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早晚温差大得厉害,邵谦步行去地铁站的二十分钟,感觉冷风像细丝一样缠绕着他,又冰又利,扯得他浑身生疼。

  他已经成年了,因而急切地想要自立。顾庭简有金钱有资源,韩凛有经验有人脉,而他除了年轻,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和他人等价交换的。熬个十年,兴许等他有资历了,也未尝没有出头的机会,可他不想在最为朝气蓬勃的几年里,一无是处。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夜路,没有任何路可走,他只能苦熬着,等待地铁一班又一班地如约而至,然后挤上其中的一个车厢,被动地被载向远方。

  野心是多余的累赘,只能让他感受到痛苦,没有分毫实现的机会。

  回宿舍时,室友们瘫在床上打游戏,他们没有邵谦那般强烈自我实现的欲望,也就不会因为生活枯燥平庸而过分痛苦。

  “你可算是回来了,不至于第一天就加班吧?”对床的温捷探出头来问道,“邵谦,你那边第一天工作情况怎么样?”

  “还行,带教老师的人挺不错的,晚上和同学吃了个饭才晚了。”

  “诶,有个事儿想问你。”温捷放下手机,一溜烟从床上跳下来问道,“你和林学姐不是没去华亭嘛,那边我看到又有实习的岗位放出来了。毕竟是大公司嘛,机会难得,我想去申请,可林学姐说,她第一天去就撞见了职场性骚扰,劝我慎重考虑,你觉得呢?”

  邵谦一愣,心想学校这种地方,果然是小道消息飞速传播的地方,他只字未提,结果这事儿没几天就传到他室友耳朵里,“林学姐没去华亭,不是因为要专心准备考公吗?”

  温捷一惊一乍地说道,“是啊!但和她说的话也不冲突啊,她还苦口婆心地告诫我,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我自己,说的我都害怕了。”

  邵谦忙喝了口水压压惊,“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个姐姐,少奋斗几年吗?”

  听到这话,方才一直专心打游戏的另外两个人也起哄出了声。

  温捷恍然大悟道,“也对啊!这说不定是个机会呢!还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了,我决定了,马上去递简历。”

  其实他们这些人,倒不是好吃懒做,不想努力,就想要个付出和回报成正比的机会。

  手机响了,邵谦一看是顾庭简打来的,忙走到阳台,关上了门,“喂?”

  顾庭简用宠溺的语气诘问道:“宝贝儿,到寝室了吗?怎么刚刚发你消息也不回?”

  阳台空旷,邵谦不想被人听见,刻意压低了音量,“刚到,手机静音了没看见消息。你有什么事吗?”

  顾庭简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想你了。”

  邵谦不喜欢这种没价值的腻味,冷冰冰地回道:“没事的话,我挂了。”

  “别急啊!”顾庭简沉默了一阵,细细听了听对方平缓的呼吸声,沉声道:“明天我来接你。”

  “不需要。”邵谦语气中显露了几分不耐烦,却到底还是没把电话挂掉。

  顾庭简见了他这反应半点也不生气,反而含笑道:“小谦,你其实不想拒绝我的,对吧?”

  邵谦刚想开口,却听见顾庭简玩笑道:“你要是喜欢欲擒故纵呢,我可以陪你玩儿,反正对你我有的是耐心。但是偶尔吧,你也得给你的鱼儿喂点食,不然我跑是不会跑,但可能会生气一口把你吞下去哦。”

  顾庭简不傻,且素来最擅长得寸进尺。

  在该迟钝的地方异常敏锐,隔着层纱两三下就想掀开,明明急不可耐还总是标榜自己耐心充足,邵谦最烦他这点。

  “我这一亩三分地的水稻田容不下您这只大鱼,烦请另谋出路吧,我去洗漱了。”说完,邵谦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看着骤然终止的通话,顾庭简有些无奈,“被戳中了心事就躲,至于吗!”

  坐在汽车后排的莫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含笑调侃道:“哥,都跟你说了,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你不听,非要打这通电话,结果你家小狐狸生气了吧,何必呢!”

