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相贴,掌心之下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鹿嘉渺手凉,更觉得掌心滚烫……一瞬间,尴尬像从手心烧到了脑门,鹿嘉渺一下就缩回了作祟的爪子。

  睡着喝醉还能找个借口,现在这种情况……他本质就是个色鬼!

  鹿嘉渺把背起来手悄悄在衣服上蹭了蹭,试图蹭掉尴尬。

  藏矜白转头便又看到了那个做错事就垂起来的脑袋,腰腹处残余的温软触感还在,像短暂点燃了那块皮肤。

  分明是普通简单的动作,但此刻,藏矜白落在暴露在眼下的那截雪白的后颈上,忽然产生了另一种恶劣的想法。

  他俯身凑近鹿嘉渺,鹿嘉渺正乖巧演着认错呢,身侧一下凑过来那股熟悉冷清的味道,吓得他像炸毛的兔子,惊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把自己绊倒。

  幸好藏矜白及时伸手掌住了他的脑袋。

  “你好像胆子很小。”因为俯身的动作,藏矜白目光与他平视着。

  鹿嘉渺现在也懂刚才藏矜白被摸的感受了,他也感觉自己的后颈快烧起来了。

  藏矜白的手掌宽大,掌在发尾与后颈相连处。

  也许是他手凉,也许是指尖贴着颈侧的动脉让人天然觉得危险,鹿嘉渺像被拎住后颈的猫,可怜又乖巧,“先生对不起……”

  为了显得有诚意,他还补充说明道,“……我不是故意摸你的。”

  “嗯,没关系。”等鹿嘉渺站稳,藏矜白收回手,心里方才一瞬而过的恶劣想法也藏了回去,他手往后探,拿过了鹿嘉渺身后的衣服。

  脱离危险后,鹿嘉渺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就往眼前看,看人换衣服看得耳朵红红,不由唾弃自己——你看,你果然就是那种受!

  *

  鹿嘉渺缠着藏矜白不让他去开会,却不说理由。

  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你也是小说里的人物,我知道你有危险所以你不能出门吧?

  不出意外他会被左转送进精神病院的。

  “反正……就是不要去。”鹿嘉渺想不出合理理由,看着藏矜白垂眼打量他的目光更觉紧张,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不想先生去。”

  “不喜欢这里?”藏矜白问道。

  “先生在就喜欢。”鹿嘉渺顺水推舟,加深程度,“我只认识先生,先生一走,我就害怕。”

  藏矜白舒眉,像在哄人,“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

  今晚的会议牵扯到整个城西别墅群的建设,这个项目早有人垂涎,刚好可以做个处理枝结的饵。

  鹿嘉渺看他要走的决心坚定,搏一搏拉上他手腕,“但我只想跟着先生,先生不去好不好?”

  仰起看人的眼神干净真挚,仿佛一株只能依附藏矜白而生的菟丝花。

  又来了。

  情真意切的小骗子。

  藏矜白想探究的问题未解,现在更是愈演愈烈,成功在他乖软的声音下妥协,“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现在好啦,连他一起撞。

  舍命陪君子说的就是他对吧?

  但氛围已经到这儿了,他黏藏矜白,藏矜白就把他带上,不去就不礼貌了。

  鹿嘉渺蔫巴巴点头,“愿意的。”

  *

  城西的会议远不比用来应酬的酒会,从上车开始,鹿嘉渺周围全是西装革履一脸冷淡的事业人。

  他在中间坐得跟着小学生似的,压力实在很大。

  再加上他一路上总在担心车祸,每隔几分钟就转头看一次藏矜白,确定他还安全,然后又转回脑袋一脸严肃的盯着前方的路,但凡有张车于他们擦身而过,搭在腿上的手都会紧张得捏紧。

  “鹿嘉渺。”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鹿嘉渺下意识转头,“啊?”

