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池青跟汪城很快就从看台上下去参赛, 只剩下陆淮知和在旁边坐镇的时绥。

  喇叭里不断响起其他班写的加油稿,念台词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饭,说话声音细声细气, 语调也没有起伏, 听得时绥昏昏欲睡。

  最近几天训练回家后, 陆淮知还抓着他视频电话,每次都打到将近晚上十一点半才停,就算他去网吧兼职都没放过。

  现在好不容易不用上课,光明正大地休息。

  时绥余光瞥见陆淮知在用手机百度,边看边写加油稿。

  他暗道, 加油稿又不是情书,陆淮知还写的这么费劲。

  在周围喧嚣的叫好声和播音员没有语调起伏的广播中, 时绥很快打起瞌睡。

  陆淮知加油稿写的差不多后,将那一摞纸条放进书包,一转头,发现时绥的身子在慢慢往右边倾泻。

  时绥刻意坐的跟陆淮知保持距离,就算睡着后倒的方向都是跟陆淮知相反。

  陆淮知扫了眼时绥即将磕到上方台阶的脑袋, 伸手,轻轻扶住。

  他往时绥旁边挪了几步,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坐下,然后,把时绥的身子拨正, 准确来说, 是往他这边歪来了点。

  时绥脑袋顺着重力方向,一点一点, 靠在了陆淮知的肩上。

  可能是这个姿势比之前整个人没有倚靠舒服得多,时绥本来拧着的眉渐渐舒展开, 还自发地朝陆淮知这边挪了挪屁股,将脑袋完全枕在陆淮知的肩上。

  陆淮知也很自觉,将肩膀压低。

  姿势固定好,陆淮知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准备刷题。

  可他看了不到五分钟,旁边的人却突然把头往里转了转,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脸几乎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温热均匀的呼吸顺着衣领往颈项钻,丝丝缕缕,陆淮知身体变有些僵硬。

  他不知道时绥睡觉这么不老实。

  可他也没把人推开。

  时绥睡觉时还会小声地哼唧。

  “陆淮知……”

  陆淮知听猝不及防到了自己的名字,捏着练习册的手不自觉收紧。

  “傻逼。”

  ……

  陆淮知有些无奈。

  怎么睡着了还这么凶。

  时绥换了姿势后,睡的也很不安稳,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

  陆淮知偏头观察了一下。

  上午的太阳不强,却正好在两人的正前方,时绥觉得刺眼,就下意识避着光睡。

  陆淮知想了想,左手举起试题册,挡在了时绥正前方。

  时绥立马安分。

  ——

  汪城跟池青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中间宽的能坐下一个人的时绥跟陆淮知此时正紧紧挨在一起,准确来说,是时绥靠在陆淮知肩上,整个人都快掉人家怀里了。

  而陆淮知更怪,从来坐姿挺拔的他肩膀往□□斜,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非常巧妙地遮挡住两人的脸。

  要是其中随意一人换了性别,汪城都以为是哪对小情侣在做坏事。

  不过时绥什么时候会靠着人睡了?

  学霸把练习册举这么高,仰着头看题不会脖子酸吗?

  他刚准备上前看个究竟,一走动,不小心踢到了时绥书包前的保温杯。

  哐当一声,杯子往旁边滚了滚。

  时绥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声脆响吵醒,他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个凸出的喉结。

  时绥:“?”

  他不用辨认,都能知道喉结的主人是谁。

  难怪睡觉的时候他感觉旁边味道怪好闻的,还以为是汪城刚洗过校服后的味道。

  所以,他是怎么睡到陆淮知肩上的?

  时绥只记得自己很困,然后脑袋慢慢往旁边掉,最后被稳稳接住,他睡得更香了。

  所以,是他主动靠过去的?

  时绥僵着脑袋,装睡也不是,抬头也不是。

  恰巧陆淮知放下手中的习题册,去给时绥捡杯子。

  时绥脱口而出:“你偷喝我水?”

  主打一个恶人先告状。

  时绥说完簌地直起脑袋,拿回杯子的时候不忘往旁边挪,跟陆淮知保持距离。

  “想喝可以。”时绥顶着半张被压出道道睡痕的脸,冷酷道,“别偷偷摸摸。”

  陆淮知看着时绥再次染上薄红的耳朵,没拆穿,反而顺着他的话点头:“嗯,我下次注意。”

  碰倒杯子的罪魁祸首汪城:“?”

  “你们玩呢?”

  独属于时绥跟陆淮知之间的神秘小游戏?

