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70章 镜像互换

  唐诘快要攀登出水面的时候, 一只手冷不丁地出现,抓在他手腕上一把往上捞,像是在拎一条鱼。

  水花四溅将本来还在外套了一层防御的袍子给淋湿透了, 猝不及防的变化使他呛了水,咳嗽个不停,直到一只冰凉到和水中的岩壁同一程度的手掌贴到了他的侧脸上,浑身激灵得一个哆嗦,没有实感的魔力一口咽进了喉咙, 轻微的晕眩感逐渐消退, 视野恢复了清晰。

  “珀西瓦尔?”

  他惊疑不定地问。

  眼前的人有张与炼金学派首席别无二致的面孔,从微笑时忧郁般的弧度,到笔直优雅的肩颈线,都没有分毫差别。

  当对方弯起眼角,笑容一如夜间丛林里幽冷的湖泊,促使人放下心防的沉静气质,一方面加重了他确认身份的砝码, 一方面若有若无的直觉却加快速度,敲响着从这人出现开始就没停下过的警报。

  珀西瓦尔为什么会提前一步出现在岸边?

  倘若从一开始, 他们在迈过炼金技术打造的水帘之后,两人同样都出现在水中,那以珀西瓦尔在精神系魔法上的造诣,恐怕早就被湖泊里的魔力给吞噬了才对。

  这并非是在说, 珀西瓦尔的能力极差,相反,正是因为他的魔力纯度高到了一定程度, 才会直接溶解在相似的魔力湖里。

  无法抹消的怀疑,使唐诘此刻的心情不断下沉。

  自己现在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倘若对面的人是菲尼克斯, 那有必要借用珀西瓦尔的样貌出现吗?或者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是珀西瓦尔本人,可这又该如何解释?

  不,还有一个可能。

  从跨越水帘之后,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的意识和身体已经分离。

  所谓分离,不是指珀西瓦尔的梦游术一般,类似灵魂出窍的手段,而是在说,意识和身体的感知断裂了,就像是陷入了梦境、幻觉、催眠之中,眼前见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假。

  可炼金学派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吗?

  唐诘按耐着烦躁的心思,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掉以轻心,在打量过四周后,却陷入沉思之中。

  这地方与其说是昔日阿纳托利用以升空仪式的双子岛,不如说更像是自然女神举办宴会和庆典的地方。

  茂盛的植物、潺潺的流水、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微风,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可在仔细辨认出枝叶繁茂的树丛几乎全是月桂,花则以紫色风信子和向日葵居多,他便不再将这儿和自然女神挂钩了。

  “仪式成功了。”

  明知道这位出现得毫无征兆的珀西瓦尔十分可疑,但在听到好消息的时候,唐诘还是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警惕的心理却又占了上风,叫他几乎不假思索地问:“我看这地方瞧着不像是之前阿尔特弥亚上空的双子岛,我们这是在哪儿?”

  话刚出口,他便紧紧闭上了嘴,像是藏起珍珠的蚌壳,简直恨不得直接将嘴给缝上。

  这太异常了,哪怕是先前还在阿尔特弥亚的时候,面对珀西瓦尔,自己也不会如此直白地将问题给说出口,他几乎怀疑自己中类似吐真剂效果的法术。

  但是,和凯瑟琳曾经喂给他的吐真剂相比,这法术却又过于温和,仿佛本来就是他想要说,于是就“一不小心”说出口了。

  唐诘怀疑是湖水的影响,毕竟那是高纯度的精神系魔力,有什么效果都可能。

  但他却又找不到证据,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暗自想着,也许切割下的记忆对自己还是存在着严重的副作用。

  相比托付给乔治保管的十多年记忆,自己现在保留的,从高塔到炼金学派的经历实在太短。

  如今的他不过是遵从这一年的行为模式,可供参考的数据太少,存在纰漏在所难免。

  “升空前的双子岛和升空后的双子岛有所差别,不是很正常吗?”

  珀西瓦尔故作惊讶地望过来,仿佛他的询问十分多此一举,目光上下在他身上巡视,像是在寻找他明知故问的破绽。

  ——他以为自己应该知道,然而事实是,自己一无所知。

  在谈话进行的同时,对方握住他的手向前带路,两人穿行在花园般整齐规律的树丛里,身体却挨得很紧,仿佛在担心他跟丢了,又似乎是疑心他会趁其不备立刻逃走。

  细腻光滑的触感通过掌心贴合的地方传递给大脑,唯独没有的,却是属于人类应该有的体温。

  这让领路的人像极了一座石头雕刻打磨而成的塑像,也只有非人的塑像,才会有触感如此光滑的皮肤却又没有分毫的体温,放到正常人身上,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你说得很对,精神系巫师擅长变形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唐诘扮演着一无所知的自己,眼神匆匆掠过四周的景象,从中瞧出某种惊人的相似性,所有的树木和花草,仿佛是由同一个个体复制而来,从粗略的外形到细节的纹路,重复之处数不胜数。

