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29章 “弟弟”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手套脱了下来,卷在一起,放在餐具的左侧。

  “为什么这么问?”他的话是个问句,但语调并无一丝波澜,听上去倒更像是在陈述。

  “因为您看上去不像平时的您,倒像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附在了您的身体上。”吕西安双手一摊,直言不讳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我以为您就喜欢这样的呢。”他转了转右手食指上的戒指,“您和他走的越来越近了……这不只是因为受到了威胁,对不对?我敢说您也喜欢他。”

  “所以您是在故意模仿他吗?”吕西安觉得这未免有些可笑,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可不像您会做的事情啊,哥哥。”

  “这的确不是我平时会做的事。”伯爵承认道,“但我的确很好奇,像那个人一样,对一切人和事都抱着轻浮的态度,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那么您体验了这一晚上,感觉如何呢?”吕西安好奇地看着伯爵,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这个人已经变了许多。

  “非常好。”德·拉罗舍尔伯爵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个荒诞的世界,恐怕就只配用这样的态度去面对。”

  “您开始变得愤世嫉俗了。”吕西安惊讶地看着伯爵,“看来您对您所扮演的角色揣摩的很到位。”

  房门被推开了,两个侍者用银盘子端着他们点的菜和酒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铺着带有菱形图案的桌布的餐桌上。

  “你们可以走了,需要什么的时候我们会按铃的。”当桌子被摆好后,德·拉罗舍尔伯爵向两位侍者命令道。

  侍者退出房间并关上了门,吕西安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插上了门锁,而后回到桌边,坐在了伯爵身旁,他的双颊微微有些发红,就好像是刚奔跑过一样。

  半开口的牡蛎被放在一个装满了碎冰的瓷盘里,德·拉罗舍尔伯爵从冰块中拿出一只牡蛎,打开了壳子,用自己的餐巾擦了擦牡蛎壳,往里面挤了几滴柠檬汁后,将它递给了吕西安,而后看着对方一口把里面的牡蛎肉吞进嘴里。

  “您不吃吗?”吕西安将牡蛎咽下去,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我不怎么饿。”德·拉罗舍尔伯爵又拿起一只牡蛎,重复同样的动作后,再次把处理好的牡蛎递到了吕西安的手里。

  吕西安也把这只牡蛎一口吞了下去,他伸手抓过香槟杯,用带着泡沫的酒液将牡蛎肉沿着食道往下冲,“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您只把我当作您的秘书。”

  德·拉罗舍尔伯爵用餐巾仔细地擦着指尖,“一般情况下我不会为秘书做那么多。”

  “是啊,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吕西安用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伯爵,“如果我觉得您第一眼看到我时候就喜欢上了我,听起来是不是太过自负了?”

  伯爵轻笑一声,他站起身来,把放在远处的那盘小山鹑挪到吕西安的面前,“这已经不能算是自负了,应当归入自恋的范畴。”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金黄色的酒液在水晶杯子里打着旋,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道为什么,您当时让我莫名想到我的弟弟。”

  “您还有个弟弟?”吕西安回想着《名人录》里对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介绍,“我记得您是独生子啊?”

  “有些东西您在报纸或是《名人录》里是读不到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目光投向挂在天花板上的煤气灯,而煤气灯的火焰也倒映在他的瞳孔里,“我的确曾有个弟弟,只不过我们的父亲并非同一个人。”

  吕西安呆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不敢说出后面的半句话。

  “就是您想的那样,我母亲有个私生子。”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坦白地说,我父亲不是丈夫的理想选择,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政治,而政治游戏玩久了的人,通常都会把他们的心忘在议会或是王宫的衣帽间里。”

  “我母亲则和他恰恰相反,她厌恶社交界的沉闷,无聊和虚伪,我父亲关心的人和事,她都毫无兴趣。这桩婚姻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朵娇嫩的玫瑰花被移植到了沙漠里,如果没有其它的雨露滋润,枯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厌倦了。”

  “所以她找了……”

  “找了一个情夫,是的。”伯爵点了点头,“一个靠女人生活的花花公子,和您一样长了一张骗人的脸。”

  吕西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本想反驳自己并没有靠着谁生活,但这时他又想起了阿尔方斯的那八十亿法郎,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这种事情本也算正常,我父亲对此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我母亲平日里冷淡的像冰,却在那个人面前昏了头,她拿自己的嫁妆为那家伙还了债,她花光了她的银行存款,卖掉了她的钻石,当她的嫁妆耗尽的时候,她用了我父亲的钱……这下子事情就截然不同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嘴角抖了抖,“他不在乎什么风流韵事,但他的钱柜受到了影响,这就另当别论了——金子总是比妻子和儿子还要亲些的。”

  德·拉罗舍尔伯爵这番话说到最后的那种语气,令吕西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您父亲……他做了什么?去和那个人决斗吗?”

