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63章 错位幻影

  在天文台会谈结束后, 唐诘没有返回阿尔特弥亚。

  他凭着刚从辛西娅口中获得的情报作为借口,借机向珀西瓦尔辞行,谎称东去埃尔夫火山, 探查潘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则拿着蒙德的信物,一路北上深入分散着魔兽和兽人居住的雪原,在一座荒芜的山脉下,信物终于发出明显的反应, 指引他找到了隐蔽在山壁上的狭窄洞窟。

  坦白地说, 虽然他已经站在了目的地,但是,却仍然在犹豫着,是否要进入这洞窟里。

  蒙德为什么会将住所定在远离阿尔特弥亚的北方高原地带?

  附近几乎全是魔兽的领地和原始的兽人村落,他在赶路的时候,纵使用空间系屏障将外界与自己隔开,还是有好几次一时不察遭到了袭击。

  魔兽在嗅觉和感知上比人类更加敏锐, 在它们看来,自己刻意遮蔽下, 身上缠绕着的若有若无的魔力,倘若不是争夺地盘的入侵者,那就是晕头转向间,一头撞进陷阱的弱小猎物。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 这里都不是宜居之地,倘若说约翰蒙德作为灾厄纪时期化形的巫师,仍然存在着未褪的兽性, 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无论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约翰蒙德的表现, 都相当“人类化”。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唐诘认为周友生在送别的时候,告诉他关于魔兽化形的巫师的习性,实在有些过分夸大的嫌疑。

  人类更像是一种桥梁,连接着野兽和神明之间的距离,两者的特征同时存在,但却又都不是本质的自我。

  可人的本质又是什么?

  是社会身份赋予的面纱吗?不,面纱从头到尾都只是面纱,它遮住了人本来的面貌,只是人们愿意将它自愿戴在脸上,又或是将其撕碎抛下。

  又或者,人身上最特殊的,也许是那些具备独特性的缺口?不,那仅仅是标签,是一种覆盖式的概括,将人的身影模糊在具体的轮廓下,原本正在观察的对象本身便不重要了。

  唐诘漫无目的地站在洞窟的入口处,放任思绪如同升上天空的灯笼般,自由地飘浮。幽蓝的蜈蚣状触须从斗篷下伸出,徐徐地向洞窟中爬行着,而在它们抵达终点之前,他还有许多时间。

  为什么要将菲尼克斯的神像雕刻成人形?

  按照牧师的说法,那纯粹是为了让人类更加理解菲尼克斯的事迹,然而人们真的能理解吗?

  当事件以文字的形式写进书中,便成了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东西。

  “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唐诘想起曾不知何时听来的话语,心中却回忆起这句话的上阕如此描述,“现实是对原型的描摹。”*

  但菲尼克斯却又是确实存在的,甚至说得上,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以人类的形式活跃于人群中。

  牧师所言“光没有固定的形态”根本找不到任何依据。菲尼克斯必然拥有人格,拥有思想,拥有情感,否则他不可能做出推动城邦纪文明发展一事,也不可能留下如此之多的著作。

  既然有鲜明的个性,那就一定会有一个最初的形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或出自某种目的,这一形象被抹除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类对于自然女神来说,应该是净化力量的工具,那对于菲尼克斯和赫德,难道也有着什么用处和意义吗?

  菲尼克斯为什么要促使魔兽进化成人类,为什么要推动人类文明在短暂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程度?

  这有点像是拔苗助长。

  站在巫师的角度看,觉醒魔力的个体越来越少,但倘若单纯地观察人类数千年来的身体结构变化趋势呢?

  正如米娅所说,他们体内的魔力越发平衡、越发稳定,从外形上,便是魔兽的特征逐渐消失,人体的结构愈发统一,在微不足道的可变性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模板般,迫使所有人嵌入到模板中。

  这会是菲尼克斯想要的吗?

  不,倘若这是他想要的,对方现在就不会逐渐往远离星球的方向移动,使气温逐年的变化一点点累计成足以摧毁人类的雪崩般的灾难。

  魔兽比人类更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切,可他们能够阻止吗?

  唐诘感到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间无菌实验室,研究员邀请他观看培养皿里的人造生物。

  纤尘不染的白手套小心地调整着灯光、温度、湿度以及其他,对生态环境至关重要的数值,为的只是能得到一个符合预想的生态系统。

  反胃感随着联想而上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虽然自己现在站在培养皿内,却又曾站在培养皿外。

  和那只控制着他人生命的手别无二致,当对方提议要杀死如今这批失败的实验品的时候,自己无意中成为了一把插入心脏的手术刀。

  这是没有证实的妄想。

  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探入洞窟之中的节肢在还未打探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便先一步传回断裂的信号,刺痛感将他的思绪打断,一瞬间的高温像是泼上了油猛然炸开的火焰。

  长虫般触须抽回身边,唐诘不出所料地在尾端的截面上看见了焦黑的痕迹,于是这节容纳着魔力的神经触须,便像是烈火烧焦的昆虫一样碎成粉尘。

  谁会在自家门口的必经之路上布置陷阱?

