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矜白的感知定格在黄昏下那束漂亮的玫瑰花。

  模糊……发灰……最后变成死寂的记忆。

  那些被鹿嘉渺一点点种出来的色彩在看到他脆弱安静蜷缩在角落的瞬间,顷刻间灰败。

  他穿着上次见面那件衣服,喜欢用帽子遮住脑袋。

  只是,这次他不再揣着兜在自己眼前走走跳跳,不再转回头对着自己笑。

  世界仿佛销声一般,求救哀嚎人来人往全都只像游离的空气。

  鹿嘉渺定格在这片残败的废墟里,仿佛只是一个碰一碰就会碎的幻影。

  藏矜白走过去,看着他。

  看他又弯弯眼对自己笑,看他嘴唇张合说着什么,看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

  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但那种灰败的死寂还充斥着整颗心脏。

  感官木然。

  他本能一般替他轻轻擦着眼泪,像擦拭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

  直到……手背被什么温热砸到。

  泪滴在过凉的皮肤上晕开,死寂的世界才慢慢复苏。

  他的小朋友说,抱一抱他。

  拥入怀的身体依旧暖热,但瘦小脆弱。

  藏矜白想说抱歉,忘记抱抱他了,但喉咙哑涩,他轻轻搂住鹿嘉渺,力道带着半分不敢重的小心翼翼。

  贴在颈侧的脸颊温度滚烫,藏矜白微侧过头,吻了吻鹿嘉渺闭着的眼尾,开口的声音哑得可怕,“渺渺,不怕。”

  鹿嘉渺环住了他,像把所有依赖都给了他,抓住他衣摆的力道很轻很轻。

  鹿嘉渺被抱起来,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任由藏矜白带他去哪里,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和温度,他把脸往藏矜白颈侧又贴了贴,缓缓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我好困啊……睡一会会儿,一会会儿……”

  怀里身体软下去的瞬间,藏矜白抱着他的脚步骤然停滞。

  像什么缠上心脏四肢,勒紧,窒息,直到灰败的世界,土崩瓦解。

  藏矜白不知静了多久,才又垂头吻吻鹿嘉渺额头眉眼,“嗯,一会会儿。”

  “藏先生!”周正趁藏矜白愣神的瞬间匍匐着爬了过来,他知道他完了。

  藏先生当初为了鹿嘉渺投了那么多钱给剧组,因为没走商务合同,只当私人赞助……他、他就动了贪心。

  他以为藏先生对这个小明星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竟还会亲自来这里……周正听到了风声,才连夜带人赶的房子。

  他本来想……本来想……撑到藏先生离开,撑到藏先生对这个小明星没兴趣,几千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转眼就忘了,到时候……到时候——直到他刚才看着藏矜白在鹿嘉渺失去意识那几秒的反应。

  他垂着哄人的温润眉眼几乎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温度一般,周身变得死寂。

  那瞬间他就知道他完了,他是拍戏的,不会不懂行为表达出得感情程度,“藏先生,我不知道啊,是工程队的问题!对……工程队,他们骗我!”

  藏矜白的裤腿被人抓住,他侧目看去,眼神里没什么喜怒。

  周正狼狈不堪地在他面前磕头求饶,肥腻的脸上沾满了恶心的泥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山间响起,围观的人瞬间连呼吸吓到停滞了,愣在原地后背渗汗……那瞬间,他们真的觉得周导会死。

  藏矜白淡漠踩过他的手掌,脚步不停,淡淡道,“把他埋回去。”

  周围的人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拖起周正就准备拉走。

  “藏先生!藏先生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周正知道他完了,疯了一样挣脱来拉自己的人,又爬回藏矜白的脚边,只是这次他还没抱上去,就看藏矜白仿佛看蝼蚁一般看着他,“我会——”

  “会死吗?”藏矜白轻飘飘道,“应该不会那么轻松。”

