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身体从拥过来到瘫软下去,只在短短几秒之间。

  藏矜白搂住那截细瘦的腰防止鹿嘉渺滑落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轻颤。

  不来自于应激,而来源于……恐惧。

  那种害怕这个脆弱的身体受伤的情绪突兀又强烈,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

  “疼……”鹿嘉渺感觉自己脑袋都被撞散掉了……

  急刹车加上他冲向藏矜白时的冲击力,还有巨大的车身碰撞、爆炸的响声……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麻。

  手指也绵软无力,抓不住藏矜白的背,在整个人滑下来的时候,被人搂进了怀里。

  那人抱他抱得轻,但是很稳,他觉得难受,往人怀里蜷了蜷。

  腰腹处的衣料被抓得轻轻皱起,藏矜白抬掌贴在鹿嘉渺额头,替他揉着刚刚不小心撞到的额头,对一旁还在状况外的人道,“绕过去,去医院。”

  “可是……”司机有些为难,虽然提前的预警让他们没和那两辆车正面碰上,但多少受到了波及,而且眼前撞毁到看不清原貌的车身几乎炸毁了整个横向路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还在抖,“先生,这绕不——”

  “绕出去。”藏矜白很少打断人说话,更别提一贯儒雅的语调突然变得微沉不耐,吓得梁正立马启动了发动机。

  额头暖乎乎的,痛感缓解了不少,但听进耳朵的声音还是嗡嗡的,只能辨别大小。

  藏矜白声音大了些,他就把靠在肩头的脑袋往藏矜白颈窝埋了埋,声音很微弱道,“不生气……”

  “好,”藏矜白怔了下后,垂眼看着怀里蹙着眉轻轻抓着自己衣边的鹿嘉渺,把声音放缓,“不生气,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

  鹿嘉渺的意识开始变得迷糊,只隐约感觉有人在轻轻抚着自己的背,很轻很轻,像是害怕碰碎他。

  迷迷糊糊间还在想,他的人生才十八年就结束了啊。

  早知道就不苟了,现在还把脑袋撞坏了。

  冲上去护人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反倒现在迷糊间有了很多想法。

  断续、破碎,有关于人生和未来的,但不多。

  更多是遗言。

  幸好他也没什么积蓄和熟人,来的时候陌陌生生,走的时候干干净净。

  就是……他有点舍不得他刚设计的游戏房,设备明天才到呢,还没来得及过第三千关。

  也舍不得那些整天想用麻袋把自己带走的陌生又善意的人……对了,羌老先生留的笔记也还没读完,真是可惜。

  还舍不得机器人一样的江叔叔,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连老揪他帽子的兔斯基也勉强舍不得了一下。

  当然,最舍不得的还是他苟了那么久的感情线。

  命没救到,还倒贴一条。

  他的礼物都还存着没拆完呢……

  *

  再次有意识是感觉到颠簸,抱着他的人像是匆匆赶赴什么。

  即便那人已经尽量平稳脚步了,但睡够的鹿嘉渺还是迷迷糊糊醒了。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医院路边微弱的灯光,鹿嘉渺勉强睁开眼,视线从朦胧慢慢聚焦,直到看清眼前人。

  从利落如刻的下颚线,到黑色衬衫未遮的喉结……他靠在人肩头,能听到他得体外表下微微急促的呼吸。

  好歹是自己舍命救过的人,鹿嘉渺轻轻抬起手,贴在了藏矜白心口。

  心跳透过掌心传递,有力又鲜活。

  藏矜白脚步瞬间一滞。

  贴在心口的手掌力道很轻,但足以制止他现在的所有动作,藏矜白垂眼下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掌心之下是比以往更快的心跳,鹿嘉渺隔着布料轻轻抚抚,柔声安慰道,“先生……你不要难过。如果我死掉——”

  “不会。”也许是鹿嘉渺的错觉,他总觉得是路灯太晃,藏矜白那一刻的眼神温柔地仿佛他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他听到他说,“先生保护你。”

