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用一生追求无过的履历,迫使有的人以一身荣光背负一生骂名。
这就是现实。
杨思德言语中只有遗憾,并没有悔恨的意思:“如果当年白鹰不是那么的出风头,我怎么会亲手毁掉我自己培养起来的战士呢?他啊……还是太可怕了。”
“可怕”这个词在哪里都不算是个褒义的,但江池还是硬生生地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里觉察出了一丝对白鹰的敬畏。
“你明明知道蓝鸠和银雀不是死于他手,你们也依旧没有澄清,任由所有人对他恶语相向,同时也不逮捕他,让他对所有人失去信任,这又是为什么?”
江池压抑着声音,说不出的阴冷。
杨思德收敛起唯一的一丝敬畏,变得格外的漠视:“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没见过他屠空之战之前的样子,多么的意气风发。你以为你是战神,哼,当年的他可比你还强上几倍。当初让他登顶王座的民众呼声太多了,盖过了我的儿子……”
杨思德的话没有说完,江池就彻底意会了。
杨思德想彻底毁了他。
他这样一个一生奉献给事业的老人,恐怕那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一直平平安安的身居高位,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工具”功高盖主,取代自己儿子的地位呢?
所以,白鹰死于屠空之战,这个幻想中的结果对于黑白两道来说,众望所归。
可真正让这位老人后悔的,是当年银雀和蓝鸠的追烈仪式过后,自己儿子的死讯。
当年的特警支队支队长——杨可,火场中为救人被卷入爆炸,宣告牺牲。
那个时候杨思德才发现,自己没了可以传承衣钵的人,他便又想到了大难不死的白鹰,却终究没能低下次头。
再到后来,其实老天给了他很多道歉的机会,杨思德却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战士变得封闭,亲眼看着白鹰越来越靠近传言中的心狠手辣。
杨思德好像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闭上了眼睛:“从亚特兰波塞冬的右护法海狮,纵横几个国家的连环杀人魔Cleaner,到全省军火贩的龙头老大,再到不久前的国际佣兵火烈蝎,他用自己的做法告诉了我……他根本不在意什么财权,是当初的我太过于肤浅。”
然而这些行为,却让所有人对于他杀队友,喝队友的血的事实更加深信不疑。
实际上,这份心狠手辣,白鹰一直也没有面向过自己人。
也没人考虑过做出如此之事的白鹰为什么没人把他抓起来。
杨思德把一切全盘托出,似乎安心了一些:“不过过去这么久从来没人问,为什么今天你为他讨公道呢?你又是他什么人?”
江池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久,杨思德似乎也觉得没趣,冲着江池摆了摆手:“行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累了,你走吧。”
“杨厅,你知道吗……”
江池突然开了口,刺骨又带着点沙哑,充斥着昏天地暗的狠辣。
江池:“我父亲亲手送进监狱里的那些人为了报复他,把所有枪口转向了我的母亲。一个手无寸铁之力开朗的女性。轮女干,又外泄了视频。我父亲一手摧毁了黑网,但是仍没有阻拦住他最爱的女人的自杀。”
杨思德脸色没变,似乎知道这件事。
江池继续说:“所有人的唇枪舌战对准的不是他们,而是我母亲,说她不检点,说她水性杨花,说她为英雄蒙羞!犯罪的人被判了有期徒刑,那些口不择言的混蛋却什么都不用承担。你知道那些人说过什么吗?”
杨思德好像对这件事很意外,动作一顿,声音都有些颤:“什么?”
一个又一个字像崩豆子一样被江池从唇齿舌尖硬生生挤了出来:“他们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杨思德如遭雷击,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血。
见此,江池的声音是满满的快感和狰狞的恶意:“像吗?你和你一生在处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江池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发动了汽车引擎。
夕阳之下,渐黄昏的浓重暮色倾洒而下。
杨思德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老人终于摆摆手,召来了一旁的驻守官兵。
杨思德:“小刘,过来,帮我澄清个事。”
老人最后看了眼渐升的月亮。
无关诋毁和污蔑,也无关悠悠众口,愿所有赴汤蹈火的英雄身披荣光,光明大道上,共享山河无恙,弥久公道。
黑夜降临,灯红酒绿的都市被风裹挟着不断越过车窗。
等大院的官兵给他开门的当儿,江池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戴上了蓝牙耳机,呼叫着白鹰。
然而,在江池有些雀跃的心态里,接电话的却是个野男人。
马.野男人.帅的声音老不正经:“呦~江公子~找奴家干嘛?”
江池:“……”
江池知道白隳给自己的备注是江公子,于是他下意识看了眼备注,是白隳没错。
下一秒,江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挤压在心脏,让他滋生出从高处坠落的慌乱感,让他如坠冰窟。
马帅从一开始的觉得这个称呼难以启齿,变得如今的歉意,他说不出话,就那么沉默地感受着对面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马帅硬着头皮:“白……乌鸦的手机现在在我这,你应该知道……”
马帅话没说完,对面就传来了声怒不可遏地血肉猛砸方向盘的咣当声,他顿时噤若寒蝉。
江池砸完第一次方向盘,又没忍住狠狠砸了第二次。那一瞬间他几乎难以遏制骨子里的凶性,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车尾。他死死咬着牙,太阳穴青筋一突一突,眼珠攀上了几缕血丝:“你……怎么敢,真的越过我找他!他现在在哪!”