  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心不在焉。

  藏矜白合上电脑,目光从鹿嘉渺握紧的手落到他脸上,“你在紧张。”

  车是加长的商务车,不止坐着他们,还有这次一行去城西的人。

  从藏矜白把这小孩儿带上来,大家都颇有几分心照不宣了。

  有几个上次在游艇上就知道这件事的人,不由心底感叹陆家这小少爷真有些手段。

  这才多久,就能让藏先生不分场合带着他了。

  “紧张……吗?”鹿嘉渺在无数道投来的目光下生怕露出端倪,扯出个比哭还假的笑,“我不紧张的。”

  藏矜白目光又落回他攒得更紧的手上。

  把膝上电脑放在一旁桌上,伸手把鹿嘉渺还攒着裤腿布料的手拿了过来。

  鹿嘉渺的手比他小上许多,藏矜白把手放在掌心,开口道,“放松。”

  “!”鹿嘉渺一下把五个指头全部展开了。

  “……”手心有指甲握出的红痕,还有汗渍。

  藏矜白不知道鹿嘉渺从更衣室开始就突然反常的缘由,但他不愿意让自己去,却又愿意陪着来。

  像是,不想他独自面对,却又愿意陪他一起赴险。

  鹿嘉渺永远藏不住东西,胆小脆弱,不用猜测,什么都写在脸上。

  担心、紧张,藏矜白不会看不出来。

  他垂着眼耐心用手帕帮鹿嘉渺擦拭手中汗渍,淡淡开口道,“你很安全,我也没事。”

  “鹿嘉渺,”藏矜白抬眼看他,“不要吓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藏矜白声音里的安抚力,车程后半鹿嘉渺比刚才放松了很多。

  藏矜白让江律彦拿了个平板给他玩小游戏,玩入迷就操心怎么消消消去了。

  车到城西,一直很安全。

  鹿嘉渺被带下车的时候,看着鲜活明媚的世界,暗自松了大口气。

  说不定是他记错了。

  他念书的时候就是那种把古诗文背得颠三倒四的学生。

  等紧张神经放松下来,鹿嘉渺才下意识垂眼去看自己的手……他好像藏得并不好。

  但藏先生好像没有揭穿他,还安抚了他的不好。

  鹿嘉渺把手握起,看着不远处和众人言笑晏晏的藏矜白,忽然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

  “他们去开会,你凑什么热闹。”鹿嘉渺乖巧跟着藏矜白,一大脚就要踏入会议室了,忽然被人从身后揪住了领子。

  “……”这该死的熟悉。

  江律彦抱着文件姗姗来迟,“我们要开会,怕你无聊,霍少爷带你去玩儿。”

  说完朝霍斯免示意了下,便进了会议室关了门。

  分明差不多大,鹿嘉渺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他扭头挣脱霍斯免的魔爪,严肃道,“你为什么总喜欢揪我领子?”

  “嗯……”霍斯免俯视着他,稍微思考了下,“因为你矮吧。”

  “!”士可杀,不可入辱!

  鹿嘉渺差点忍不出踢他一脚,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斯免?”他在这边就听说藏家晚宴的事儿了,还以为今天定了音,城西的事儿不会让霍家的人插手了。

  没想到见着了人,陆祈安颇有些欣喜,上次和小杂种一闹,害他在水里泡了一天不说,还把陆家和藏家的关系搞僵了,要不是他妈,他差点被陆慎弄死。

  但霍家不一样,虽然是养女,但凭借着老太太对霍媛敏的感情,话语权不可能完全没有。

  而且,霍家可比那个高高在上的藏矜白好交涉多了。

  这次城西的别墅群投资就上百亿,算是藏家涉足房产行业的第一步,藏家向来财大气粗,谁不想分一杯羹?

  陆慎在会议室竞标,陆祈安便在这里搭线,刚想从霍斯免嘴里套出些信息,就忽然看到了霍斯免身后探出那个脑袋——新仇旧恨一下冲上了脑袋!

  要不是现在在藏家的地盘,陆祈安恨不得当场找人处理一顿这小杂种。

  他忍得脸上颜色变了一遭,才鄙夷似的笑道,“我说谁呢,那么爱躲在人背后。原来是陆家出去那个大名鼎鼎爬床一流的种啊。”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场合藏矜白会把他带来。

  这种空有皮囊的草包有什么用?散会后留在会议室泻火吗?