  哎,早说多好呢。

  我都要死掉了。

  鹿嘉渺脑袋往藏矜白颈窝一埋,鼻息间又是那股冷冽的木质香,他嘴唇贴着藏矜白颈侧皮肤,浅浅的呼吸带着声音传进藏矜白耳朵,他说,“谢谢先生……先生再见。”

  *

  刚从生死之间逃离出来的梁师傅和刚跑完医院VIP业务的江秘书一同约在医院吸烟处借烟消愁。

  “要不是我年少轻狂的时候开过赛车,那路我是真出不来。”梁师傅惆怅地吐了一口烟圈。

  两车残骸旁那么点儿道,尤其是跟惨烈事故现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心脏病差点发作。

  刚才也不是他想逆着主家的意,主要是……他驾驶座连安全气囊都没弹出来,坐他身后的人还能隔空受伤??

  江律彦烟吐得文雅些,飘飘袅袅遮住愁容,“也不怪先生,我都没反应过来,小少爷不管不顾就冲过去了。要我也能感动得失去理智。”

  “也对。幸好藏先生提前提防,不然那道路死角,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两辆不要命的车?!”梁师傅赞同地点点头,额头的薄汗被风吹得有几分发凉,这一晚的提心吊胆平静下来,他不由发问,“那……”

  他示意式地往旁边的vip病房发问。

  “受了点儿小伤。”江律彦配合警察处理完车祸的现场记录事宜后,本来打算去找老板报告一下情况,没想到顺耳朵听了两句小少爷的病情。

  “真伤了?!”果然就不能拿他们这些大老粗和娇弱的小少爷比,梁正一时有些抱歉无措,原来不怪藏先生着急,是他太粗心了。

  要知道真有人伤了,别说是车祸现场,喜马拉雅他都能开出来。

  江律彦在梁正肌肉外表下那颗柔软的内心快要内疚泛滥的时候淡淡开口,“手指头,擦伤。”

  “…………”

  那,也许,大概,可能是应该住个院。

  *

  鹿嘉渺昏昏沉沉睡了两觉,梦里噩梦连连,眉头就没舒展过,身上也总泛冷汗,一会儿打雷下雨,一会儿泡水里的,梦呓全是喊疼。

  但幸好有个人不厌其烦问他,他说哪里疼了,就会温柔替他揉一揉。

  轻柔的动作一下一下安抚着他,好一会儿才睡了个半安稳的觉。

  等再次睡够,朦胧醒来,入目一片苍白,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这是已经抢救结束啦?

  意识还未苏醒,迟钝钝的。

  他迟缓地眨了好几下眼,才感觉身体在慢慢复苏。

  他是活下来了吗……这抢救怎么一点儿都不痛呀?

  脸颊上也没戴什么东西,鹿嘉渺轻轻动动鼻翼,呼吸也正常呀。

  除了感觉身体有点绵软无力,他下意识想动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被握在另一个更宽大略凉的手里。

  他侧目看过去,房间没有开灯,像怕打扰到他睡觉,只能凭借月光看清眼前人。

  藏矜白还是纹丝不乱坐在那儿,袖口解开叠到手肘,搭在膝头,手心放着自己的手,依旧精致好看得像一尊雕刻。

  只是可能月光太淡,他惯常舒开的眉眼上竟染上了些鹿嘉渺从未见过的……情绪。

  也许是情绪吧,淡淡浅浅的。他似乎早知道自己醒了,但依旧就这么垂眼看着他,像是已经这样安静看了很久很久。

  “先生……”鹿嘉渺的声音有些微弱带哑,轻轻叫了他。

  “嗯?”

  “我是……死掉了吗?”藏矜白身后是浅蓝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晃得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

  自从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总觉得死掉是很轻易的事情。

  “不会。”方才只是气音,现在开口,鹿嘉渺不知是自己耳朵发嗡,还是藏矜白的声音也有些哑。

  “那我是要死掉啦?”不然怎么会躺在医院,旁边还有个看上去守了他大半夜的人。

  一看就是狗血离别桥段的氛围。

  “你很健康。”藏矜白难得看出疲累,却又耐心非常,他感受到掌心温热起来的温度,温声道,“只受了一点小伤,很快会好。”

  “哦……”一点……小伤?