  “玩屁。”时绥揉了揉睡麻的半张脸,转移话题,“你们比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池青接话,“我们跟三中的比分相差不大,比去年要好很多。”

  去年一中输的太惨,激发了学生们的斗志,在运动会前,操场每天人满为患,现在大家的努力也有了回报,两边比分咬得很紧。

  “那可不?”汪城嗤了一声,“去年那群小崽子烂得要死,阴招不断,现在监督的老师多了,不耍花招自然赢不了。”

  其实上午的比赛还有三中的不死心,刚有小动作,就被老师抓住,直接把成绩作废。

  完全确保了今年比赛的公正。

  时绥点头,确定没啥事,从书包里拿出校服蒙在头上,继续睡。

  ——

  上午比赛很快结束,下午时绥有一个4*400的接力赛和三千米。

  接力赛在前,且占的分数比重较大,学校选了好几个能跑的组合成两个队伍跟三中的人比。

  除了时绥,旁边还站了两个一起跑的人,见时绥来了朝人点点头。

  这两人都是高一的,分别是1棒和2棒,时绥是第3棒。

  练习的时候几人配合过,互相认识。

  不过第四棒的人迟迟没有露面,据说是参加的项目多,抽不开身。

  池青陪着时绥,往四周瞅了一眼,“他还不出现?”

  离比赛正式开始只剩不到10min,时绥他们已经戴上号码牌在热身了。

  池青正准备去问负责这个项目的老师,却见汪城急匆匆跑了过来,“时绥!”

  时绥回头:“你1500的长跑结束了?”

  “刚跑完。”汪城气喘吁吁,“跟我一块跑的人里有个人高个子,跟钱浩走的很近的那个,他说钱浩是这次的第四棒,还说知道你参加,他早就准备撂挑子不干。”

  那人可能是被运动会的气氛感染,不想让钱浩就这样毁了一中4*400的成绩。

  汪城恨得牙痒痒:“这个渣滓,他还特意瞒着,肯定就等着现在放时绥鸽子。”

  “他有病吧?”池青有些无语,“他身上背的处分很多,就想通过多报比赛项目让教导主任给他消掉一些,现在搞这茬,是疯了吧?”

  前几天田洪军也说了一嘴,要是时绥接力和3000米能拿第一,可以跟教导主任说说处分的事,之后就不用担心着找家长或者休学了。

  时绥明显听进去了,为此练了好多天。

  钱浩这是多恨时绥,在这种事上给人添堵。

  池青抿了抿唇,“也怪我,都没看班上其他人都报了什么项目。”

  他跟钱浩一个班,最近见着小子安分不少,就没管他。

  “跟你没关系。”时绥很快理解了事情原委,“把钱浩换下来。”

  现在还有时间,他下意识看向汪城,之前缺人的时候,一直是汪城跑的第四棒。

  汪城有些为难:“时绥,我跑不了。”

  他刚跑完一千五。

  “我来吧!”池青上前一步,“我尽量不拖后腿。”

  时绥有些犹豫。

  池青长跑还行,可是短跑的爆发力不够。

  可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他刚准备点头,突然听汪城朝他身后喊了一声:“学霸!”

  陆淮知在时绥身边站定,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正准备去升旗台上交加油稿,却看到汪城神色匆匆跑到接力赛的项目点,时绥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汪城大致给人解释清楚,语气有些惆怅,“池青顶上的话,时绥拿第一有很大的风险。”

  他刚刚往三中那边瞅了一眼,全是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显然三中也想在这个项目上拿大分。

  “不对!”汪城想起什么,眼睛一下亮了,“学霸你能跑啊!”

  之前陈牛来找茬的时候,只有陆淮知跟上了时绥的速度。

  时绥:“你在开玩笑?”

  这人跑一阵就喘得不行。

  “你信我!”汪城说,“学霸绝对能行!”

  陆淮知速度比他还快!

  “学霸,你能的对不对?”汪城一脸希冀。

  时绥却不想陆淮知逞强,“不能就让池青上。”

  谁知陆淮知偏头问了他一句,“你想拿第一?”

