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77章 半途未明

  刚才和他谈话的究竟是谁?

  唐诘掐住掌心, 在黄昏最后的余晖下,跌跌撞撞地走出巷口,脑袋晕眩得什么也不愿意想下去。

  他原本打算在城市里逛一圈, 瞧瞧这地方和穿越前的城市有什么不同,但现在他的心已经乱了,鼓噪不安的声音纠缠不放。

  乔治潜入过龙岛,他甚至同样被阿纳托利抓进科梅罗的地下监狱,自然有机会去研究那处时空缝隙的不同。

  但这已经超过了他应该有的能力范围。

  赫德给予的是魔力, 而不是知识, 他也许能够本能地察觉异常,却不可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个细节。

  所以,他不是乔治。

  唐诘宁可自己从没想到这个答案,不,这个答案本就不该存在。

  红土大陆的位置距离龙岛很近,他一路向东到了海边,扳断一根手指化作半透明的瓢虫, 轻盈地掀开翅膀,幽蓝的光芒闪烁着, 眨眼间便消失在风中。

  他独自一人在海边等待许久,却只得到结界将自己阻挡在外的消息。

  可是,倘若龙岛的建成和自己有关,又怎么会将自己挡在外面?

  瓢虫身体内的魔力快要耗尽, 它逐渐从半透明变成某种凝胶的质感,仿佛重量的砝码在天平上不断向下压低,它快要跌进了拍在岩壁的海浪里, 可在它触及到冰凉的海水之前,毫无征兆地迎来了破碎。

  短靴单足蹬在岩石的缝隙里, 锁链从袖袍中抛出,钩在悬崖上方的泥土中。

  唐诘翻身跳上了海边的悬崖,他庆幸自己还记得这条偷渡的入口,可另一方面,龙岛的结界居然会阻拦自己这一发现,却令他的心情跌至谷底。

  构筑外界屏障的并不是自己的魔力,而是奥利维亚和阿纳托利的魔力。

  紫色的电流缠绕着整座岛屿,岛内与外界隔着极具腐蚀性的剧毒,空间也在这剧毒的腐蚀出难以跨越沟壑。

  阿纳托利则欺骗着智慧生物的感知和思维,叫海船从这片海域无知无觉地偏离,去往更安全的方向。

  他有了防备当然不至于中招,可依旧十足感到了被愚弄似的恼怒。

  但很快,在晚秋的风声中,他又恢复了冷静。

  雁山曾是赫德的落脚点,可在赫德离开后,这一居所必然已经遭到他的追随者和奥利维亚的遗弃,否则不可能轻易被凯瑟琳等人攻破,还任由她收走了赫德的高塔,炼金学派拓印下了壁画,将这些曾经残留的生活痕迹和古代知识,作为战利品给收走了。

  龙岛是后来为了面对灾厄纪这样的危急时期才建成的避难所,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苛责自己离开后,由于无法在天灾频出的大陆上生存而另找出路的雁山巫师们呢?

  不过,人心也随着时间变迁轮转,谁也想不到当年的避难所如今却成了困住这些曾经逃往海外的巫师们的监狱,这其中必然有菲尼克斯的手笔。

  倘若自己猜得不错,阿纳托利应该是龙岛建成前后才诞生的,再深思些,当初在奥利维亚的寝宫里自尽而亡的女官,来历也颇为可疑。

  罢了。

  唐诘加快速度,从卡莱纳平原到科梅罗王都的路程,在空间系法术的控制下缩短到了极限,他一直等到夜深之后,宵禁通行的时间,才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内,如同一抹无色无味的影子。

  秋雨在夜色中如银针般纷纷落在街上,满地的银杏叶堆积如山,也无人能够清扫,风不去卷走这些树叶,反倒将他的兜帽和衣角吹开,沉闷的雷声在剑影般刺破天幕的闪电下,震颤着撩动落叶卷起潮汐般的波纹。

  可他还没进入王宫,便有人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原该有侍卫驻守的王宫入口前,此刻却只有一个身影。

  金发青年提着一盏夜灯,穿着护卫般的盔甲,左臂抱着头盔,漠然一片的面孔,却因为他的出现,似是游移不定般咬住嘴唇,仿佛想要逃避,自顾自地垂下目光。

  “阿纳托利。”

  唐诘笑了,从口袋里取出金色棱镜丢给对方。

  “你果然在监视我。是菲尼克斯的命令?”

  棱镜核心升起灿金色的火焰,很快,整个棱镜都融化了,仿佛它本就是火焰构成的一般,顺从地缠绕在阿纳托利的手掌上,像是鸟类的羽毛,又仿佛是蛇类的尾巴,最后却逐渐消泯,就连微弱如星子的光点,也没在空气里留下。

  棱镜,不,应该说,阿纳托利的魔力,本身就是能够随意被塑形的、始终处于流动状态的能量体,既然本身不具备稳固的形态,又如何会因为自己将其拆解、隔绝就受到损害?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和她见面。”唐诘审视着他,口吻沉静地问,“为什么?”

