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12章 希望魔盒

  在唐诘想明白之前, 电磁震动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调转回头,看见纳撒尼尔从怀里取出一个类似无线电接收器的黑色方盒,伴随闪烁的信号灯, 有规律地发出嗡鸣,不到半分钟,响声停止了。

  “我原以为学姐安排船只停泊在巫师城是为了收集情报。”纳撒尼尔将联络器放回口袋,站在桥上向他走来,“不过现在看来, 是因为遗迹的入口就在巫师城的港口。”

  唐诘并没有过多地询问他怎么得出这一结论, 根据联络器闪烁和响动的频率来看,无非是一种密码。

  他对维德号使用的加密方式不感兴趣,更何况,如今也不是应该质询的时机。

  在合作期间,还是别对盟友的秘密寻根问底为好,至少也不能把自己的怀疑放在表面上。

  还是赤潮王国的遗迹更加重要。

  “那就走吧。”唐诘迅速放下了不久前的插曲,沉着问到, “去哪儿集合?”

  他确实对纳撒尼尔毫不犹豫就将熟识多年的巫师杀死的行为,产生了些许疑虑。

  唐诘认为先前恐怕对他的性格产生了些许误判, 不,确切的说,是被纳撒尼尔展现给他的表象给欺骗了。

  什么腼腆含蓄、温和可亲,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样, 全是虚假的。

  没有攻击性?

  他想起自己先前的评论,都忍不住咋舌,不得不说, 人类实在是一种容易被视觉影响的生物,更是在存在偏差的第一印象下, 容易冲动地做出错误的判断。

  来者显然对纳撒尼尔很熟悉,但这种熟悉并不是对于敌人的熟悉,而是对于经常见到的后辈的熟悉。

  可纳撒尼尔依旧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对方。

  为什么?因为自己的利用价值更高?

  唐诘原本不愿意多想,但是炼金学派的行为模式,确实给了他一种“物化人类”的感觉,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类,都只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

  老者常年居住的地方和阿尔文只隔着一条街,哪怕唐诘不清楚他们的真实关系,但外出走动之间,免不了和纳撒尼尔见面。

  听之前的谈话,两人的关系甚至称得上是熟络,可最后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唐诘沉默地跟在纳撒尼尔身后,往集合地点走去。

  介于避嫌,他甚至不太可能询问纳撒尼尔的能力,除非纳撒尼尔主动告知对方,但既然他能如此轻易地中招,正说明了,他对纳撒尼尔没有任何防备。

  为什么?

  唐诘认为最可能的一个原因是,纳撒尼尔平时使用的都是阿尔文的魔力,光系和影系的施展方式有所不同,所以,敌人戒备的,其实是“阿尔文”,而不是“纳撒尼尔”。

  他担心阿尔文防不胜防的攻击,担心自己先一步成为猎物,于是先使用毒素,试图将他们麻痹、催眠或破坏掉他们的行动能力。

  但对具有空间系相性的纳撒尼尔和自己,这却毫无疑问地是个昏招。

  不,也不能这样说。

  兴许,敌人手中的情报,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认为纳撒尼尔是和阿尔文一样的光系,认为他们对魔力的使用方法也一模一样,在敌方无法预料己方行动,己方却能根据敌方掌握的信息进行预判的情况下,胜败便早有定数。

  唐诘左右揣摩,也想不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说到底,还是他手中掌握的线索并不够,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可只要一想到老者的结局,他就难免想到自己。

  两人同样都是空间系,由于现在是队友的关系,他对其也没什么防备。

  倘若纳撒尼尔对自己出手……

  唐诘遏制住自己毫无根据的被害妄想。

  ——真要说的话,在他们两人之间,处境更危险的,难道不是对方吗?

  “你也许认为我的行为太残忍了。”

  两人已经进入了港口,但却未向商业街靠近,在纳撒尼尔的带路下,反倒一直偏离了人群密集的地方,往河边放置集装箱的仓库走去。

  纳撒尼尔似是才想起解释自己之前的行为般,语气平静克制地说。

  “但我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在敌人已经发动攻击的时候,就不应该留有后手。”

  “在战斗时,不能让往日的情感影响判断力,更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方的仁慈上。”

  他话音一顿,说。

  “倘若我们陷入下风,那他会放过我吗?

  不会,他会用我去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从炼金学派还是阿尔文那里。”

  河岸边扬起风,在正午的日光下,飘零的树叶染上朦胧的橙红,在灰蒙蒙的江水上落下,隐去身形,吞没在无声的激流之中。

  “你们似乎很在意‘正确性’。”

  唐诘听完后倒是能理解纳撒尼尔的选择,不如说,倘若是他面对相同的处境,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为了自保而牺牲他人——他已经做出过太多次相似的选择了。

  但纳撒尼尔决定的速度太快,毫不犹豫到让旁人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阿纳托利对他展现出敌意,他能做到果断对其下手吗?如果是奥利维亚或是米娅呢?为了某些不可不为的理由,踏上截然相反的道路,甚至刀刃相向,他能做到纳撒尼尔这样果决吗?