  ?

  鹿嘉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是出了一场巨大的车祸嘛?!

  他一下愣住,感受着全身上下何处异常……忽然发现,除了被换上的病号服,他好像……就左手食指上多了一点点东西……

  不会吧不会吧。

  说好的三个月呢?说好的受伤程度足以躺到天下大变呢??

  事业文里的挂已经开到一根手指头就能到这种程度啦?

  鹿嘉渺多少有几分难以置信,目光直线式移到自己被藏矜白握着的左手上。

  就说他一直在看什么,原来看的是他食指上那个创可贴!

  谁给他选的海绵宝宝!

  鹿嘉渺无法接受自己刚刚都演到那种程度了,竟然就受了一个创可贴就可以治愈的伤。

  他语调有些微颤,再次小声确认,“我……真的只伤到手指了?”

  “嗯。”藏矜白加以思考,补充道,“还撞到了额头,做了噩梦……但没事了。”

  “…………!”藏矜白想了想之后才强行补充的“病症”让鹿嘉渺更觉天塌地陷……救命!有没有地缝给他躲一躲!

  脑子里像有故意嘲笑他的小恶魔,越是尴尬越是场景重现——

  “先生我好疼……”

  “先生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先生你不要难过……”

  ……啊啊啊都怪他那天生言情剧的大脑!

  氛围到那儿的时候能演得人潸然泪下,现在……还不如躺在车底。

  至少不会那么尴尬。

  鹿嘉渺情绪都写在脸上,一脸表情变化得精彩,从疑惑到难以置信再到震惊,最后……垂下眼,小声道,“先生……我没有骗你的。”

  当时是真的觉得脑袋好疼,全身发麻,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鹿嘉渺的埋头动作通常出现在犯错或者不知道怎么办等他不想面对的情况,一般还会根据事情的严重程度来做出表现。

  比如现在这个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代表他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长期极度理性的判断,让藏矜白可以通过他的两三次表现,就能精准分析出他的情绪。

  高兴,害怕,抱歉……担心。

  他把鹿嘉渺的一举一动慢慢纳入自己的数据库,试图找出那些反常的根据。

  但这次,他的数据库和判知失灵。

  在守着鹿嘉渺这四个小时十七分钟里,他把他从眉眼到指尖都很认真观察了很久,还整理了一遍与鹿嘉渺相处的所有记忆。

  比任何一次报表都认真,都更想得到一个结论——

  他在想……那么小小一个人,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冲到自己面前?

  医生的检查报告里说,他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害,这次昏迷的主要原因是身体的应激保护,梦境里那些痛感在他的神经感知里都会真实复现。

  藏矜白怕吓到他,所以只说受了一点小伤。

  分明那么怕疼,撞到脑袋都一直哼哼唧唧。

  但去医院那条路上,还贴在自己心口抚抚,想的是他不要难过。

  鹿嘉渺总是漏洞百出,比如莫名受过的伤、凭空出现的奶奶,还比如直白的喜欢和突兀的阻拦。

  他试图看清漏洞之后的目的,可答案剖白出来……永远是藏矜白。

  出发之前他就在紧张、害怕,像是知道什么,一遍又一遍看向他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分明那么恐惧担心,但还是毫不犹豫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让那场深植的噩梦有了另一个结局,不再是漫无边际的血腥,而是……最后一刻拥上来的这个人。

  他永远乖巧,笑得漂亮,像个小尾巴,无欲无求,黏在耳边叫他“先生”。

  他一遍一遍重构着藏矜白曾经被血缘割裂的信任。

  仿佛在说,他在这里,只要鲜活,就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藏矜白的沉默很长很长,长到鹿嘉渺又因为不知所措轻轻蜷起手指。

  “鹿嘉渺。”

  “嗯?”鹿嘉渺轻轻抬眼。

  “留下来吗?”

  鹿嘉渺总觉得今晚的先生很奇怪,他小小声问道,“留在哪里?”