  身后后传来惨叫哀嚎,藏矜白隔着软毯把鹿嘉渺的耳朵遮住了,怕吵到他睡觉。

  *

  鹿嘉渺烧得很厉害,又受到了惊吓,昏睡了很久。

  胸口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每一下呼吸都又重又沉……

  身体像被放在了烤盘上,浑身发冷又好热,难受得要命。

  意识昏沉得厉害,溺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无休无止的暴雨和黑暗……

  福利院关住人怎么都出不去的地下室铁窗……

  每次生病时躲在角落的绝望难受……

  所有糟糕痛苦的东西像找到了闸道涌了出来,混乱反复地在脑海里播放着,想把人往梦境里越拖越深……

  鹿嘉渺的呼吸越来越沉,额上渗出冷汗,想挣扎却挣扎不出来……

  直到有什么温凉覆在了他额头,朦胧间,他听到有人叫他“渺渺”,一遍一遍抚平他蹙起的眉心,让他不要害怕。

  许久许久后,鹿嘉渺才安安稳稳睡了会儿……

  *

  医院的灯光很亮,像是刻意把所有东西都暴露在目光之下。

  藏矜白本该关了灯让鹿嘉渺睡得更安稳些,但他没有,他借着过亮的灯光就这么垂眼看着鹿嘉渺。

  看他穿着过大的病号服,消瘦脆弱地躺在自己眼前。

  他脸上的薄汗泥污刚被擦干净,又变回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

  哄了那么久,终于安安静静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爱笑的眼睛,搭在被沿的手上打着点滴,细瘦苍白的手背能看到浅浅血管。

  从把人抱回来,藏矜白就一直这么看着他。

  看他从围着自己笑笑闹闹,变得安静苍白。

  像颗枯败的小仙人球。

  他的目光里没什么情绪,脑海里也无多想法。

  他轻轻抚着鹿嘉渺的眉眼,像在擦拭什么脆弱的宝贝。

  忽然,指腹被什么扫过,指尖一顿。

  鹿嘉渺皱了皱眉,眼睫颤动了好几次,才慢慢睁开了眼……

  光亮地晃眼,他半睁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很缓很缓地眨着眼……又是另一个世界吗?

  直到耳边传来温柔又熟悉的声音。

  “一会会儿了。”藏矜白俯身在他眼前,很温柔对他说,“不睡了,吃点东西,好吗?”

  鹿嘉渺觉得自己迷迷朦朦的,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醒了,看了好久才确认眼前人,“先生……”

  “嗯。”藏矜白应他,“饿吗?”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鹿嘉渺很轻很轻地说,“我好疼啊……”

  藏矜白的手骤然一僵。

  *

  鹿嘉渺又睡过去了。

  他偶尔梦到自己被压死了。

  偶尔又梦到落海。

  ……

  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

  这些梦让鹿嘉渺又开始应激,觉得身体像被拆散了一样,难受得冒冷汗……

  他动动嘴唇,试图发出一点求救的声音,但世界还是那么寂静……

  就像小时候在福利院生病硬挨时的每个夜晚,只有疼痛和没人回应的求救……

  只是忽然,难受的地方被覆上了温热的温度,有人用掌心轻轻帮他揉开了那团搅起来的疼痛……

  *

  鹿嘉渺再睡醒已经第二天中午了。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生过病,骤然病了还遇上了意外。

  过度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状况让他报复性睡了很久。

  后半夜他一觉得哪里疼就有人帮他揉揉,后来竟然没再做噩梦了。

  最后一场梦就是十分钟前,他梦到自己的小蛋糕被人吃了,哼着哼着一下就醒了。

  骤然睁开的瞬间还有点儿茫然,但他睡得好,醒来只盯着天花板缓了缓神,便反应过来自己在医院。

  他的意识最后,是先生来了……先生。

  鹿嘉渺下意识想找人,只是还未来得及转头就感到什么轻轻覆上了肚子。

  熟悉的手掌贴着那块皮肤,轻轻揉了揉。

  藏矜白好像没发现他醒了,声音很轻问道,“这里疼吗?”

  藏矜白似乎只是配合他的梦呓,不需要他的回答,帮他揉揉肚子,掌心又慢慢移到其他地方。

  鹿嘉渺每次哼唧完疼就会又陷入昏睡,但如果藏矜白揉揉他,他的眉头就会渐渐舒下来,安安静静睡上一会儿。

  贴在身上的温度熟悉又温暖,鹿嘉渺很缓很缓眨了眼,才慢慢侧过脸。

  藏矜白的眼神很专注的落在手掌贴着的地方,直到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先生。”

  鹿嘉渺的声音还有点儿微哑。

  藏矜白的手上动作微顿,眼神抬起些,落在他眉眼间,过了良久才应道,“嗯。”

  不知道为什么,鹿嘉渺总觉得先生的状态不对。

  他猜先生应该是被他吓到了。

  毕竟他那样真挺吓人的。

  “先生,”鹿嘉渺又唤了他一声,在藏矜白看向自己时对他弯弯眼道,“早上好啊。”

