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82章 祭品畸变

  潘徒步登上祭坛, 娜茜牵着躁动不安的群鹿,在祭坛下方安静地等待。

  他站在岩浆池的旁边,右手刺破了自己左手手腕处的大动脉, 鲜红的血液有如纤细的红线,径直垂落进祭坛中,翻滚的岩浆逐渐恢复平静,像是人类的呼吸般,维持着稳定的频率缓慢地起伏。

  “感谢您愿意接受我的供奉, 黑暗中伏行的潮汐之母。”

  潘低声用现代的菲尼斯语念了一遍, 又用古朴简练的音节重复了一遍,轻微躬身行礼,手腕上的伤痕并没有愈合,而是彻底凝固,将他和祭坛相连。

  他招手示意娜茜将鹿牵到他身边,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领着除了尤里和米娅外的三个孩子的梅格, 走到唐诘身边推了他后背一把:“听到了吗?该把母神的气息放出来了。”

  唐诘没站稳,踉跄了半步, 抬手指着自己,诧异地问:“现在?”

  “就现在。”梅格嘁了一声,“首句祷词结束,就是该放取悦物的时候了。”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他缓缓眨了下眼, 睫毛垂下,视线在手掌上来回扫视,没犹豫片刻, 轻轻抬起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自己没必要犹豫。

  无论成功与否,他必须尝试一次,尝试与自然女神见面——哪怕面前的壁画中神明的形象,堪称自己穿越以来所见到的,病态疯狂之最。

  曾经给自己喂下伊登之泉的半鹿人少年,究竟和自然女神有什么关系?

  他放任思绪散乱无序地起伏,血液中的魔力渗透出来,和唾液中腐蚀性的毒液混淆在一起,隐约升腾起朦胧得让人恍惚不安的香气。

  唐诘加速对魔力的调动,忍耐着反噬的疼痛,加深奥利维亚和自身的连接。

  经过空间系的魔力分解,他将赤潮的魔力以气体分子的形式通过伤口扩散到空气中,暗红色的雾气释放出甜蜜甘美的气味,那是花香吗?或是植物的香气吗?

  不、都不是,它来得过于狂躁、过于猛烈,它不是那么柔和美丽的东西。

  唐诘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分辨着,他嗅闻着赤潮的魔力真正的味道。

  隐藏在甘甜的表象之下,那辛辣苦涩的怪异气味——在舌头不自觉地分泌口水,喉咙不自觉地向后吞咽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

  是食物,是最能引发生物本能食欲,催化胃酸和唾液本能分泌的气味。

  唐诘一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感到了精神错乱般的荒谬。

  永远沉沦在饥饿中的神明,魔力居然会是食物的味道?

  他缓缓闭上眼,手背抵在额头上,冰冷的温度让他迅速稳定住神志,舔了下上颚的尖牙,强行以自身毒液的味道,将外界对味觉影响彻底隔绝。

  “遍体鳞伤的浴血之神,感谢您赐予我们身体,以行走在您的躯体之上。”

  娜茜解开第一只鹿的锁链,却将长发复原成坚韧的草茎,捆绑住挣扎不停的鹿,丢到血盆大口般的岩浆之中。

  “甘美多汁的剧毒之神,感谢您赐予我们魔力,以保护自己和伤害他人。”

  咕哝咕哝的岩浆像是舔舐的舌头,卷着鹿的身体吞食下腹中,气泡浮现又破灭,雪白的蒸汽无绝无休。

  毒?

  唐诘听见后偏了下脑袋,安静地想了片刻后,才发现,空间系的魔力所表现出的更接近物理性质的腐蚀性,也就是强酸或强碱,和破坏生物细胞的毒液,其实是两回事,哪怕它们都能从巫师的身体里分泌出来。

  他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这世界的神明,力量区分实在过于微妙。

  精神系能用神经性的毒素破坏人的神经结构,空间系能用腐蚀性的液体破坏物质的物理结构,自然系……

  唐诘往祭坛前伫立的人身上抬头望了一眼,只是一触即分,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隐蔽的观察。

  自然系特有的“毒属性”能力,应该是病毒和细菌。

  三种能力展现给完全不明内情的人,恐怕完全分不出,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巫师的能力,因为它们表现出来的特征,全是强悍的破坏性。

  他也终于推测出潘返祖后的核心能力,应该是吸收、储存和操控体内的微生物,而不是对方往常展现在人前的粘土石人使魔。

  在赤潮连通感官的瞬间,他所看见的、潘四分五散后溃逃的病菌,绝非错觉。

  这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同样作为自然系,年轻的娜茜反而积累了更充沛的魔力,从灾厄级到现在至少活了两千年的潘,攒下的魔力却如此稀少,甚至到了无法自发地返祖成魔兽形态的地步。

  供养储存在体内的微生物需要更多的魔力消耗,使用魔法的时候需要精确到每个单细胞的操作,要对不同的病毒和细菌加以分辨和吸收……他怎么可能攒得下魔力?