  时绥说:“废话。”

  他就是冲着第一去的。

  “那行。”陆淮知将手里的加油稿递给汪城,“我跑。”

  跑道开始清场,汪城跟池青站在外围稍高的看台观战。

  选手已经尽数就位,时绥跟陆淮知一前一后,陆淮知因为热身时间比较短,现在还在抓紧时间活动手腕和脚腕。

  “学霸还挺霸气的。”汪城感叹一句,“就算我上,都不敢说拿第一。”

  池青觉得陆淮知是有底气,而且,他对时绥的态度很怪。

  从他看到时绥靠在陆淮知肩上,而陆淮知拿练习册给人挡太阳后,那股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

  他刚想问问汪城,却听对方兴奋道:“接力赛开始了!”

  信号枪声响起,四支队伍的第一棒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几人速度都很快,可三中那群体育生的优势渐渐显现出来,三中两支队伍第一棒跟第二棒的交接都比一中快一拍。

  接力棒落到时绥手上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冲出去了将近一百米。

  “卧槽,三中那群小子怎么跑那么快!”汪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池青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我突然想起,陆淮知是不是没跟时绥他们练过接棒?”

  接棒的时候需要一定的配合度,且需要适应对方的速度,才能顺利完成交接。

  “卧槽!你说的我很害怕!”汪城声音都带哆嗦,“不至于会掉棒吧?”

  两人思绪乱飞,可是看到时绥犹如一颗小炮弹飙了出去,在短短四百米的路程中,直接完成了对三中那群人的反超。

  汪城激动地驭盐′乱叫:“卧槽!时绥,你就是我爹!”

  池青大吼道:“时绥好样的!”

  周围很多观看比赛的一中学生也扯着嗓子喊时绥的名字。

  “时绥!时绥!时绥!”

  特别是女生的尖叫声,整个操场都听得见。

  时绥是四个队伍中第一个将接力棒交出去的人。

  场中的陆淮知比其他人感受得更加明显。

  风扬起时绥的发,露出底下那张帅气张扬的脸,他眼睁睁看着时绥超过旁边的所有人,朝他奔来。

  接过接力棒的时候,陆淮知碰到了时绥的手指,紧绷,滚烫。

  平稳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陆淮知觉得。

  这场原本平凡的比赛突然有了意义。

  时绥在周围的喝彩声中,看着陆淮知加速,冲刺,越过终点。

  因为跑的太快,陆淮知冲出好一段路才停下来,微微弓着身撑在膝盖上,在原地平稳呼吸。

  裁判宣布成绩,时绥他们这一队第一。

  周围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天际。

  “赢了赢了!时绥牛逼!”

  “他是怎么跑那么快的!竟然一下就挽回了败局!”

  “他跑步的样子也太帅了!明明在一个学校,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运动厉害的男孩子一定不会差!”

  “他篮球也打的超好!”

  因为时绥的反超太过亮眼,陆淮知最后的冲刺反倒被人忽略了。

  汪城跟池青准备去找时绥汇合,对方却被一群妹子围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光有三中的,还有一中的,她们现在一点都不怕时绥,还有种跟他同校的光荣感。

  汪城挤不进去,嘟囔道:“那可是我爹,你们不能给我留点位?”

  池青将人拉了出来,“算了,先去找陆淮知。”

  两人刚走了几步,却见时绥突然扒开人群朝他走了过来。

  汪城感动得快哭了,“我爹还记得我。”

  为了他连妹子的搭讪都不屑一顾。

  汪城刚准备上前给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见时绥径直越过他,走向他身后。

  “不是说了不能跑别跑?”时绥将走路摇摇晃晃的陆淮知扶住。

  手伸在半空的汪城:“?”

  陆淮知刚刚跑完的时候明明好好的,还面色如常地跟终点的老师签字确定比赛成绩!

  可现在陆淮知却一脸虚浮地靠在时绥肩上,呼吸沉重,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比他跑完一千五还累。

  汪城下意识想揭穿陆淮知是装的,却被池青捂住了嘴,“别说话。”

  汪城只能发出几声无助的呜咽。

  几人回到看台,坐成一排。

  陆淮知喝了口水,才像是终于缓了过来。

  时绥坐在他旁边,拧着眉:“都说了不能跑别跑,猝死在跑道上我还得负责。”

  陆淮知擦了擦唇边的水,“我只是想让你得第一。”

  他偏头冲时绥笑了笑,“还好做到了。”

  时绥抿了抿唇,罕见地没有怼回去。

  刚刚陆淮知表现挺好的。

  他将自己的水杯递给陆淮知,“水不够就喝我的。”

  之前这人不还偷他的水么。

  陆淮知有些诧异地看着怀里的水杯。

  这目光让时绥莫名有点恼,“不喝算了。”

  他刚准备将水杯拿回来,却被陆淮知按住另外一头。

  “我刚好把自己的水喝完了。”陆淮知说,“谢谢。”

  时绥这才将松开手,依旧板着一张脸,俯身给自己放松小腿的肌肉。

  他等会还要跑三千米。

  几人之间暂时安静下来。

  汪城却急的像热过上的蚂蚁,他坐在时绥右侧,眼神止不住往陆淮知身上瞟,试图找出对方演戏的证据。

  陆淮知看起来真的很虚,脸色都微微发白。

  可是,陆淮知刚跑完真的不是这样的。

  “看够了没?”时绥突然直起身子,挡住他的视线,“要不我把位置让给你,你趴他身上看?”