  他本想大声些,但睡了那么久,身体和声音都软软的。

  “嗯。”藏矜白终于稍稍舒眉,也对他笑道,“早上好啊。”

  “我做噩梦了,”鹿嘉渺缓解着气氛,全然没注意到他说出这几个字时藏矜白骤然暗下的眼神,“我梦到有人抢我小蛋糕。”

  “小蛋糕你知道的吧?”鹿嘉渺微仰着头看着藏矜白,眼睛慢慢泛出光亮,“就是你上次带给我那种。”

  刚才他做了个有关末世的梦,一大群丧尸一言不合就开始抢蛋糕。

  他咬不过他们就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现在醒来清醒了点儿,但还是想吃小蛋糕。

  先生上次买的小蛋糕没有了。

  “那种啊。”藏矜白看着鹿嘉渺一点点像枯萎后成长起来的小苗,摸摸他头发,温柔道,“先吃药。”

  “……”

  西药都不算太苦,但鹿嘉渺觉得卡嗓子。

  他吃到最后一颗还觉得第一颗都没咽下去,就坐在床头长大嘴巴给藏矜白看,“啊——”

  他含糊道,“先生看看下去了吗?”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从醒来后状态越来越好,精力稍稍恢复便又有点儿闹腾的势头。

  “啊——”鹿嘉渺一直没听到回答,就凑在藏矜白眼下又“啊啊”了两声。

  这小孩儿的伪装从来都不太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闹腾只是怕人担心。

  但……过大的病号服罩在他身上,即便他再怎么想表现得寻常,看上去依旧苍白又脆弱。

  藏矜白抬手又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很棒。”

  鹿嘉渺闭上了表现的嘴巴,“那能奖励小蛋糕吗?”

  鹿嘉渺吃完药没一会儿就有点犯困,藏矜白承诺会等他睡着去给他买小蛋糕。

  迷迷糊糊快睡着之前,鹿嘉渺才想起来问,“我小猫呢?”

  “在剧组,”藏矜白守了鹿嘉渺一夜,半步没离开过,他现在坐在床头,指腹轻轻抚着鹿嘉渺的眉心,像在哄他睡觉,“很安全。”

  可能在噩梦里就是这么睡着的,鹿嘉渺被摸得更困了,浅浅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得很慢,“我平安符呢?”

  “戴上了。”

  鹿嘉渺摩挲着果然摸到了脖子上的平安符,安心了一点,彻底进入睡意,睡着前还在小声问问题,“我小石头呢……”

  *

  等鹿嘉渺睡着,藏矜白才起身。

  鹿嘉渺病得急,就在滇西住院,只是住的是藏家在这边的私人医院。

  医院顶层的会客室里,没有开灯,黑暗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那块巨大的屏幕放着白光。

  周正听说藏先生放他进去了,几乎是软着腿脚敲的门。

  藏矜白请的私人侦查队把他埋回去了,他三小时前才被赶到的当地救援队就出来。

  他从一出来就打听到了鹿嘉渺安置的医院,想赶来谢罪。

  他知道人不会出什么事,可能只是受到了点儿惊吓,开始一直被拦在门外,现在听说藏先生肯见他了,一身泥污却半点不敢耽搁一秒,忙跌跌撞撞赶上了顶层。

  只要见面,就一定会有转机……一定会有转机……

  “藏、藏先生……”藏矜白坐在屏幕左侧第一个位置,听到有人敲门进来,微微转身,“坐。”

  他的反应太冷静了。

  冷静到……让人以为他只是在谈一项很正常的商务。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种平淡冷静,越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周正小心翼翼坐在了正对屏幕的最后一个位置,和藏矜白之间隔着的距离成了他最后的安全防线。

  他手不安的磋磨着裤子,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藏先生,钱、钱我会尽快还上……我一定会尽快……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正的声音带着不安害怕的颤抖和哭调,“藏先生,您就看在小鹿平安——”

  “先看点东西。”藏矜白漠然看着他,终于出口打断。

  未等周正回答,屏幕上的白光骤然变成了更暗的红绿相间的折线图。

  周正抬眼看过去,几乎一秒瞳孔骤缩——这是他投资的那几个项目的股市图!

  他还未来得及猜测什么,嘴巴才张开,第一声声音发出的瞬间,整个屏幕上的项目几乎在分秒之间跌到了谷底……

  他失去了好几秒的知觉,然后在反应过来后过激叫了起来,“啊——!”