  “我身边。”藏矜白垂目看着他,像是在认真商讨这个提议,并给出一个坦诚又真的理由,“我想学着对你好一点。”

  鹿嘉渺蜷手指的动作顿住,看着他的目光骤然愣住。

  “我的情感处理欠缺,”藏矜白像是抛出利于这个提议的优先条件,“但学习能力尚可。”

  “你可以留下来,”藏矜白道,“试着教教我。”

  *

  藏矜白离开后很久,那句“我想学着对你好一点”还魔咒一样在鹿嘉渺大脑循环播放。

  留下来是肯定会留下来的,但刚才的藏矜白奇怪又陌生,像是忽然就多了某样东西……矛盾却又带着不熟练的温度。

  藏矜白说那些话时的认真,不单把他的尴尬抚平了,还让他的大脑当机了。

  他觉得这场车祸虽然没有改变这个商业帝国,但好像严重改变了藏矜白。

  他变得温柔了好多好多,而且那种温柔……不是虚于礼节,而是从那双沉潭一样的眼里从未流露出的陌生情绪。

  对,就是情绪。

  很浅很淡,很不熟练的情绪。

  那种情绪让鹿嘉渺也感到很不熟练……他苟的爱情线好像变得复杂了起来。

  本来以为贴贴就好了,但现在……自己好像改变了一个人。

  与他无关时,藏矜白就是事业文里的NPC,他只是想单纯蹭一蹭他的神级设定。

  但一个人因为自己变得不一样了,那从今往后,从这里催生的东西,便都与他有关了。

  他此刻的脑子一团糊糊,苦恼地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亮,他不知道这种改变的时间长短、是好是坏,影响大小。

  但因他而起,他就是要负责的。

  鹿嘉渺理着理着,越理越乱,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回到刚才藏矜白坐过的地方,就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惆怅又苦恼地睡着了。

  解决不了就摆烂,时间总会给答案。

  *

  藏家老宅,地下室,门被关上,拦住了最后来自外界的光。

  整个室内昏沉黑暗,压抑非常。

  霍媛敏的精心装扮过的头发和衣衫因为拉扯推搡变得有些不得体,配上过弄的妆容,显得有些疯狂,她理理被衣衫头发,抬眼看端坐在对面衣冠楚楚的操纵者,“矜白啊,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们需要聊一聊。”这里虽然是地下室,但不杂乱,只有一张宽大的桌子,和适宜谈判的两个坐椅。

  但也只适合谈判。

  选在这里,就是为了安静。

  不是太好的事情,适合安静的解决。

  “聊什么啊?”霍媛敏丝毫不心虚,手撑在桌上,与藏矜白面对面笑道,“聊今天晚宴老太太的意思?还是……车祸。”

  听到这两个字,藏矜白开口道,“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哈哈哈所以你是在跟我商量代价吗?”霍媛敏直起身大笑起身,毫不带怯的垂眼看着对面端坐的总一副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人道,“你这不是都安全回来了嘛,还是说……”

  霍媛敏惶然大悟一般,“为了那个小鸭子,听说他住院了?没伤到哪儿吧?”

  “昨天十七街,五十万。”

  霍媛敏的笑意瞬间僵住,但也只是几秒,随后又勾起红唇,“所以呢?你很厉害,但……你想用这些消息做什么呢?报警还是告诉妈?”

  “偷听的东西可以伪造,而且……交头的人也不是我啊。”霍媛敏笑道,“藏矜白,这不是一个聪明的筹码。”

  “所以我给了你一个选择聪明筹码的机会,”藏矜白道,“你面前的文件里,有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

  霍媛敏懒散扫了一眼,并没有打开的兴趣。

  这些年藏矜白一直在国外,这算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手,霍媛敏早听过这人的手段,最道貌岸然,也最心狠手辣。

  “伪造的领养信息,手下的黑色链条,还是……齐斯?”藏矜白语调平和,在对面骤然变白的脸色下继续摊牌,“从资料上看,你应该很在意他。”

  藏矜白话音未落,霍媛敏就慌乱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弄起来,越翻脸色越差,那张精致的脸像破开的面具,表情一点点失控起来。

  “老太太喜欢你,这就是藏家留着你的唯一理由。”藏矜白淡然看着她的失控,“所以你想选择哪个高明的筹码,或者,自己付出代价。”

  “……”檀木桌上,印着黑字的纸张散落一片,杂乱无章,霍媛敏呆愣站了良久,才骤然笑了起来,“所以……你们藏家一直把我当狗?!这些都是你们用来牵狗的绳吧!”