  “长久停留于此对您没有好处。”阿纳托利依旧垂着头,仿佛在检查自己吸收魔力后的手掌有了多少改变,“我当然希望您回来,不过,不该是现在。”

  唐诘没有说话,

  他发现了阿纳托利在交谈的时候将称呼换成了敬语,可有什么这样做的必要呢?

  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受欢迎——他阿纳托利有意隔绝自己和奥利维亚,并在态度上敬而远之。

  “什么时候将我的身份和赫德联系上的?”

  唐诘逐步逼近。

  “在我上次离开之前,你应该还不知道,否则,你不会试图让我留下。”

  咫尺的距离间,他停下脚步,风从两人的缝隙里穿过,宛如时间无可回转。

  倘若对方当时就怀疑起自己的身份,那么,所谓让自己和奥利维亚融合的主意,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唐诘不认为自己能够和自然女神的魔力相处融洽,由于不慎将奥利维亚制作成了坐标,两人间产生的通感,已经足够他认识到相互排斥的外来魔力带来的折磨了。

  “菲尼克斯没有联络我。”

  阿纳托利垂下眼,嗓音平静而安定。

  “我只是发现上一个自己将部分魔力具现化为外置的眼睛,任由别人带出了龙岛,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溶解在了同源的魔力里,前不久又经历了一遍二次塑形,于是,我等到了屏障上被人触动后的消息,并一直等到现在。”

  同源,看来,对方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菲尼克斯见过面了,所以才断定自己是赫德,因为他没像珀西瓦尔一样溶解在意识之海里。

  唐诘陷入沉默。

  他只是想要借用科梅罗王宫的藏书,弄清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没被发现,再去探望一眼奥利维亚,检查赤潮的魔力暴动是否完全平复了下去,血液的存货是不是已经耗尽了。

  但阿纳托利却防备着他,这也能够理解。

  毕竟,上一个他所认识的阿纳托利,以及初次见面时的阿纳托利都已经死去了,而现在,新的阿纳托利没有继承到有关“唐诘”的记忆,再怎么戒备,也算是情有可原。

  他在对方眼中,只是活在银龙记忆里的赫德,本不该再次出现。

  能做出抹消奥利维亚的情感,将其纯粹当做消磨魔力中的污染情绪的工具,赫德这人确实残忍得足以让人提起十二分的心思加以防备。

  可赫德做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将所有事都盖在他头上,未免也太令人烦躁了。

  乔治拥有了唐诘的记忆,自己失去了唐诘的记忆,他还能被称为唐诘吗?

  唐诘不知道。

  除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该如何命名自己,哪怕他确实可以使用其它假名,但正因为乔治占据的记忆,让他现在格外地抗拒主动放弃这一认知的可能性。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阿纳托利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就算他询问对方,也已经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对方早已经将答案给忘记了,连同他们过往的回忆一起,宛如泡沫破碎在水中。

  “王宫前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收拾好满腹的思绪,唐诘抬眼直视对方,幽蓝的光影掠过地面,仿佛一道惊雷在地面上映出的倒影,转瞬便消失不见,“去后山。”

  他离开前没错过阿纳托利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之色,可是金色的巨龙依旧落在了后山的山坡上。

  蝠翼犹如两柄艺术品似的巨大竹扇迅捷又无声地闭合,磅礴的魔力逐渐压缩,最终缩小成正常人类青年的体型。

  “我早该察觉到不对的。”

  唐诘头也不回地迈入地下的监狱,阿纳托利的影子跟在他身后,一步不离地落在甬道的墙面上,昏沉的灯光在远方游离不定,对方像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一句话也不肯说,无论是提示或是阻止,自己没能得到任何想象中的反应。

  这很正常,毕竟在魔力蜕变后,他在阿纳托利眼中,应该更接近于套上了一个年轻躯壳的赫德,而不是所谓赫德的后裔、赫德的容器或是赫德的炼金作品之类乱七八糟的身份。

  他是刚从菲尼克斯营造的梦境中苏醒过来的赫德,纵使自己手中的棱镜证明了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可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只要他不表现出任何异常,对方自然能够从容地自我欺骗——赫德已经将上一次接触的记忆删除了,否则为什么会将棱镜这样的东西随身携带,又在此刻回到龙岛还回给他呢?

  所谓自欺欺人,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其中的合理性并不重要,甚至可以说,哪怕破绽百出,也能叫人自己给忽略过去。

  因为“他”不想知道。

  暖白的光芒从提灯中散发而出,直到两人行走至地底甬道断裂的尽头,形同涡轮的空间魔力在黑暗中驻足不前,仿佛以此为界限,裂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唐诘的目光落在远处簇拥在空间漩涡之间,稳固恒定一般悬浮在半空中的传送阵,再往前踏出一步,碎石仿佛快要从地板上坠落到深渊之中,却又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我曾经瞒着奥利维亚回来,是你接待了我。”

  他侧过身,看向宁可保持沉默也不愿意抬起眼睛的阿纳托利,温和地说。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眼前这个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