  莫霖今天回国,顾庭简本来没打算来机场接她的。但和邵谦分开之后百无聊赖,便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

  顾庭简是个心事藏不住,什么都明明白白写脸上的人,莫霖见他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便随口问了问,结果三两句就聊到邵谦身上了。

  前些年莫霖怎么说顾庭简都死活装清心寡欲,如今见他深陷其中,可不得嘲讽他两句“后知后觉”。

  不过,电话不是莫霖撺掇着打的,当年撞见的事儿,她也还没来得及说。

  “饿了吧?哥带你去吃个宵夜。”三番两次受到冷落,只能通过食物来排解烦躁了。

  莫霖倒是没什么胃口,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八卦一下又废不了她多少心神,未尝不可。

  点了菜,莫霖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哥,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欲擒故纵的?”

  顾庭简捶胸顿足道:“小谦脸皮薄,我就调侃他两句过个嘴瘾,早知道他会生气,就不那么说了。”

  莫霖大为震惊,“所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顾庭简反问道。

  看着她哥那茫然无措的表情,莫霖一时语塞,果然还是不能高估了他的洞察力,她还以为他心如明镜,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顾庭简一头雾水,“费劲跟我打哑谜做什么?有啥事你直接说啊!”

  莫霖扶额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嘿!还吊起胃口来了。”顾庭简拿出兄长的威严来说道,“霖霖,有啥事瞒着你哥可不是好习惯啊!”

  莫霖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哥这么傻的人,是怎么活到二十好几还没有被人拐跑的啊!

  “他喜欢你。”

  “你说什么?”顾庭简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又没完全听懂,最主要的是,难以置信。

  莫霖想给小学生讲课一样翻译了一遍,“我说,你家那小狐狸,邵谦,他喜欢你。”

  顾庭简磕磕巴巴地说道:“我知道他......对我......是不太反感,确实,可能,也是有点好感吧......怎么说呢,这也正常哈,我虽然,可能,烦人了点,但对他,确实挺好的......”

  莫霖听不下去了,手上搭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以一种谈判的姿态郑重地说道:“不是不反感,是喜欢你。”

  顾庭简迟疑了一阵子,笑道:“也有可能哈,他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表哥,你那小狐狸精明得很。蒙在鼓里,不知道怎么面对感情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莫霖眼神游移,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不小心撞见过,他三更半夜,趁你睡着了吻你。不是偷亲,是偷吻,持续很长时间的那种。”

  顾庭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像是咬破了一个爆浆跳跳糖,激动与兴奋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轻飘飘的让人感觉格外不真切。

  心灵上极度的震撼,让他不由自主地选择以否认的方式自我保护,“你说什么?小谦他,偷吻我?怎么可能!霖霖,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记错了吧?”

  莫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在酒吧散了场就抱着刚收来的玫瑰去你家了,大概凌晨五六点吧,我当时想着,给你个惊喜,谁知道他会出现在你床上啊!”

  “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莫霖拉过桌上的玻璃杯,边敲打着杯壁边低头道,“你当时,不是不喜欢他么,我没敢告诉你。而且,我也好奇,他到底敢做到哪一步......”

  顾庭简扶额,“你这是盼着我被人买了,然后给他数钱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莫霖露出一副可怜又无辜的表情,“这也不能怪我吧!我怎么会知道,人在你身边的时候非要坐怀不乱当柳下惠,然后分开了又念念不忘......”

  表层的兴奋退却,顾庭简忽然又消沉了起来,“我当时那么对他,他大概恨死我了吧。”

  莫霖煞有介事地说道:“表哥啊,这次我可提醒你,这小狐狸不好拿捏的。他明明惦记着你,你把他抛开的时候,却能一声不吭装豁达,现在你终于主动了,他倒是故作姿态了起来,摆明了是故意吊着你。他这是吃定你了。”

  顾庭简不以为然道,“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说啥呢!赶紧吃饱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得!你就等着被人吃干抹净吧!”她莫霖也是风月老手了,看人个顶个的准儿,像邵谦这种性格的,看看就好,真处起来,指不定得吃多大亏呢。

  佛渡有缘人,像她哥这种执迷不悟的纯情傻白甜,劝不动,渡不了!

  回去以后,顾庭简一夜未眠。

  他深刻反思,觉得自己当初那样对邵谦,简直是罪大恶极。人家明明对他满怀希冀,他却非要把人往冰窟里塞,现在变成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能怨得了谁。

  痛定思痛,第二天下午,他再次来到邵谦实习的公司楼下,准备态度诚恳地认真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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