马帅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他说他不见你,不想这一辈子活在你的羽翼之下,他也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他现在在哪!”
尽管江池的怒火听起来仍甚,但马帅知道,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江池只是在怒,怒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亲自解决亚特兰护心上人安宁,没能在白鹰找来钱破釜沉舟毁容接下任务。
这些,马帅自知不便评价。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同意江池接下任务,那么闹的就是白鹰了。
江池深呼吸几口,强行咽下恶感:“相关资料和线索发给我。”
马帅:“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镇守官兵抬了抬手,示意江池可以离开了。
江池引擎发动,和旁边的一辆白色SUV逆流擦肩而过,那辆SUV的主人从驾驶座探出了头,是个中年男子。
男子神色严肃,一副国字脸,有种包青天的风骨。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僵直着躯体,一板一眼地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了官兵。
江池的神色又是一凛,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了出来,他的脚已经在油门上稍稍用力,双手也在方向盘上悄然逆转。
只一下,就一瞬间,他就能杀了那个中年男人。
怒火倾巢而出,他几乎在下一秒就要冲着SUV撞上去了,电话那边马帅的声音喋喋不休,江池也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
倏然,马帅冗杂的长句里,一声格外清晰的“白鹰”唤醒了他些许理智。
江池猛然回神,有些慌乱地挂了马帅电话。
如果因为复仇,他杀了人,还怎么光明正大地去接凯旋而归的白鹰?
那个中年男子叫潘石,是现在的青河省副省厅。
——“世事无常……警方高层的间谍就是蓝鲸本人。”
盛怒之下,八爪章的话杂乱无章地浮现在江池脑海里,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个怀疑。
潘石当初击毙疆狼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他是卧底吗?
还是因为正是因为知道疆狼是卧底,潘石才必须把他击毙一石二鸟?
潘石会是蓝鲸吗?
如果这个猜疑是真的,那么一切匪夷所思的地方似乎都得以解释了。
江池也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惶恐,手都有些颤抖,喃喃自语:“希望我是被恨冲昏了头……”
……
对一切全然不知的白鹰已经按照马帅给的资料按照乌鸦的全天路线来到了个废弃的平房。
平房处于郊区,人烟稀少。
松动的屋檐和被风侵蚀留下的墙缝中日积月累的泥土里长着杂乱无章的枯黄的草,在黑夜里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看的并不清晰。
平房内,乌鸦的下属一尾已经恭候多时。
一尾看起来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奶狗,很难把这样一个人和身上背负了几十条人命的亡命徒对在一起。
进了屋子,白隳脸上什么都没有戴,大摇大摆地走近一尾,自顾自地悠然坐在了专属乌鸦椅子上:“怎么样?”
一尾看见白隳的面容,柔和的脸色一冷,终于是显得有了些棱角。
他拔了枪,对准了白隳的太阳穴:“你不是乌鸦。”
与此同时,一尾身后跟着的一众黑衣人也都架起了武器。
一瞬间剑拔弩张,死一般的寂静,风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白隳并没有被恐吓住,只是神色不明,有些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乌鸦本人是个优雅的范,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有着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脑残自负,任何事都不肯落入下风。
白隳优雅地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的人哆嗦:“什么时候你也配直呼我了?”
话音未落,白隳也掏了抢,以鼻孔看人的气势,枪口歪斜从上到下,对准了一尾。
这个坐着比任何站着的人都矮,却又强硬地要蔑视所有人的样子一尾可太熟悉了。
一尾慌忙收起了枪,收起了脸上所有的锋芒,毕恭毕敬地弯腰:“恭迎乌王。”
他身后的黑衣人也都收起了武器,整齐划一地跟着喊了一声。
白隳顿时被中二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相比自负的乌鸦,白隳觉得一尾倒更像个合格的领导者。
但表面上,白隳还是一脸满意地收起了枪。
“很好,小黑呢?”
“哋——”
平房屋顶传来一声难听又不详的乌鸦叫。
小黑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睛,却始终没有落在白隳的肩膀上,显然它认出来了眼前这个陌生人并非它的主人。
四周又静了下来。
就在一尾产生怀疑的一瞬间,小黑突然收敛了翅膀,直直坠落,临近白隳的肩膀才扑腾两下,战战兢兢地站在了青年的肩头。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显然比人类要强,小黑早就看出来眼前这个人要比前主人可怕好几倍。
然而一尾显然不懂乌鸦语。
他终于是放下心了,做出了个白隳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一尾慢条斯理地把自己上衣脱了个精光,又拿出了个手铐把自己手从背后拷上,跪在了白隳面前。
一尾仰起头,眼神里似乎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乌王,我冻了些冰块在冰箱,旁边的架子上还有蜡烛和鞭子。”
白隳人都傻了。
没有人告诉过他乌鸦还是个变态对自己的下属动手啊!
白隳不动声色,饶有兴味地用指尖挑起了一尾的下巴。
一尾突然舒服地呻/吟一声,白隳这才听到他的裤子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振动声,这一发现差点没让白隳甩他一巴掌。
白隳有些艰难地摩挲了下指尖:“今天这么主动?”
一尾有些承受不住地把脸往白隳鞋上蹭:“主人你不喜欢吗?”
“喜欢……”个锤子。
就在白隳还在想怎么善后的时候,他突然眼神一变,有些敌意地看向平房的院子。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