  好吧,这陷阱肯定不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是一视同仁地针对所有来到洞窟前的所有人。

  蒙德也许知道这陷阱该如何避开,但按照他的说法,那就是已经“忘记了”,所以,自己只需要暴力破解掉就好。

  残存的不安仍然在心中徘回不定,下一秒,他的身躯骤然溃散,如同破碎的虫茧般,涌出拇指粗细的长虫,纷纷盘踞在山洞内部的岩壁上,钻入狭窄到人类绝不可能进入的缝隙,扭曲着细长的身体向更深处爬行。

  唐诘此刻已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熟悉的魔力能够触及在神经末梢时,混沌的大脑会发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让他知道目的地所在的方向。

  在前进的途中,他感到某部分传来疼痛的讯号,可那讯号却又过于微弱,在他反应过来前,便已经消失,这一过程不断重复,可虫潮却漫无止境般,死去的虫被后一条虫吞噬,回收到身体里,又重新化作虫卵,孵化出新的虫,继续这场奔赴死亡的工作。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意义,感知仿佛泡在温水里,直到光明再一次出现,明亮的白色铺满了全部的视野,又或是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分辨颜色的能力,只能朦胧地察觉到温度细微的差别。

  “抵达目的地了。”

  伴随着这道念头,幽蓝诡谲的虫潮自然而然地涌动着聚拢成模糊的人形轮廓,先是躯干和四肢,再是颅骨的形状,从缝合般的蓝色皮肤上看,简直像是某种供人观摩的绳艺人偶般,可一旦注意到缓慢挪动扭曲的绳索所发出的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响声,便会意识到,这绝不是人偶之类无害的玩具,而是一群扭曲打结成人形的细长蜈蚣。

  虫群分泌出的黏液像是胶水一般便将人形逐步塑造完整,他重新恢复了意识,却像是从一场历时许久的梦境中醒来,摇晃模糊的景象映入眼中,却看不真切,骨骼变得坚硬,皮肤变得柔软,满是褶皱的脆弱薄膜覆盖在躯体上,犹如封在雕塑上的遮尘布,只轻轻活动身体,便脱落到地上,犹如脱掉一件已经不再合身的衣服。

  “这是你第一次经历蜕皮吗?”

  少年人清脆活泼的声音出现在空旷的室内,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他先是感到些微的熟悉,却又肯定自己从未遇见过用这副嗓音说话的人。可抬头一看,却又发现对方的面容出乎意料。

  那是他才告别不久的周友生。

  无论如何,唐诘从没想过在约翰蒙德的住所,能见到本应困在雾岛的处刑官,但当他恢复清晰的视野后,却发现,这和他想象中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前的周友生要比他先前在雾岛上见到的处刑官年轻太多了,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十五岁出头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学生服,衬托得身量挺拔纤瘦。

  他将长发留到了肩膀,用四色花绳扎成了低马尾,神色也相当活泼,钴蓝色的眼睛圆得像是猫,眼尾略微上挑,除了锋利的眉毛还能看出点现在仍有的特征,其余尽不相似。

  “如果这是你第一次蜕皮,为什么你能有这样庞大的魔力呢?

  “可如果这不是你第一次蜕皮,为什么你的动作会这样生疏?”

  少年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书桌上,穿着圆头皮鞋的双脚蹬在椅子靠背上,仿佛遇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仿佛要将这一具身体都在目光下彻底剖开。

  “周友生?”

  唐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副反应,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蒙德的房间里,只是在危险的预感下,谨慎地向后退,却撞上了一道魔力组成的柔软墙壁,在他观察到后方情况之前,阻止了他后退的脚步。

  要破开吗?

  他迟疑了。

  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不正是一次试探的机会吗?虽然珀西瓦尔和约翰蒙德对他遮遮掩掩,不过,周友生一直对他的态度都很友善,两人之间又没有冲突。

  不,他应该思考,为什么周友生会出现在这儿。

  “还是别叫我那个名字比较好,我是斯宾塞,也只能是斯宾塞。”

  留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撑着桌子,似乎不打算做出任何举措防备或攻击他这位入侵者,反倒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纯粹好奇般,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记忆如果使用和本体一样的名字,认知可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混淆掉,也许再过上几年,世界上就会存在两个以上的周友生。”

  “那可就太糟糕啦。”自称斯宾塞的东方少年,挂着表演多过真诚的歉意笑容,轻轻叹息一声,“错觉吗,你似乎不记得我了?唐诘。”

  他坐在书桌上,但悬空的身体,却呈现出透明的色泽,似乎随时可能化作一片雾气,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