  “这些东西你早就有了吧?”霍媛敏发泄一般,“那平时那些毫不在意装给谁看的?你们能凭什么永远这么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当跳梁小丑?!”

  藏矜白给了她一定控制情绪的时间,但食指轻敲手背的节奏代表着他的耐心很有限。

  霍媛敏用手指抚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指尖染上黑色的痕迹,眼线狼狈划到一边,她用了几秒缓和,随后开口,“你想要什么?”

  “伏法。”藏矜白淡道,“你们做错了事,不是吗?”

  “你!”这是铁心要她付出个不小的代价啊,她忍了忍,平复情绪,“你的意思是让我送齐斯进去?”

  “或者你去,都可以。”藏矜白垂眼看了眼时间,他需要在鹿嘉渺午饭之前赶回医院,他听护士说今早他有些抗拒营养餐。

  所以时间不是那么多,起身时总结道,“警察在做笔录,你的思考时间不是很充裕。”

  “齐媛,”路过霍媛敏的时候,藏矜白忽然想到什么,“希望私下找麻烦的事不会再出现,以及下次见面,应该和他道个歉。”

  藏矜白走后,霍媛敏失了神一样重重跌坐回椅子上。

  她伤害了他在意的人,就让自己亲手用在意的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她忽然在空荡的房间捂着脸笑了起来,果然,高高在上的人,永远可以滴血不沾,就让人千疮百孔。

  门再次关闭,她在黑暗里坐了良久,然后拨通了霍斯免的电话。

  *

  霍斯免去医院的时候,鹿嘉渺正在嫌弃地吃着营养餐。

  他已经吃了三顿了,这种五颜六色看上去营养丰富实际盐都没加的东西了。

  再吃上两顿,他可能喝水都觉得甜滋滋的。

  鹿嘉渺一边皱眉一边叉起一颗花椰菜往嘴里塞,并把那颗唯一撒了点黑胡椒粉的煎蛋留到一旁做压轴菜。

  “喂。”听到有人叫他,鹿嘉渺嚼着花椰菜转头。

  霍斯免真的很会拿捏同龄人,他提起手上的购物袋,在鹿嘉渺视线最明显的地方,果然三秒后,嚼着花椰菜的腮帮子停下。

  霍斯免把零食在鹿嘉渺跟随的目光下放在他的床头,然后脱力似的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懒懒散散的,“你的先生预计还有半小时后到达。”

  “!”还有作案时间!

  鹿嘉渺犹豫,试图征求别人的意见以减少自己的负罪感,“你觉得我可以吃一个果冻吗?”

  “可以啊。”

  鹿嘉渺在吃了三个果冻后,又开始唾弃自己的自制力,把拿起的巧克力又放下,还是吃起了眼前的营养餐。

  “喂,”霍斯免忽然开口,“昨晚的事很抱歉。”

  “嗯?”胡萝卜可以说是蔬菜界鹿嘉渺第一拒绝的食物了,尤其是没有味道的胡萝卜。

  “车祸,我妈做的。”

  “!”看着鹿嘉渺叉子差点被惊掉,霍斯免懒懒补充道,“准确来说,别人怂恿了她,她就出了份买车的钱。”

  鹿嘉渺还处于震惊之中,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事业文内斗,没想到一来就那么颠覆认知。

  他吞掉胡萝卜后蹙眉问道,“可是你也在车里啊?”

