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冷的声音就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再度传来:“据说你曾在卧底的时候就被强制灌了碎荇,我很好奇在没有碎荇特效药的今日,你是怎么度过碎荇发作的。”
之前潘志祥家中发现的那支碎荇的分子式不久前刚刚被公布于众,学校家庭宣传禁毒知识,其与丙酸睾酮几乎相似的发作方式如今几乎家喻户晓。
不必提及其他,记者们便听懂了那道阴冷的声音的弦外之音。
冬日冷涩的风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滞在了原地,许久才抛下几片雪花和寒冷依旧,直达心底的凉意。
被冻了一个冬天的地面早已麻木,如今不仁地拽着白隳本想上前的脚步。
身为缉毒者,却沾染了毒品,他无疑是脏的。
想起了幼时作为义工参观缉毒所看到的本应风光的缉毒英雄,他们都自愿戴上了撩铐,却不再风光无限,反而穷困潦倒,整日昏昏沉沉。
他们满脸胡茬,面目青紫,早已没了当初誓言之时的傲气。
这样的他们,此生无法再成为警察。
甚至于,可能还要以拘留和处分的方式偿还。
法律是公平的,却也是坚决残忍的。
下一刻,沉寂了很久的记者人群突然爆发,已经没了之前的客气,将手中的麦克风更为凶狠地往白隳身上捅。
“他刚刚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是吸毒的瘾君子?!”
“据我们调查你并没有女朋友,那么你身为特警是如何解决毒瘾的?嫖娼吗?”
“是你一边用民众的生命买下荣耀,然后用这荣耀赚来的工资吸毒吗?你还有良心吗?”
“你还配当警察吗?!”
“请问你执行任务的初心是什么?难道都是别有用心吗?”
“你有没有哪一个瞬间愧对于身上的警服,你不说话是因为你无从反驳吗?!”
阴冷声音的寥寥几句话,便被记者们完善成了一个“真相”。
他们兴奋,贪婪,唯独不曾在意真正的真相。
他们不过是渴望通过报道新闻而成名,本就不是什么为正义控诉。
年轻的白鹰或许还会辩驳几句,但如今的他剩下的只有冷静。
毕竟来源于屠空之战的谩骂和冷眼他被迫承受的整整了三年。没有人信任他,他也不敢信任任何人,真相便就那么永藏心底。
这次,也只会重蹈覆辙。
白隳倏然有些释然地笑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记者的队伍里又爆发出嘲讽:“连戒毒都做不到,当初怎么当的警察?”
“你一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等着吃牢饭吧!”
白隳安静地听着人们对自己的控诉。
终究是一罪归百。
在众所周知的无边罪恶里,在所有人的自以为是里,所有的荣誉和付出似乎都被一点点错误归了一。
这或许就是巨齿鲨所经历过的。
白隳突然低低地笑了。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正不断燃烧着怒火。有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可以默默舔舐伤口,默默吞咽着委屈。但一想到年幼的江池和自己经历着一样的东西,也曾被万夫所指,也曾恐惧无助,无边的戾气就压制不住了。
“嘘……”
白隳的一生杀过太多的人,沾满鲜血的双手常年浸泡在死亡里。
就在他缓缓抬起眸,明晃晃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性的利刃,开过封的寒光对准了他们。
艳阳高照,恐惧和压抑却蔓延在了他们心头。
没有人确保这个疯子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眼前的白色鹰头面具如恶魔般低低地笑着,声音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白鹰:“你们握笔的手,比我杀人的手还脏啊。”
绕是巧舌如簧的记者也没人敢接下这句话,那么僵持在原地,心底泛着不知所措与尴尬。
就在这时,记者圈外突然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身影蛮横地推开被高举的话筒,一把握住了白隳的手腕。
白隳抬头,看着江池,所有的戾气瞬间收敛,化为了委屈,在心底蔓延开来。
然而,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白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也许是看见了,又或许是根本没看见那一步,江池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紧紧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强硬地破开了包围圈。
记者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跟了上来,还妄想将江池一起围住,问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然而这次,他们并没有成功。
不知从哪里跑出了几个穿着警服的实习生,将他们死死拦在了市局外。
白隳早已不是孤立无援。
……
透过市局的透明玻璃门,江池的声音很冷。他刚刚就那么站在这里,听着记者们从歌颂英勇变成了控诉犯罪。
从十八岁开始一直藏在心底的恨在今日彻底爆发,他竟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枪是个负担。
于是,在市局内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之下,江池粗暴地扯下了警号牌,将其和配枪放在了一起,一同扔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江队!”