  伯爵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去决斗,我父亲是个谨慎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两个朝代都身居高位了,一个谨慎的人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而忘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无论他是否是正义的一方,在决斗当中他都可能打不中。他也不愿意用别的方式来消灭那个人,因为那样或许就要触犯法律。他当然不介意犯法,但那就意味着丑闻,他会以一个滑稽的丈夫形象而成为巴黎人的笑柄,那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他带着相应的证据,找到了我卧病在床的外祖父,他们达成了协议:我外祖父付给我父亲五十万法郎的赔偿,而他则对我母亲的事情视而不见。”

  “半年之后,那个浪荡子带着他从另外几个情人那里卷来的钱跑去了国外,而就在这时候,我母亲怀上了他的孩子。当然啦,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在孩子出生以前……但她不愿意。”伯爵耸了耸肩,“她执意要生下孩子,为此她对外界宣称自己得了肺病,从社交界离开了一年,避居到了奥尔良的一座别墅里。”

  “一年之后,她重回巴黎,那孩子被留在了当地,交给一位奶妈抚养。”德·拉罗舍尔伯爵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那年我十岁,有一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因此当她回家时,我跑过去迎接她……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她就像是一具还会喘气的尸体。”

  吕西安轻轻撕下小山鹑的一条腿,“那孩子……”

  “我母亲当然是想要见她的儿子的,但我的父亲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决意要折磨她。”伯爵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烟,放在桌面上,用刀子把雪茄头硬生生地切下来,“我外祖父去世之前,给我母亲留下了三百万法郎的遗产,而我父亲决心将这笔钱弄到手——他准许我母亲去见她的儿子,但作为代价,每一次她要从她的财产当中掏出十万法郎来给我的父亲。”

  吕西安轻轻将骨头放在盘子里,他看向伯爵身后,那里墙面上挂着一面镜子,此刻,在镜子那青色的阴影里,似乎浮现出来了上一任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那张脸与面前的伯爵有着相似的地方,但脸上挂着的却是一种折磨人的笑容。这个体面的绅士,用掏空自己妻子钱包的手段来惩罚她的不忠,用剥夺她的财产来代替伤害她的身体。一滴血也没有流,一声哀叫也没有发出,可伯爵夫人已然失去了一切,躺在铺着天鹅绒褥子的大床上,奄奄一息。

  他将一只手搭在了伯爵的手上,伯爵反手握住了它。

  “您后来又见过那孩子吗?”

  “见过一次,那孩子的小脸蜡黄,被风一吹就发抖。”伯爵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他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的话,他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那孩子六岁的时候死了,死因是天花。我母亲知道他患病的消息,想去看看他,可她的那些财产都已经进了我父亲的口袋,她一个钱也拿不出来了……我找遍了我的所有朋友,借来了三万法郎付给我父亲,他才勉强同意让我母亲去孩子的葬礼上看一眼……她再也没从这样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

  “这就是伯爵夫人隐居在西班牙的原因?”

  伯爵点了点头,他点燃了雪茄,用力抽了一口,朝天花板吐出几个烟圈来。

  一阵哀伤之情令吕西安感到有些气闷,像是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我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如果那孩子长大成人,恐怕就是您的样子。”伯爵有些沮丧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我对您多加提携……至少开始时候是因为这个。”

  “当我意识到我对您的关注已经超出了移情的范围以后,我感到惶恐。或许我那时候就爱上了您,但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爱毁了我母亲,或者说,爱诱使她自己毁灭了自己……我曾经发誓过,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您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冷淡的面具。”吕西安突然产生了一种抱住伯爵的冲动,而在他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这样做了,“您把这张面具戴得太久,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藏在这张面具下的人,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抱住伯爵的脖子,坐在了伯爵的腿上,他弯着膝盖,身长脖颈,像是一只坐着的猫,“只有我看出来了这一点。”

