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82章 副手的职责

  “有的时候这种事就是会发生的。”当马车驶上大路的时候,夏尔开口试图安慰一下吕西安,“您只不过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是啊,是啊。”警察局长忙不迭地说道,“归根结底,我们大家也都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嘛。”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果报纸……”

  “如果报纸说起您的不是,那么您就打算用这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吕西安冷冷地打断了对方,“您只是服从了我的命令,尽了自己的职责——毕竟抓人是您的本职工作,而我硬生生插手才是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对不对?”

  警察局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阁下误会了……”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显然是因为被吕西安说中了心事而引发的尴尬。

  吕西安丝毫不理会对方的解释,他看着夏尔,“您能去和那些记者谈谈吗?或许他们当中有一些您的老交情?”

  “这恐怕很难。”夏尔耸耸肩,“要让这些报纸放弃这样一个大新闻,和记者谈是没用的,只能从报社的编辑或是老板着手——要么用好处收买他们,要么就给他们施压,让他们放弃报道。”

  “什么好处?”

  “比方说许诺给每家报社的老板一枚勋章?或者给他们一个独家新闻?”

  “我没办法给每个报社老板都发一枚勋章,这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料的。”吕西安没好气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独家新闻!”

  “而我和您都没有能力去给所有的报纸施压。”夏尔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吕西安和夏尔对视了一眼,“不,我不愿意。”他生硬地拒绝了。

  “为什么?他已经帮过您那么多的忙了,难道还缺这一次吗?”

  吕西安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是啊,阿尔方斯已经帮过他那么多忙了,可那毕竟是在他成为部长之前呀,他本以为自己成为了部长,就再也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了……可没想到,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挂上了部长的头衔,然而没有阿尔方斯的帮助,他还是什么事都干不成——这个念头让他的内心无比酸涩,难道他一辈子都要做阿尔方斯的傀儡,按照银行家的指示在议会的演讲台上表演丑剧吗?

  “我不明白!”他用力捶了一下车门,把警察局长吓了一大跳,“那个可恶的神父明明是罪有应得,我为那些孩子们伸张了正义——这才是真相!报纸应当报道这些东西才对!”

  “那您恐怕是对我国新闻界的道德水平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误解。”夏尔摇头,“报纸存在的目的从来不是报道真相,它们存在的目的是把自己卖出去——您说的或许是真相,但这个真相可比不上‘部长逼死神父’这样的大标题吸引眼球。”

  前任记者掏出自己的怀表,“现在已经快五点了,等我们回城,电报局就已经关门了,这就给您争取了大概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您可以动用部长的特权,让电报局在今晚给您往巴黎发一封急电,这样您的那位朋友今晚就可以开始活动。”

  “而这些记者们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把它们今晚写好的报道发出去,因此就会错过明早的早报,只能登载在明天的晚报上——那位先生就有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去给新闻界施压。”

  “您觉得他能压制住这个新闻吗?”吕西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我不确定,但是做总比不做好。”

  马车此时已经驶到了城门口,吕西安不想让太多的市民看到囚车在城里穿行,于是他赶忙下令马车沿着城墙绕过半个城市,从更靠近监狱的那个城门进了城。

  到了监狱外面,几个狱卒打开大门,准备接犯人进去,然而看到躺在马车里,双眼紧闭,面色死灰的神父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典狱长被叫来了,他一看到囚车里神父的样子,就连忙摆手,表示他没办法接收这样的犯人——很明显,神父应当被送去医院,若是他接收了神父,让这家伙死在自己管辖的监狱里,那么责任可怎么算?

  哪怕吕西安亲自上阵也不能改变典狱长的意思,“部长先生,我尊重您的权威,但我必须要说,您不是内政部长,因此您没有权力来管辖监狱。我告诉您,这个人绝对不能进我的监狱的大门,我不能担这样的风险。”

  “可人已经抓来了!”警察局长已经气急败坏,“那还能把他怎么办?”

  “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典狱长翻了个白眼,“无论如何,他不能进来。”

  吕西安听到身后又传来闪光灯的声音,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局势的发展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沉重的无力感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疯狂地转动着自己的脑子,试图寻找一个不需借助阿尔方斯就摆脱困境的办法,可却连一丝灵感也找不到。

  夏尔凑到他的耳边,“不然把这家伙先送到附近的旅店,然后再给他找个医生。”

  “最好直接送他下地狱。”吕西安冷哼了一声,还是采纳了夏尔的提议。

  他们让车夫把车赶到最近的一家旅馆,旅馆的老板看到一辆囚车停在自己的门前,不由得大为惊异。一群警察手忙脚乱地将神父抬到旅馆的二楼,身后则跟着那个哭哭啼啼的修女,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擤着鼻涕。

  安顿完神父之后,吕西安一言不发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和夏尔一起回了自己下榻的旅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刚休息了半个小时,警察局长就上门带来消息:罗贝尔神父已经咽气了。

  吕西安和夏尔互相对视了一眼,事情的发展真是大出意料。吕西安心里烦躁得很,这人死的可当真不是时候,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听警察局长描述神父咽气的详细过程:

  “我们把他放在床上就找来了大夫,”警察局长一脸苦相,说话时也是一种诉苦的语气,“医生来看了一眼就不停摇头,说这是急性中风,已经没办法救了——那神父脸上的五官都已经歪斜了。过了不到一刻钟,那家伙就咽了气,现在怕是尸体都已经凉了。”

  “您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夏尔指着局长脸上的几道血印子,好奇地问道。

  “是那个修女抓的,”局长恨恨地说道,“神父一死她就发了狂,扑上来要掐死我,还说我和您是杀人凶手,她要让我们两个偿命——我让人把她抓进警察局去了。”

  吕西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您做了什么?”