  陆祈安肮脏的想法一个一个往鹿嘉渺身上砸,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毫不遮掩的厌恶恶心。

  平平无奇的一天里平平无奇的鹿嘉渺已经被莫名其妙针对两次了。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他看着陆祈安,很真诚问道,“你还想泡在水里吗?”

  “你!”

  “你都说我攀上高枝了,”鹿嘉渺索性顺着他的话接,“所以不要惹我,我修养没有你复杂,有仇必报,还爱告状。”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霍斯免忽然笑起来,他没想到这种软绵绵任人拿捏的家伙也可以把人怼得说不出话来,他侧头看着身后站着的鹿嘉渺,瞧他生气的样子新奇道,“你还会骂人啊?”

  鹿嘉渺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你不会吃饭吗?

  但他还是很负责地回复他,“你也想被我骂吗?”

  “……”是挺会怼的。

  霍斯免以为这小玩意儿充其量只有乖巧懂事,没想到还有尖牙。

  更有意思了。

  陆祈安一边被气得说不出话,却又不敢再骂,生怕鹿嘉渺转头真告给藏矜白了。

  现在又看着本来是自己同学的霍斯免和他有说有笑的,他最讨厌的那种东西被抢的情绪一下涌上来,他朝霍斯免道,“霍斯免,我们走!”

  “去哪儿?”霍斯免懒懒转回眼看向他。

  “刚好你来了,我妈有事找你。”

  “你妈有事,”霍斯免淡淡道,“不应该她来找我?”

  “你!”这一个二个的血统杂乱的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蹬鼻子上脸!

  陆祈安气得甩手离开。

  “他不是你同学吗?”鹿嘉渺看着陆祈安愤怒得仿佛能烧穿房顶的离去背影问道。

  “是啊,”霍斯免看向鹿嘉渺,“你不还是我小嫂嫂?”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霍斯免看着鹿嘉渺一下红起来的耳朵,笑道,“带你去玩儿,去不去?”

  *

  鹿嘉渺被带到后花园一片结着彩灯的空地蹲着看一块土的时候,终于忍不出发问,“这里真的有通往会议室的密道?”

  “是啊。”霍斯免插着兜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真的按照自己制定的方位蹲下观察的鹿嘉渺,觉得逗他玩儿可比帮他妈监听情报有意思多了。

  “这里真的能进去?”鹿嘉渺抬头看他。

  事业文里处处是玄机,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能啊。”霍斯免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现在带你挖?”

  “……”鹿嘉渺慢慢蹙着眉头,平日里江律彦的耳提面命果然没错,他记住这个人了,“兔斯基,你在把我当傻瓜吗?”

  “…………”霍斯免怔愣了片刻,随后笑起来,笑着杵着膝盖抬起眼,看向鹿嘉渺,“你好聪明啊。”

  “……”鹿嘉渺: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后花园的位置很好,视野开阔。刚好适合开完会出来放松视野。

  也许是十八岁的时候挖地道也没那么天方夜谭,开了玩笑就过了。

  两人靠着白墙坐在草坪上聊天。

  霍斯免摸摸口袋想抽烟,但侧头看着抱着腿看星星的鹿嘉渺时还是忍住了。

  “你真想留在藏家?”他曲着条腿,手懒懒搭在上面。

  “哎,”星空月夜多别绪,鹿嘉渺看着圆得像小蛋糕一样的月亮惆怅道,“不然我能去哪儿呢?”

  没有他这种玄乎经历的人自然理解不了他话语间的惆怅和压力。

  霍斯免知道鹿嘉渺的出身,藏矜白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很清楚。

  他看着下巴枕着手臂,烦恼都那么幼稚的鹿嘉渺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不怕藏家是另一个深渊?”