  “这样不是才能掩人耳目吗?”霍斯免冷笑道,“撞我这边的车轻一点,能留命。”

  当时还用游戏勾他坐到这边来,没想到藏矜白早有备无患了。

  “……”鹿嘉渺忽然沉默了良久,表情也由蹙着眉的惊讶不解,慢慢变成了淡淡的哀伤,“那你为什么还……”

  “你说的啊,”霍斯免撑着手坐近,与他面对面,“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

  霍斯免垂下眼,一脸无所谓。

  但鹿嘉渺知道他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他原来被陌生人欺负就已经很难过了,更何况……他是被自己的妈妈当做了筹码。

  “吃颗糖吗?”鹿嘉渺把自己握在手里的巧克力递到霍斯免眼下,“我很抱歉刚才问了不合适的问题。”

  “我想要安慰你,但我没有亲自经历,说或许还没有不说好。”鹿嘉渺轻声说,“书上说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霍斯免看着摊在自己眼下的手,就听那个声音弱弱补充道,“虽然我知道是骗人的……”

  霍斯免从盯着糖果,变成了抬眼看鹿嘉渺,这缺心眼儿很认真问他,“但是你吃吗?”

  不知道为什么,霍斯免忽然觉得,这个无忧无虑的人或许曾经也过得不太好。

  毕竟……只有吃过很多苦的小孩儿,才会知道糖不会改变什么,但仍然相信它能让苦难变甜一点。

  “你好像真缺心眼儿。”霍斯免淡淡开口。

  鹿嘉渺蹙起眉头,刚想抗议农夫与蛇,霍斯免就拿走了他手里的糖,然后起身走了,“谢了啊。”

  霍斯免走到门口的时候掀起兜帽戴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但背影莫名没有刚才沉重了,他踏出门,才转头对鹿嘉渺道,“对了,刚才骗你的。”

  “?”

  “我哥三分钟后到。”

  “!!!”有人害我!

  救……

  *

  鹿嘉渺正在奋力藏零食的时候,藏矜白就回来了。但因为迟到了一会儿,怕他正在午睡,脚步放得轻,没想到开门就看到又没穿鞋蹲在地上往柜子里塞东西的鹿嘉渺。

  兔斯基简直蓄谋已久居心叵测,他已经把巧克力全部藏到枕头底下了,柜子里还是不能塞下他故意买的巨大的膨化食品袋。

  好不容易全员挤进去了,他正往边缘塞着果冻填充呢,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鹿嘉渺,”藏矜白站在鹿嘉渺身后,微微俯身观摩他的屯粮计划,在计划即将完成之际问道,“你是仓鼠吗?”

  “!”SOS!

  鹿嘉渺握着果冻不敢起身,不敢抬头,当埋头鹌鹑想解决措施,就听藏矜白道,“起来,穿鞋。”

  “哦……”鹿嘉渺坐在床边,正准备俯身拿鞋,但眼前藏矜白先半蹲下去,轻轻握住他的脚踝,把拖鞋套上了脚。

  藏矜白的动作自然,仿佛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但鹿嘉渺被吓傻了……这、这是假的藏先生吗??

  即便穿了白袜,但他还是觉得被触碰过的脚踝变得好奇怪。

  那种因为藏矜白的反常带来的心率异常又开始扑通扑通的了。

  藏矜白正准备探手去握他另一只脚踝,没想到鹿嘉渺下意识把那只脚往后躲了躲。

  “鹿嘉渺。”一叫名字就定住,藏矜白握住脚踝把他的脚带回来穿上鞋,并抬眼道,“不要总不穿鞋乱跑。”

  “哦……”就说嘛,原来是想批评他!

  果然,藏矜白目光从枕头边露出的方形边角扫过,起身坐在一旁后开口,“也不要往枕头底下藏东西。”

  “哦……”鹿嘉渺脑袋垂得更低。

  “鹿嘉渺。”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在生病的时候偷吃零食,还藏得柜子塞都塞不下。

  鹿嘉渺在藏矜白再次开口的瞬间叫停了他,“先生……”

  他把左手摊在藏矜白眼前,创可贴掉了,带着伤口的食指特别显眼。

  这是他今天冥思苦想了一早上才得出的结论——藏矜白突然说想对自己好,大概是因为他为了保护他受伤了,所以内心愧疚。

  中止一段批评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件更大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鹿嘉渺把手往前递递,弱弱道,“我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