  “我把她抓进警察局去了,”局长洋洋得意地邀功道,“这个蠢女人骂我就算了,竟然还敢骂您,她抓我的脸不算什么,可是她竟然冒犯您的尊严——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必须要教训她一下……”

  “你这头蠢猪!”吕西安抓起茶几上的花瓶朝局长扔去,“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

  花瓶从局长的头皮上擦过,吓得他脸色发白,“那我——是不是让人把她放了?”

  “滚出去!”吕西安怒吼道,“在我命令之前什么也别做!”

  局长吓得掉头就跑,连帽子都忘记带走了。

  吕西安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他感到自己嘴唇上的肌肉正在神经质地抽搐着。“您去给伊伦伯格先生发电报吧,让他给报社施压,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压下来,一个字也别报道。”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一个字都不报道?”夏尔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嘴角的笑容突然看上去变得有些吓人,“那么我们不是白来了一趟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吕西安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助手。

  “我刚才又想了一想,觉得我们不应当把这个消息压住,我们应当做的是适当地引导一下报道的口径。”夏尔看着吕西安的眼睛,“归根结底,您没做错什么呀。那个神父的确死了,但是要我说他是罪有应得——我们可以在报纸上暗示,这家伙是遭了天谴。我想即便是天主教会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应该遭天谴吧?如果有人替那个神父说话,那么我们就说他和那个神父有相同的癖好。”

  “这听上去像是在抹黑。”吕西安咕哝道。

  “互相攻讦也是政治的一部分嘛,”夏尔完全没有道德包袱,“您又不是没抹黑过别人。”

  “那如果有人指控我们做法粗暴,妨碍司法公正呢?”吕西安缩了缩肩膀,“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了让本地的那些司法官员尽快推进程序,我‘劝说’他们事急从权,绕开那些繁文缛节……”

  “我不得不说,我提醒过您这一点的。”夏尔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但是您当时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其它意见。”他将一个酒杯递给吕西安。

  “唉,唉。”吕西安从夏尔手里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试图冲散一点心里的苦涩,“如果有人来调查相应的法律程序,那么我们就完蛋了——就像您说的那样,是我要他们‘事急从权’的,因此我没办法洗清自己的责任。还有那个警察局长,实在是白痴!竟然在这个时候把那个修女抓了起来,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毫无疑问教会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的。”

  “或许他们会把您比作罗伯斯庇尔的特派员。”夏尔轻轻摇晃着杯子,点评道。在大革命期间,罗伯斯庇尔向外省派出特派员,疯狂执行恐怖政策,而教会正是那些恐怖政策最大的受害者之一,“还有犹太人的鹰犬,受到犹太金融家的指示来毁灭天主教,诸如此类的。”

  “可我们没办法阻止别人来调查这件事情。”吕西安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法院,检察官办公室和警察局的记录都是要定期公开的——还有那个修女,警察局用不了几天就不得不放了她,那时候她一定会在教会的帮助下大闹一场,或许还会去巴黎开记者招待会——而我们根本没办法阻止!”

  夏尔突然刻意地咳嗽了一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吕西安惊异地坐直身子。

  “您看,本地的这些司法官员和您都在一条船上,所以他们肯定不会乱说什么,而且他们也不得不配合您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凭借自己的大脑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

  “那我们就去提醒他们一下嘛。”夏尔做了个鬼脸,“总之,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政府的信息公开程序和那个讨人厌的修女,而我正好有一个办法能够把这两个问题一起解决。”

  “您不会是打算毁灭证据,然后把那个修女灭口吧?”吕西安感到头顶一阵阵发凉,就好像有人拿凿子在他的天灵盖上开了个孔,“别忘了,法兰西还算是一个法治国家,我们可不是在俄罗斯帝国。”

  “当然不会,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夏尔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了,“我做事一贯是有法律依据的。”

  “法律?”吕西安尖利地笑了一声,“有哪一条法律能够让我们引用来解决如今的问题吗?”

  “事实上,的确有一条。“夏尔露出一种诡秘的神情,“您看,根据法律,所有的刑事和不涉及隐私的民事案件都必须要进行公开审理,但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军事重罪和涉及到危害国家基本利益的重罪,如果涉及到国家的机密,应当由当地的驻军组织军事法庭,进行不公开审理。”夏尔向吕西安解释,“这是当年拿破仑三世在搜捕政治犯时为了加快效率设定的条款,共和国建立之后不知怎么的并没有废除这一条,只是很少被使用——事实上,这个条款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被动用的次数恐怕不超过五次。”

  “这太离谱了,军事法庭?”吕西安张大了嘴巴,“我看不出来这样一桩发生在教会学校里对学生的侵犯案件和国家安全有什么关系?”

