。

  他退群之后,汪城又把他拉了进来。

  【ss:怎么哄小孩?】

  回应最快的永远是汪城。

  【汪汪:啊?你家来小孩了?】

  【ss:对门的,我暂时照看一会。】

  【ss:她好像又要哭了。】

  恰巧时绥偏头,两人对上视线。

  小女孩嘴巴一扁,眼里蓄着的泪水吧嗒掉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无声的,生怕被时绥讨厌。

  时绥木着脸。

  他有这么可怕吗?

  这时手机震动几声,群里回了消息。

  【池青:邻居家小孩哭闹的时候,大人经常哄他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吃薯条汉堡,你带她去搓一顿?】

  【汪汪:哪那么麻烦,你知道我爸怎么教育我的吗?】

  【汪汪: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汪汪:你听我的,揍一顿就皮实了。】

  【ss:……】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汪汪:你要是实在没辙,问问学霸?】

  【汪汪:@陆。】

  过了不到一分钟,陆淮知回复了。

  【陆:我私聊你。】

  时绥犹豫半晌,把陆淮知拖出了黑名单。

  【高二三班陆淮知:家里有小零食吗?】

  时绥环顾一周,除了泡面和水,什么都没有。

  火腿肠?

  他记得之前泡泡面的时候还剩下几根。

  他准备在茶几底下的箱子找找,不期然看到开着的书包里,那根缠绕在情书上的棒棒糖。

  他将棒棒糖解下来,递给小女孩。

  嘴里有了东西,小女孩果然不哭了。

  不过,还是顶着张哭红的小脸,细声细气地问他:“哥哥,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时绥实话实说。

  “哦。”小女孩用手指抓了抓沙发边上的毛絮,低着头不再说话。

  时绥问她:“你爸呢?”

  小女孩嘴里说的一直是妈妈,没有提起过爸爸。

  “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女孩头低的更深了,语气也有了一点哭腔,“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妈妈。”

  “妈妈很辛苦。”

  时绥肩膀绷紧了一瞬,垂眸看着地上发黄的瓷砖,沉默下来。

  她好歹有妈妈。

  没多久,旁边就响起很轻的啜泣声。

  恰巧陆淮知发来消息。

  【高二三班陆淮知:哄好了吗?】

  时绥看着沙发上被打湿的那一片,感觉心底跟上面打湿的棉花一样,沉闷拥堵。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ss:没有。】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陆淮知就弹出来一个视频电话。

  时绥看了眼小女孩湿淋淋的小脸,选择了接听。

  视频接通,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一甩一甩的,尾巴尖都怼到镜头上了。

  旁边的哭泣声一滞,就连时绥都愣了愣。

  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神奇地被这怪异的画面赶走。

  陆淮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是我家的布偶猫,叫糖糖。”

  他按住糖糖甩动的尾巴,“别拍我手机。”

  陆淮知可能是刚洗完澡,脸上带着点水珠,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宽松睡衣,肩上搭着一条毛巾,镜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下颚线条优越。

  布偶猫正窝在他怀里,屁股朝着镜头。

  陆淮知摸了摸它的下巴,它就会翘起脑袋,眯着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小女孩眼睛瞪得圆圆的,“它好漂亮。”

  陆淮知将手机挪了挪,“你叫它的名字,它会回应你。”

  “糖糖!”小女孩立马叫了一声。

  布偶猫听到声音,好奇地看向陆淮知的手机,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在镜头里展露无遗,还冲手机软乎乎地喵了一声。

  小女孩立马兴奋地将脸凑近手机,想看的更清楚些,却忘了自己正在沙发上,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

  时绥立马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陆淮知开口:“你不要把手机放那么远,小孩会追的。”

  时绥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最终,木着脸出现在镜头下,被迫一起看陆淮知用猫来逗小孩。

  陆淮知边给欣欣展示猫咪爪子下粉红色的肉垫,边问时绥:“吃饭了吗?”

  时绥下意识准备说关你屁事,可余光瞥见欣欣,又住了嘴,硬邦邦回道:“没吃。”

  欣欣则是吃着嘴里的棒棒糖,“我也没吃,不过我有棒棒糖!”

  陆淮知瞥见了沙发旁边浅红色的糖纸,很眼熟,顿了顿,问道:“什么味道的?”

  “荔枝味的!被绑在一张纸上,哥哥拆下来给我吃的!他还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久!”

  时绥蹭地捂住欣欣的嘴,“瞎说什么!”

  声音多少有点恼羞成怒。

  然后,他就听到陆淮知明显带笑的声音:“那张纸很重要,只能哥哥看,欣欣不能偷看。”

  “看个屁!”时绥看着视频里陆淮知嘴角上扬的弧度,恶声恶气,“不准笑!”

  陆淮知把镜头往旁边挪了点,不再露脸,“嗯,我不笑。”

  时绥烦躁地揉了揉又有些发热的耳朵,把手机直接给欣欣,“你跟他聊,我去洗把脸。”

  “欣欣也要洗脸!”