“江池!”
“你干什么去?”
最后一个声音来自白隳,感受着他的急切,江池转头,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说得对,你准备干什么去?”
这句话来自马帅局长,他恨铁不成钢地怒吼:“警察不想当了是吧?你去啊,你他妈去啊!你敢去,他们就敢写你俩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肮脏关系,令人唾弃的关系!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嘴你还不了解吗!”
江池攥紧了拳,拳头上青色的血管像沟壑,勾勒着主人的不甘:“那我们就这么忍着?”
白隳低垂着眸,他突然有些抱歉。
抱歉那些真心在意他的人一边承受着来自于自己的不信任一边为自己出着头,抱歉这些真心实意为他好的人为了为他出头只得扔下自己的警号。
谁不想好好活着,但那件事必须要有人去做。
成为巨龙的屠龙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白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剑拔弩张干什么?就是上头协查一下,又不会死,怎么你们要死要活的?”
白隳伸手拍了拍江池攥紧的拳,上前靠近了马帅一步:“放心,我会乖乖地接受协查,我也有私通毒贩的嫌疑,抓我就是了。”
江池瞳仁一缩:“白隳!你只是……”
“江池……”
白隳打断他的话,如是说着,却始终没有回头,尾音拖的很长,语气也很轻:“别犯傻。反正,我早就不想当警察了。”
白隳顿了顿,继续说:“实锤之后,可能会被送到那里吧……马局,帮我给邵局带个话,他的鹰,已经飞不动了。”
马帅转过头,强忍住眼角的酸涩。
戒毒所对新型毒品毫无办法,因为相关药品还在研制阶段,就算把他带到戒毒所帮助戒毒,也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戒毒所的生活,会毁掉所有警察曾经的荣誉和信仰,他们生活里细碎的光亮也会如萤火虫沉入墓底。
他们的利刃,本就不应该对准同僚。
红蓝交错的警笛声里,白隳转过身,平静地冲着江池平行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动手吧。”
江池一向冷淡的脸色有些狰狞,瞪着白隳,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帅轻轻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白鹰,你还不能落地。”
话毕,马帅放空了双眼,突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个电话号码,对面很快接通:“马局?”
马帅:“白鹰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已经派了警力去找。”
江池和白隳都是一愣,了解马帅的江池率先反应了过来。从兜里扯出一串钥匙,塞进了白隳手里:“家里的钥匙,走。”
白隳闭了下眼睛,接过了那有些沉重的钥匙,转身没了踪迹。
随后,众人只听马帅电话里,一片寂静过后,传来了纪检委罗艘的声音:“你清高。好人都让你当了。”
而江池的目光,很快转向了闪烁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翼狼罗艘郑重地脱下了自己的警装,将警号牌放在了衣服左胸口的位置,在所有东西最上方的,是一个不知闲置了多久却依旧整洁如初的警帽。
国徽向前,平静又祥和。
罗艘指尖不断摩挲着有些泛白的领口,自言自语:
“你说,为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
最终,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窗户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彩色的城市。
满目疮痍。
……
白隳的失踪很快通过罗艘上报给了上级,于是这个曾经荣誉满身的代号背负上了更多的骂名。
白鹰二字,终于是攀登上了内网通缉令。
白鹰也成了同时攀登外网和内网通缉令的第一人。
“真讽刺啊。”
坐在桌前的波塞冬饶有兴致地看着白鹰的通缉令。他的身后,一个一席黑色燕尾服的陌生人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里面的红酒不断晕开。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陌生人一手撑住波塞冬面前的桌子:“你猜猜,这里面,多少真,又多少假?”
“谁知道呢?”
波塞冬把玩着陌生人的袖口:“告诉蓝鲸注意防备,最近小心些白鹰,那帮人,一直没憋什么好水。”
“放心,蓝鲸那人你也了解,谨慎得很。”
波塞冬冷笑一声:“最好如此,计划如果失败……”
波塞冬头躺在椅子上,身后的地板,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