  他跌倒下座,朝藏矜白爬去,“藏先生这是我的命啊,我会赔死的,你饶了我一次吧绕我一次……”

  他之前欠了高利贷,本来是想用挪动的钱挣一笔还上的……但谁也没想到会在那个小房子上出了问题。

  当初藏矜白投几千万,只是因为听说鹿嘉渺在这边的拍戏条件辛苦,让给他安顿好……如果他不贪这点小便宜,早点建个房子……

  周正一边检讨,一边痛哭流涕,“藏先生……我赔不上那么多钱,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赔不上吗?”藏矜白垂眼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语调慢条斯理地像在帮他想办法,“我帮你跟之前债主借了一些,希望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周正听到这句话后,几乎瞬间瘫软了。

  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他真的会被那些高利贷打死的……

  他终于懂了从废墟爬出来时藏矜白那句,“应该不会那么轻松了”……

  他用那笔他挪用的钱,把自己活活逼到求死不能。

  等周正回神时,整个会议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藏矜白接过派人领来的小猫和买回的蛋糕,还未进入电梯,就有人跑出来说周正跳楼了。

  藏矜白摸摸小猫脑袋,看它用爪子扒拉自己,确认它的健康程度,淡淡问道,“死了么?”

  “没、没……掉在防护层了,但、但多半残了……”这人没跟过藏先生,是临时助理,单被今天这一件事已经吓得失魂了。

  他见藏先生仿佛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随口道,“丢远点。”

  *

  藏矜白没出去多久,两小时不到,鹿嘉渺凭着药劲也没睡太久,他这两天脑袋都快睡成糊糊了。

  面对面前的一众查房医生,他抓着被子,像念书时被点名提问的差生,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听到开门身后出现的熟悉脚步声,他才像活过来了一样,骤然抬起头。

  “藏先生。”医生们问好后让道,顺道说了说情况,“高烧退了,身体再养个两天也差不多能恢复,就是应激方面……”

  “嗯。”藏矜白适时回应,“麻烦了。”

  鹿嘉渺一直呆呆坐在床头,刚睡醒就被提问,看上去有点愣愣的。

  等藏矜白走到他眼前,他才抬起那张苍白的脸问他,“还要打针吗?”

  病号服在鹿嘉渺身上显得很空,病了两天,说话动作都更软了些。

  他的头发软软遮在额前,抬起眼来看人时,又脆弱又乖。

  藏矜白的手停在他脸侧,不易察的停顿后才贴上鹿嘉渺的脸颊,“不打。”

  鹿嘉渺喜欢藏矜白的触碰,尤其是在生病以后。

  他会变得脆弱一点,也会黏人一点。

  他把脑袋歪歪,脸颊顺势贴着藏矜白掌心,轻轻舒了口气,小声说,“我看到这么多医生,还以为要打好多针。”

  “不会。”藏矜白用指腹摸摸他脸颊,“他们只是来看看,很快就走。”

  刚从都城被调来的特级医生们:“……”

  “啊,我们就是定时查房,醒了就好,”有个懂的,揽着隔壁医生的肩,“人醒了就好,我们去查下一间。”

  等医生出门,鹿嘉渺马上直起脑袋,还倾身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确认人走了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刚刚他们问了我好多问题,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没答上来。”

  鹿嘉渺没正式住过院,就连上次出车祸,也只是应激治疗,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可把他吓了一跳。

  作为学渣,他对提问也有应激反应,尤其是被那么多人围观着提问。

  那几分钟,他觉得自己无助极了。

  “他们不专业。”藏矜白安慰他。

  “还是专业的。”鹿嘉渺转回头,把两只手软塌塌伸到藏矜白眼下,“我打针了。”

  “嗯。”藏矜白接住他的一只手,摸摸他细瘦的指节,“很勇敢。”

  “那么勇敢有什么奖励吗?”鹿嘉渺用搭在藏矜白手里的手指挠挠他掌心,“小蛋糕啊小饼干啊巧克力啊什么的,这药水好奇怪,打完嘴巴是苦的,医生说要适当吃糖。”

  “是吗?”鹿嘉渺的精神比下午又好了许多,看向人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藏矜白用指腹轻轻抚抚他手背上遮住针眼的肤贴,“看来他们的确不够专业。”

  “……”鹿嘉渺有些失望的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藏矜白口袋里的小猫和手里拎着的小蛋糕。

  他一边去捞喵咪,一边不吝夸奖,“先生您可真好!”