  吕西安咬住了伯爵的嘴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的滋味方才松开。

  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指尖擦了擦嘴唇上的血珠子,他捧住吕西安的下巴,将自己的血蹭到吕西安的脸上,“后来您去了布卢瓦,去竞选议员,我想给您写信,可每次提起笔就又放了下来……直到我接到您的邀请函,请我去参加您的选举之夜。”

  “那本来只是个礼节性的举动,没想到您还真来了。”

  “是啊,我真的去了。”伯爵苦笑了一声,“那天晚上,我看着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像一只蝴蝶似的围着您转。”他突然将雪茄烟头按灭在桌布上,声音也变得沙哑,“就在那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我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占有您一个小时……不怕您笑话,那种感觉就像是迟来的青春的烈火,突然在我成年人的胸膛里熊熊燃烧了起来……我最终还是走上了我母亲的老路。”

  伯爵用手固定住吕西安的肩膀,再次吻上了年轻人的嘴唇,“您会对我好一点,是不是?”他有些凄惨的笑了笑,瞳孔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比我母亲的情人好一点?”

  吕西安用力摇着头,“您觉得我会伤害您……啊,绝不会,我绝不会那样做的……”他浑身颤抖着。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吕西安抱起来,他们躺在了沙发上,吕西安看着天花板上煤气灯的火光,那枝形吊灯在天花板上的影子,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正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辆马车从窗外驶过,隆隆的车轮声让地板和沙发都在震动着。

  伯爵没有看吕西安,他的声音也显得含糊不清,“那么您的意思是说……您爱我,是不是?”

  “您不需要问的。”吕西安听到自己回答道。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眼里的火焰烧的更旺了,他的指头搭在吕西安罩衫的系带上,可突然间,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他一下子缩回手去。

  “不,不能在这里。”他喃喃地说道。

  “您愿意和我回家吗?”吕西安拉了拉伯爵的手,“回那座公寓?”

  伯爵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从包厢里走出去,那个侍者正站在门口,看到客人们走出来,他连忙走上前问道,“先生们是要甜点还是咖啡呢?”

  “都不要。”伯爵摇了摇头,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塞给那侍者,“这是餐费……另外,去给我们叫一辆出租马车来。”

  侍者叫来的是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车厢很拥挤,两个人相对坐着,他们的腿挤在一起。车厢里黑沉沉的,玻璃很肮脏,外面的煤气灯光能投进车里的不过是一些淡淡的光晕,而车厢里最明亮的光源,就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嘴里雪茄的烟头——他上车以后又点燃了一根雪茄。

  马车像小船一样轻轻摇晃着,吕西安躺在座位上,回味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刚才所说的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伯爵身上有多少相似之处:他们的母亲都被这名为“爱情”的东西所毁灭,像飞蛾扑向灯火,只留下一缕青烟;德·拉罗舍尔伯爵从没忘记他早逝的弟弟,而吕西安在小的时候,同样也曾期待过有个能够照顾他的哥哥。

  所以这就是爱吗?吕西安问自己。自从来到巴黎,他见识了不少人嘴里说着爱情,可只是为了逢场作戏,以此取乐罢了。他又想到阿尔方斯,想到那八十亿法郎,那不是个理智的举动,如果是一年前,他绝对无法想象阿尔方斯会做出这种事情,难道这也是因为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爱情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像一股无可阻挡的潮流,理智的堤坝在这股潮流面前抵挡不了片刻,就土崩瓦解。

  马车在公寓楼下停了下来,德·拉罗舍尔伯爵先跳下车来,扶着吕西安下了车——他不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把吕西安从车上抱下来。公寓的看门人已经睡下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公寓里的仆人已经被吕西安带到了新的府邸里去,因此他只能在黑暗中自己点亮烛台上的蜡烛。

  他捧着烛台,走进自己的卧室,德·拉罗舍尔伯爵跟在他后面,伯爵有些紧张地将手伸进口袋,似乎是要再找一根烟出来。

  就在这时,吕西安将烛台放在一张小茶几上,转过身来,就倒在了伯爵的怀里。默默无言地,他们的嘴唇再一次贴在了一起,屋子里安静地像是墓穴,隔着衣服的布料,两个人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指再一次搭在了吕西安罩衫的系带上,他轻轻一扯,就打开了系带的绳结,这一次他的手可没有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