  汪城憋得实在难受,“不是,你们都没发现?”

  他转头看池青,“你也知道吧?”

  不然干嘛捂他的嘴。

  池青懒得理他。

  一点眼力见没有。

  陆淮知像是没有看出汪城眼底的狐疑,捂唇咳嗽一声,问他:“有什么事吗?”

  声音淡定,态度坦然。

  且跑完步,陆淮知感冒后的鼻音更严重,听着汪城都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

  汪城摇摇头,“算了,没事。”

  应该是他搞错了。

  他将口袋里装着的一沓加油稿还给陆淮知,“学霸,你准备写这么多吗?”

  他没看,以为底下的还是白纸。

  陆淮知接过:“这是已经写好的,等会你们下去比赛我就交上去。”

  汪城心底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学霸,你放心,我等会绝对好好表现!”

  时绥视线在那一小摞加油稿上停留片刻,莫名想起了陆淮知在网上买的365封情书。

  这人喜欢用数量取胜?

  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看一眼内容,可汪城催他下去,说三千米快开始了。

  时绥就此作罢。

  可等他站在三千米的起点,听着广播里的加油稿时,无比后悔之前怎么没有多个心眼。

  “踏上跑道,是一种选择。离开起点,是一种勇气。驰骋赛场,是一种胜利。高二三班的时绥同学,你的身姿牢牢印在了我的心上,我会一直注视着你,加油!”

  “挑战自我,突破极限,奋发拼搏,勇于开拓,时绥同学,你在我眼中永远是最亮眼的!”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时绥同学,你就是赛场上最耀眼的新星,我为你骄傲!”

  每次都指名道姓,加油稿写得跟告白的情书似的。

  播音员可能是第一次念到这样的稿子,原本毫无感情的音调竟然变得有起有伏,声音也高了好几个度,像是生怕时绥听不到。

  时绥:“……”

  他感觉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陆淮知没有别人。

  时绥冷着脸揉了揉发热的耳朵,装作没有听到这些噪音。

  汪城正在跳远,听到这种加油稿脚下一滑,直接在沙坑里摔了个狗吃屎。

  “呸呸。”他吐掉嘴里的沙子,嘟囔道,“这是哪个追求者,胆子真大。”

  不过心底不羡慕是假的。

  时绥这性子,最怕脸皮厚的。

  这个追求者有希望!

  汪城后边补跳了两次,录入成绩后,正好池青也来找他了。

  池青说:“时绥在跑最后一圈了,我们去终点扶一下。”

  毕竟是三千米,再加上之前高爆发的接力赛,就算时绥体力再好,也需要人照顾。

  汪城正准备清理身上的沙子,闻言立马停手,“他跑这么快?”

  “嗯,甩开了第二名快半圈。”池青语气有点无奈,“按照这个跑法,最后他得跪地上。”

  “那还不赶快!”汪城比谁都急,“别把我爹帅脸蛋磕破相。”

  其实在汪城江三千米转交给时绥的时候,他就跟人保证过,最后一定在终点等,让时绥放一百个心。

  不然腿软受罪的人不得是他?

  汪城这点良心还是有的,时绥当时也没拒绝。

  两人到终点的时候,陆淮知也在。

  几人等在时绥的跑道前方。

  时绥在最后几百米的时候习惯性地提速,高强度的运动让他的呼吸都极不顺畅,双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只凭着本能往前抬腿。

  越过终点的那一刻,时绥由于惯性往前跑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了朝他伸开双臂的汪城。

  以及对方头发缝的沙子和衣服上类似泥巴的混合物。

  “爹,我来接你!”汪城激动地迎了上去,头上的沙子簌簌往下掉。

  ……

  时绥脚步一转,想着摔死得了,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另一人的怀里。

  陆淮知稳稳地将人接住。

  汪城伸着手臂再次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