  一个……或许比只是贪图小利的陆家可怕一万倍的深渊。

  “深渊?”听到个新奇词汇,鹿嘉渺转过头来。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霍斯免说的时候目光很沉,甚至声音都带着冷意。

  “但是先生很好啊。”鹿嘉渺看霍斯免垂着的手明显握了下,以为他是没有得到夸奖心理不平衡,补充道,“兔斯基你也不错,就是别再扯我帽子了。”

  “我叫霍斯免。”

  “…………”鹿嘉渺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记错了。”

  *

  江律彦陪藏矜白站在露台看着两小孩儿聊了十分钟的天,分明是夏天,他却莫名觉得有点冷。

  适时打破道,“我去通知小少爷回家了?”

  藏矜白应下,但江律彦走后,他却没有马上下楼,而是垂眼看着和别人说说笑笑的鹿嘉渺。

  这次又是另一种奇怪,好像在催生着一些强烈的负面情绪……他莫名又想到鹿嘉渺那截雪白脆弱的后颈,他猜,如果现在鹿嘉渺在他眼前,他会在那截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藏矜白不信任任何人和情绪,任何人的出现在他的思考程序里都是无用项。

  但……鹿嘉渺好像不一样了。

  *

  这边有房间,但刚刚一散会老宅那边就打电话来说老太太身体不舒服,说让藏矜白回去看看。

  经过一晚上的风平浪静加上车上还坐着霍斯免,再内部的人不可能狠起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杀吧?

  所以鹿嘉渺松了大半心,车上又被霍斯免安利了一个很好玩儿的新游戏。

  他跃跃欲试,但看着坐在旁边的藏矜白,怕他又觉得自己是那种一颗糖就能哄走的人。

  所以坚定立场,选择了在看霍斯免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眼巴巴看向藏矜白征求意见,“先生……我可以玩一会儿游戏吗?”

  “嗯?”藏矜白抬眼看他。

  “一会会儿。”鹿嘉渺伸出一根手指,“十分钟。”

  “好啊。”看着鹿嘉渺一副马上就要跑到别人旁边的样子,藏矜白淡道,“想玩什么让律彦带你。”

  会议报告还有一堆的江律彦:“……”

  什么都是我,什么都是我。

  霍斯免:“……”

  至于么。

  鹿嘉渺和谁玩并不重要,只是紧张一天了想放松一下,所以和西装革履年龄有差的江律彦也玩儿得很好。

  “你点这个。”鹿嘉渺自己输掉了,就在旁边指指点点。

  “知道知道。”江律彦念书的时候就是个电竞发烧友,现在封印的潜质被激发出来,衬衫袖子折到手腕,刚才还觉得还要陪小孩儿玩游戏不如毁灭吧,现在玩得不亦乐乎。

  “你变成第二名了。”鹿嘉渺在旁边增加压力。

  “别催别催。”江律彦正操作着最后一个回旋,忽然眼前乍开一道刺眼的白光,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坐着的人已经一下扑到了藏矜白身前——

  “先生!”

  *

  凌晨路上车很少,尤其是郊区,冲出的车辆突兀异常,左右两辆,冲着要了这车人的命来的。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外壳碰撞的声音……激起了藏矜白那段厌恶又残忍的记忆。

  像是知道车祸他会让应激,会降低他的反应力,才精挑细选的事故。

  血淋淋的片段像是重复放映一样,让藏矜白眼前暂时出现了一段虚幻的影像……

  在那场车祸里,他亲眼看着最亲的人的放弃了自己。

  知道这个生命还有呼吸心跳,但是为了更理智的东西,把他丢在了大火里。

  分明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但当时的汽油爆炸刺鼻的味道、火光、连扭曲尸体上的鲜血……都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就在那种愤恨又绝望的情绪吞噬理智的瞬间——有个人抱住了他。

  “先生!”藏矜白被唤回了神,有些愣怔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瘦小脆弱,但护着他的姿势半分不假。

  车的巨大撞击力就是透过这个薄弱的身体才传递给自己的。

  分明是很细的手腕,但搂着自己的时候用力非常……像是真的害怕失去自己。

  刚刚还玩游戏玩得兴致勃勃,但在那一刻还是毫不犹豫冲向了自己。

  那种对于抛弃的应激,像是瞬间塌陷下一个缺口……藏矜白唯一的脆弱里,有人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