  “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没什么关系,但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个神父和被抓的修女都在政治上不可靠。”夏尔一本正经地说,“我了解到一些非常严重的事实:那个神父曾经在课堂上诋毁过共和政体。在之前的选举当中,他很卖力地支持保王党的候选人。”

  “是这样吗?”吕西安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上次大选时,他自己还是一个保王党的候选人呢,“您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早上在城里转了转,和当地的人聊了聊——您知道这些健谈的乡下人的,给他们一点零钱,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得到。”夏尔得意地笑了起来,“不光如此呐,根据居民们的说法,这位罗贝尔神父,他供职的那个教会学校的校长,还有本地修道院的院长,这三个人组成了一个三人小团体,经常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共和制度,攻击如今当政的政治家——其中就包括您本人。或许他们还策划了什么颠覆共和国的阴谋呢,我觉得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可我们总不能因为某个人发了几句牢骚就指控他们危害‘国家的根本利益’呀!”吕西安脸色苍白,“按照这样的标准,全法国四分之三的人都要被判处叛国罪进监狱,剩下的四分之一则要上绞刑架了。”

  “不止这些哪,部长阁下。”夏尔摆了摆手,“根据邮差对我说的情况,这位神父还经常收到来自国外的信件,而这些信件都是由他本人或是他的那个修女管家来收信的。”

  “这些信有的来自梵蒂冈,还有几封——是从德国来的,据说他有一个表兄弟住在斯图加特。”夏尔眨了眨眼睛,“要我说,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您不会是在指控这两个家伙是德国间谍吧?”吕西安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可能呢?这两个人很可能是以神职人员的身份作为伪装,潜伏在本地收集情报的。那个德国的表兄弟或许完全子虚乌有,只不过是一个给德国情报局送信的借口——还有梵蒂冈,他们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利用自己的教士从事情报工作。这两位神父和修女也许是梵蒂冈的特务,也许是德国的特务,说不定是双料高级特务,把法兰西的利益出卖两次。”

  “这太可笑了吧?这个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德国人注意的地方吗?”

  “德国人的心思我们怎么猜的出来呢?这些阴险狡诈的家伙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也许他们是对本地驻军的情报感兴趣,也许他们希望在我国的教育界里兴风作浪——话说回来,本地的这桩案件或许就是德国人的阴谋呢,他们想要借此让我国的社会更加撕裂。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呀,部长阁下。”夏尔严肃地说道。

  “我觉得精神病院里的疯子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其实我一直觉得,社会上大多数人都应该进精神病院去治一治。”夏尔耸了耸肩,“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指控的内容又有谁会知道呢?这会是一次军法审判,因此审判的具体情况,案卷和判决书都涉及到国家机密——那么也就不适宜予以公开。那位神父已经死了,而管家修女则会被判处殖民地流放十年,我还要补充一点:大多数人在那里都撑不了太久,欧洲人很难适应热带的气候和传染病。”

  “这未免太过分了!”吕西安朝椅子里缩了缩,“我不能对一个无辜的人做这种事情。”

  “伊莎贝尔修女恐怕也没那么无辜。您应该看过报纸上介绍的内容:这位罗贝尔神父之前曾经在尼姆的一家教会学校任职,后来因为对学生作出类似的不恰当行为被解雇,之后才来到了这里。当他还在尼姆的时候,这位伊莎贝尔修女就是他的管家了,而他在尼姆的侵害行为,都是在自己家里完成的——这也就是说,伊莎贝尔修女是他的帮凶。您并不是在诬陷一个无辜者,而是在惩罚一个该遭天谴的罪人——只不过是用了另一个罪名而已。”

  “那些司法官员会配合?我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情如果上了报纸,您的名声自然会受到损害,可这些小人物可就都要丢官罢职了。”夏尔说,“再说这个案子已经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他们巴不得把这个麻烦尽快甩出去。”

  “那本地驻军的长官就愿意接手这个麻烦?”

  “我记得那位长官是个上校?要说服一个上校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许诺给他一颗将星——只要您能让他当将军,我想他会毫不犹豫地趴在地上舔您的鞋面的。”

  “可若是他刚正不阿呢?”

  “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派军乐队来讨好您了。”

  “您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到了。”吕西安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未曾看透过夏尔·杜布瓦。

  “为部长排忧解难——这就是副手的工作嘛。”夏尔挺直了身子,笑嘻嘻地说,“若是您允许的话,我就去找那些人谈一谈——您完全不用操心。”

  吕西安沉默了片刻,终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我们明天回巴黎去。”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身上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的确看不透夏尔·杜布瓦,关于这个人如今他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此人的野心可绝不止于成为他的副手。他感到自己面前似乎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而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把他往那里面推。他怀疑有人给他准备了一个陷阱,有人想对他不利——可那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