  “我只是在奇怪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珀西瓦尔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地向前走,速度和仪态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你的问题,大概就只有菲尼克斯才会知道答案了。”

  对方越是不露破绽,越是惹人生疑。唐诘想起了拧动发条、匀速旋转的齿轮。

  小径走到尽头,两人离开茂盛的丛林,走到一座浪花般雪白的教堂下。

  教堂正面是一条由富有流动感的圆柱支撑的半圆形拱廊,立柱衔接处纤巧的边饰宛如环绕欲飞的雀鸟,山体墙则雕刻着极具故事性的群像浮雕,从服装的质感到姿态与神情富有动态又极其写实,可唯独五官,却只勾勒出寥寥的轮廓,仿佛在雕刻过程中被刻意抹掉了。

  遥远的太阳正静止在教堂的上空,宛如一幅收纳在画框里的风景画,不会再有任何变化。空间内的温度平衡而稳定,但唐诘的心中却莫名发冷。

  珀西瓦尔率先走上台阶,自己本该紧随其后,却在目光触及到阶梯时,浑身僵硬在原地,浑然像是个忘了上油的木偶,关节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

  一天之内,再没有比正午的阳光更不留情面、不容得旁人躲闪的存在了。可就在这阳光下,他们这快要走进菲尼克斯的教堂的两人,居然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影子。

  是了,四周分明有风,可先前走过的树林的时候,地上的树荫却一动不动,竟像是抹在地上的一片颜料,在干涸后,便不会再发生任何变化了。

  “阿尔忒。”他攥紧了走在前方的人的手掌,身体却稳若磐石,不再向前行走一步,“你想做什么?”

  珀西步伐稍歇,他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已然变化。

  “你需要我换一张脸吗?”

  阿尔忒不意外他戳穿了这份伪装,从善如流地改变了自己的语气,只是外貌依旧没有分毫变化,仿佛炼金学派现任首席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留下一副漂亮的皮囊。

  “你喜欢凯瑟琳或者伊芙吗?还是说,用阿纳托利会更好一点?

  “我还挺中意纳撒尼尔的外观,只可惜回收被你截断了,不然,我本来可以用他的脸来见你的。”

  阿尔忒的语气温和而平易近人,哪怕同样是珀西瓦尔的声音,但只要听到话语的内容,便不会再混淆这两人的身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唐诘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伪装成和他一起走进实验室的珀西瓦尔,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阿尔忒的身份同样只是实验员为了让他卸下心房的一种伪装,但是当阿纳托利和纳撒尼尔的名字同时出现,他便不再这样断绝了“事态仍在掌控之内”的奢望。

  珀西瓦尔恐怕已经遇害了。

  他轻轻垂下眼,将起伏的心绪再次压到心底,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动摇。

  “本质?你认为我的本质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将人替代掉呢?顶替掉你的熟人出现在你面前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有趣,而且很新奇。相较人类,我们原先才是更熟悉。”

  阿尔忒语气十分中肯,平淡得如同老饕在评价一道用料寻常却又难得一见的菜肴。

  “我见到的‘你’之中,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外貌,或者索性采用了非人的形象,你在请我帮忙的时候,可从没告诉过我,你会变成这副青涩的样子……虽然哪怕你不说,我也有一定预感,不过,预感到底比不上亲眼所见。”

  “你说得像是有很多个‘我’一样。”唐诘怀疑地盯着他。

  “怎么会呢?有很多个的应该是‘我’才多——但那也只是陆地上的人类对我的定义产生了一些误判,实则并非如此。”

  阿尔忒若无其事地微笑。

  “我只是习惯于将不同时间点的你看作不同的个体,这样比较方便,但从生理性的特征上判断,所有的你不都是你自己吗?或多或少有些变化,对你来说也算不上麻烦吧。”

  “我请你帮忙。”他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可我要怎样确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怎么说,和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交谈,总是会更加轻松。

  不用考虑以谎言欺骗对方获利,也不用思考对方的话语里是否存在陷阱。

  从身份揭露后,他们的谈话便过于直接,跳过了正常人所需要的熟悉彼此的过程,得到最终的结果。

  阿尔忒表现出相当友善的态度,同时还能精准地判断出自己话语里的意义,不会产生任何误判,这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大脑相连更加高效,可越是如此高效,唐诘越是难以放下警惕。

  “你为什么不亲自来看一看呢?”

  阿尔忒站在拱廊下,风拂起宛若透明的衣角,宛如羽翼在身后飘然欲飞。

  “答案就在神殿之中,而这也正是你现在所需要的——我从来不会伤害你,毕竟我们三人的生命紧密相连,从最初的时间开始,便已经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