  他不知道。

  他会挣扎、会犹豫、会仿徨,正是这些在心底经久不散的情绪一直在提醒着,自己还是个人。

  炼金学派的人却似乎对于正确有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伊芙、珀西瓦尔、蒙德、纳撒尼尔。

  他们追求着截然不同的目标,也为此定下截然不同的标准,严格而精准地执行自己的规则。

  “因为我们无法接受错误导致的后果。”

  纳撒尼尔缓慢地走在他的身后,只时而纠正着他偏移的方向,让他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实验就像是赌博,我不知道我的‘假想’是否正确,哪怕我希望如此,但现实不为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

  很多时候,我们甚至无法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规则是活动的、是变化的。

  尤其是,当我们的研究对象是菲尼克斯,我们就只能通过一些间接的方式去试探——通过人类、通过我们自己。

  这也正是珀西瓦尔先生的研究备受瞩目又不被看好的原因,我们愈是渴望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愈是害怕最后的失望会将一切希冀彻底磨灭。”

  纳撒尼尔似乎说了很多,从炼金学派,珀西瓦尔,到菲尼克斯,但这都不是唐诘想知道的,或者说,这并不是唐诘想从他这儿知道的。

  人的判断具有主观性。

  “那你呢?你所渴求的正确是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追求正确?”

  他的脚步踩在河边柔软的草坪上,声音沉静又平稳,正如此刻的风声,隐约从天际线捎来一丝太阳灼热的温度,却又如此晦涩,刚擦过肌肤,便似有似无地消失了。

  “我所追求的并非正确。”

  两人在一座锈青色的高架桥下停住脚步,横斜的阴影错落在纳撒尼尔的侧脸上,他的目光平淡地望着前方聚集的人群,在堆积成小山的集装箱边缘,蒙德放下手中的怀表,与两人对上视线,他们又继续向前走去。

  “在生存面前,正确不过是个伪命题。”

  他们走入人群,像是两颗小石子坠入河水里。

  唐诘忽然感到一种急切的不安,当他处在人群之中——当众人的视线或有或无地将他扫过,当嘈杂的人声将他团团包围,这种不安尤为明显起来。

  天空降落的阴霾竟似舞台后阴沉的幕布,奔流不休的河流发出狮子般喑哑无声的低吼。伊芙独自坐在河边的陡坡下,深色不明地凝视着脚下的湍流。

  将仓库缠绕得密不透风的沉重铁链,其尾端挽在乔治捞起袖子的手臂上,落入掌心中,深黑的镣铐隐约渗透出出斑驳游离的幽蓝色。

  他仰头注视着遮蔽着的天空,或者说,他所注视的并不是天空,而是头顶上横跨两岸、造型粗犷狰狞的铁桥。

  凯瑟琳从仓库角落的阴影中走出,目光琢磨地在锁链上来回扫视,直到与乔治对上视线,又一触即分,不做任何解释,自顾自地收回视线,垂下视线,在仓库下浪花般起伏不定的阴影上徘徊。

  “人到齐了,船长。”

  蒙德友好地对他们笑了笑,出声提醒伊芙说。

  事实上,伊芙未必需要这声提醒,将这份包装好的委婉言辞撕扯开,便会发现,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催促。

  乔治将手中的锁链挽得更紧了些,沉默不语地低着头,似乎在梳理掌心里的纹路。

  风停了。

  伊芙·泰纳尔深吸一口气,徒手将易拉罐捏瘪,茶褐色的姜汁糖浆迸溅到赤色的皮手套上,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挥发,凝结的糖块碎成粉末掉落到地上,在她转身之际,脱手的易拉罐顺势从陡坡滚落到污浊的河水里,发出噗通的一声响。

  唐诘难免会感到压抑,尤其是那揣摩、斟酌、思索的神色,在不止一人的脸上出现时。

  伊芙不急不慢地朝人群走来,她止步在仓库前,仰头打量着这位好似亟待行刑的囚徒,右脚划开一个半圆,转身面向众人,目光沉着而宁静。

  “乔治,唐诘。”

  她咬字缓慢又沉稳,视线从身侧的乔治身上浅浅掠过,乔治举起挽着锁链的手臂,微笑着示意准备就绪,最终,她的目光拂过静止不动的纳撒尼尔,落在人群的边缘。

  横斜的光影将唐诘笼罩在沉默的黑暗里,蔚蓝的丝线宛如活物般缠绕在黑袍上游走,仿佛没有尽头的锁链与镣铐,将他重重紧缚在黑暗的波涛之中,任由起伏不定的浪潮,将他的肢体一寸寸吞没。

  “我不希望这次探索中出现任何伤亡,哪怕我知道,这很可能无法避免。”

  伊芙复杂的目光扫视过一个个追随她前来的学生和骑士,伸手整理了下领带,无声地提了口气。

  “进入遗迹后,立刻划破空间,寻找失散的巫师,不论对方是不是炼金学派的成员,一视同仁地救助,直到所有人汇合。”

  她站在仓库的大门前,收回自己的视线,闭了闭眼,颈项紧绷成直线,仿佛窒息濒死。

  唐诘听到一道声音,一道倏尔从大脑中骤然响起的声音。

  “必要的时候,”伊芙冷静地下达她的命令,一字一句,清晰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错的地步,“我允许你们舍弃所有人,逃回阿尔特弥亚。”

  乔治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笃定般地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朝唐诘望来。

  他轻轻扯开嘴角,扬起一个懒散的笑容,手臂上的锁链一点点收紧,幽蓝的碎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种与人群不太协调的诡异感,仿佛跳舞时,在不经意地掠过某个节拍,失误般踏错了一个步子。

  唰啦——

  铁链破碎成了无穷的光点,仓库的门轰然打开。

  砰的。

  寒冷刺骨的海风,裹挟着潮湿阴冷的湿气,从空无一物的大门中涌出。

  可那扇门中,却只有黑色,漩涡一般,要将人吞没的,无穷无尽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