  小女孩因为吃糖,嘴巴周围黏糊糊的,觉得难受。

  时绥只得将人抱了过去,把手机放在旁边的一个架子缝隙卡住,然后看着欣欣自己洗手擦嘴巴。

  等她洗干净后,时绥也低头囫囵洗了个脸。

  因为手机角度问题,陆淮知只能看到时绥的肩颈。

  随着洗脸的动作,宽松的T恤也随之摆动,陆淮知能清晰地看到水流将衣领打湿,有些还顺着凸出的喉结往下落。

  陆淮知目光往下,意识到什么,又很快挪开,最终视线停留在时绥微微凹陷的锁骨右侧。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痣,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此时被时绥用手粗鲁的擦了两下,纤细的脖颈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印,正好在小痣周围。

  时绥的皮肤好像很容易留下痕迹。

  因为太白了吗?

  很快,手机就被人拿起,景色翻转,逼仄的浴室环境一晃而过。

  时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将手机交给小女孩,“行了,继续看猫去吧!”

  “等等。”陆淮知说道,“我点的外卖到了,你记得去拿一下。”

  时绥一脸莫名,“谁让你点了?”

  “欣欣不是说没吃饭?”陆淮知声音平稳,“总不能让小孩饿肚子。”

  “我不知道你具体住几栋,就让外卖员送到小区门口,要是找不到人就直接喊名字。”

  “你是真事儿……”时绥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换好鞋子就冲出了门。

  他可不想夜里听到别人在小区门口叫魂。

  外卖拿了回来,沉甸甸的,有三明治,汉堡,烤肠,鸡肉卷,关东煮……

  还有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陆淮知解释道:“我让人去便利店买的,每样买了一份。”

  说完很轻地补了一句,“棒棒糖是专门给你买的,别给她了。”

  时绥没理他,将那根碍眼的棒棒糖扔到后边的沙发上,把吃的拿出来放茶几上,推到欣欣面前,“吃。”

  说完不再管她,从角落里翻出一个便利贴,写上[欣欣在402.]

  贴在了对面的门上。

  他怕欣欣的妈妈回来找不着孩子。

  等他贴好回来,却见欣欣一口吃的没动,眼巴巴看着他的方向。

  “不好吃?”

  “不是。”欣欣悄悄看了一眼手机视频的方向,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哥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吃?”

  时绥冷酷道:“不可以。”

  欣欣小脸耸拉下来,无措地掰了掰手里的木筷子,“在家里妈妈都是跟我一起吃的……”

  瞧着又要哭了。

  最后,时绥只得僵硬地坐在小女孩旁边,跟人一块吃饭。

  小孩食量很小,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就饱了,剩下的都进了时绥的肚子。

  在时绥收拾桌子的时候,欣欣朝陆淮知比了个耶。

  时间回溯到二十分钟前时绥出去拿外卖。

  “欣欣,那个哥哥也没吃饭。”陆淮知说。

  欣欣很快意会,“那我邀请哥哥跟我一起吃。”

  “不过哥哥会同意吗?”

  直觉告诉她时绥不会愿意。

  “他要是不同意,你就哭。”陆淮知挠了挠怀里糖糖的下巴,笑了笑,“他最怕小孩哭了。”

  时绥根本不知道两人私底下的交易,刚收拾完垃圾,门就被敲响了。

  欣欣的妈妈终于加班回来,跟时绥说了很多句谢谢。

  欣欣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哥哥,我下次还能再来看猫吗?”

  没等他回答,茶几上放着的手机传来陆淮知的声音,“可以。”

  人走后,时绥冷冷看着手机。

  “你在镜头外凶我没用。”陆淮知开口,“你要不要过来看猫?”

  “糖糖还会翻跟斗,我让它翻给你看。”

  时绥:“你翻跟斗我就看。”

  陆淮知沉默了一会,“你想看的话,我可以试试。”

  时绥:“……”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自己跟猫翻去吧!

  他从书包里拿出充电线,准备给手机充电,一不小心把书包里的东西勾出来带到了地上。

  蓝色的信封,里面的信纸掉出来一截。

  时绥看着地上半开封的情书,冷着脸跟它对峙了一会,最终,还是捡了起来。

  不能在地上乱丢垃圾。

  时绥拿着情书坐到沙发上,突然感觉底下有点硌,用手摸了一下,是棒棒糖。

  他下意识拆开放进了嘴里。

  带着荔枝的甜味蔓延开后,时绥愣住。

  这糖是陆淮知买的。

  他目光瞟向手机,黑着的,没有任何声音。

  也对,视频已经挂断了,就算他吃陆淮知买的棒棒糖,也不会被发现。

  情书也是。

  他看一眼就毁尸灭迹。

  于是,时绥嘴里咬着棒棒糖,拆开了蓝色的信封。

  情书里只有三个字——

  [喜欢你。]

  字迹工整规矩,内容却大胆放肆。

  时绥耳根蹭的红了,一把将信塞回信封。

  “写作文洋洋洒洒那么多字,情书只能憋出这一句。”时绥低声骂了一句。

  他手指交错用力,准备把这个恼人的情书撕了,可片刻后,又粗暴地将它塞进书包。

  时绥咔嚓将嘴里的棒棒糖咬碎,

  “等着,明天就把这傻逼情书拍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