  前所未有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心灵,那会是一场灾难,一场针对生物的灾难。

  唐诘希望两人暂时不要决裂,最好一直不要决裂。

  哪怕是他,也感到这一能力过分棘手了。

  毕竟,就算他把潘切得粉碎,储存的细菌和病毒反倒完全失控扩散开,那不还是两败俱伤吗?

  可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他现在一想起不久前两次和凯瑟琳的重逢就感到头痛,她到底知不知道潘的能力,有没有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失败后,潘同归于尽的可能性?

  凯瑟琳作为精神系巫师,甚至不具备空间系分解的能力,身体对病毒和细菌,当然是毫无抵抗力的。

  思及此处,唐诘怔住了,啧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误区。

  身体?对于精神系巫师和炼金术士来说,身体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她当然完全不会在意这点风险。

  但在自然系巫师眼中,身体,存在于现实的物质,却是一切力量的本源。

  唐诘回想起穿越前作为学生的生活——虽然做题要担心陷阱题,但踩进陷阱也只是扣分,可现在如果有任何推测出的答案和现实存在差错,那丢掉的可不是分数,而是性命。

  甚至,也可能沦落到比失去性命更糟糕,哪怕想死也死不了的地步。

  就像阿纳托利,他的生命掌握在奥利维亚手中,他的意志随时能被菲尼克斯修改,他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情感和记忆成为了不得不定期删除的负担,除了遗忘,他无法为自己做出任何选择。

  阿纳托利的音容笑貌清晰到如在眼前,但唐诘却不知道,对方现在还记不记得自己了。

  有意义吗?

  记忆有意义吗?

  他开始理解阿纳托利重逢时的质问,却只能选择坚持原本的答案。

  记忆很重要。

  唐诘知道,日记本承载了自己的记忆和认知,他现在的意志,说是完全凭借着记忆构筑的幽灵也不为过,如果失去记忆——那很简单,只要他把所有日记撕碎——他将不再是他自己。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驱使所有人走上不同的道路。

  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初次见面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压抑的暗红色血雾仍从他指尖的创口中蔓延出去,这本该溢满整个空间的魔力由潘束缚在祭坛周围,几乎凝聚成赤红的雷积云。

  “惩戒与厄难的复仇女神,恳请您垂下枝蔓,触碰您的子民。

  请赐下毁灭与破坏的力量,唤醒受到光明扼杀的魔性本能。

  请以黑暗笼罩我。

  我的双目即是您的双目,我的双耳即是您的双耳。

  您的意志将操纵我的口与舌,我必将不再保持沉默。

  您的仁慈使我再获新生。”

  最后一段祷词结束,娜茜把控好节奏,同时将外貌最纯洁美丽的高大白鹿瞬间摔进祭坛的岩浆中。

  唐诘感到自己的心脏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到底是它临终时认命般闭上眼睑,任由自己向身后倒下的动作,刺痛了许久未曾悸动的良知?

  还是因为损失掉的血液和魔力,虚弱感带来了久违的眩晕,使心脏发出难以承受的悲鸣?

  潘和祭台中间,相连的血线在爆发开的魔力下如潮汐般波动起伏。

  首先出现异常的是割伤的手腕,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指节的细小关节呈现出诡异的弯折弧度。

  潘弯下腰,右手撑在莲花瓣上大口喘气,浑身剧烈地发汗,骨骼嘎吱嘎吱地发出慢慢悠悠的摩擦声。

  他终于在疼痛的折磨下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发出低沉到近乎无声的呜咽声。

  血线随之断裂,可异变已经无法停下,希腊长袍下的人类双腿彻底变形成了细长笔直的羊蹄,乌黑的绒毛缓慢地生长。

  无力垂在地上的双手在腿部变形结束后,缓慢进行着极为细微的变化。

  手指更加纤细,几乎只剩下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头,手臂和腋窝下的皮肤连接成一片,指甲尖锐得像是利爪。

  变形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人类,远不如说他是一只上身是蝙蝠,下身是山羊,头上长着羊耳和盘羊角的怪物。

  唐诘仍然伫立在原地,始终一言不发,眼睫轻微下垂,从心底不愿意再去注视正在演变的场景。

  这样做是对的吗?

  为了尊重潘,还是为了自我安慰?

  ——我的朋友正在变成怪物。

  但他甚至不敢承认两人是朋友,只怕未来有一天,自己就永远失去他了。

  就像曾经。

  阿纳托利是自己的朋友吗?

  可是,他已经决定忘记自己了。

  哪怕是友情,这稀薄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多巴胺催化剂,也只能给他敏感的神经带去强烈的刺痛感。

  他想要立马逃离,从这窒息缺氧的空气中彻底挣脱,可双脚却粘在遍布地面的蛛网上,动弹不得。

  分明逃跑已经是自己最擅长的事。

  但果然。

  还是无法舍弃,无法逃离,他困在自己打造的囚笼里,徒劳地束缚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