  烧彻底退下去又睡了那么久,鹿嘉渺的状态除了有点虚弱,精神头儿足得很,抱着猫咪吃了一小块蛋糕,心满意足地准备下床洗漱。

  他不闹腾,比往常还要乖一点。

  脚正准备踩在地板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把鞋穿好才站到藏矜白面前强调道,“穿鞋了穿鞋了。”

  “嗯,”藏矜白摸摸他,“很棒。”

  这次醒来后,鹿嘉渺总觉得哪里有一点奇怪。

  他才发现,先生不知去了哪里,身上带着一身寒气。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回应鹿嘉渺的每个问题,就连回应时的动作都一样,甚至还更亲昵一些,总爱摸摸他。

  但鹿嘉渺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仰头静静观察着藏矜白看向自己的眼神,这种感觉就像是……先生的这些反应只是根据以往经验伪饰出来的一样。

  藏在这种伪饰背后的,是鹿嘉渺已经许久未见的……毫无情绪的深渊。

  鹿嘉渺没表现出来,弯弯眼道别后就去洗漱了。

  回来也依旧开开心心钻进被窝,还拍拍身边的空位,“先生睡吗?”

  藏矜白用指尖擦掉他鼻尖粘着的水珠,“还不睡。”

  鹿嘉渺想起今早自己一醒时就贴在腹部的温度,知道藏矜白又打算守他。

  “睡吧。”鹿嘉渺挪挪,又挪出一点位置,“我想和你一起睡。”

  藏矜白静静看着他折腾。

  从今天醒来,鹿嘉渺就发现先生总爱这么看他,眼神在那瞬间没什么情绪,冷静得像在思量一件物品。

  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上了床,他坐在床头,却没睡下,在翻看一本有些泛黄的小书。

  鹿嘉渺搂住他,把脑袋枕在他腰腹蹭了蹭,吸引注意力。

  藏矜白把书换到另一只手,用手顺开他额头的发,鹿嘉渺的头发未吹全干,手指插入发间,柔软还带点点点潮意。

  他垂眼看着仰躺在眼下的鹿嘉渺,许是刚生过病,黏人得厉害,“怎么了?”

  鹿嘉渺看着书封上他不认识的文字,这本书他睡醒就在床头看到了,他就这么和藏矜白聊天,“先生,这书是讲什么的啊?”

  藏矜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额发,把他的眉眼露出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说,“祈福。”

  藏家有一些很古老的传统。

  中药、平安符、祈祷……

  鹿嘉渺从不认为无所不能的先生会信这些,所以听到藏矜白说出“祈福”时,他只觉得心脏被骤然捏了下。

  他知道先生为什么总在看他,也知道为什么那眼神之下没有情绪。

  他吓到他了。

  鹿嘉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缩回脑袋,平躺在床上,“先生。”

  藏矜白侧目看他。

  鹿嘉渺就这么仰看着他,“给揉揉肚子呗。”

  藏矜白只垂眼看着他,并无动作。

  “揉揉呗。”鹿嘉渺故意眉头一皱,哼唧一声,“哎呦,好疼啊~”

  鹿嘉渺边哼唧边拉过藏矜白的手,塞到肚皮上,“先生给揉揉。”

  掌心之下是柔软温热的皮肤,藏矜白知道鹿嘉渺是在撒娇,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轻轻帮他揉了揉。

  “上面也揉揉,”鹿嘉渺指挥道,“肋骨也挺疼。”

  “胸口疼胸口疼,再往上一点。”

  藏矜白的手掌又耐心往上些许,掌心离更隐秘的地方只有分毫。

  鹿嘉渺还在小声指挥,“再往左边一点儿。”

  “鹿嘉渺,”衣服随着手上动作一寸寸被撩起,露出更多雪白的皮肤。

  藏矜白终于开口,垂眼看着一直哼哼唧唧的鹿嘉渺,“你在玩游戏吗?”

  “你摸到了吗?”鹿嘉渺却忽然打断了他的提问。

  把自己的手掌隔着衣料轻轻覆在他的手掌之上,像带着他感受什么。

  “体温,”鹿嘉渺微仰着头看着他,“心跳。”

  手掌停在了鹿嘉渺引导的位置,掌心之下,是透过相触皮肤传来的属于另一个鲜活生命的体温和心跳。

  “扑通——”

  “扑通——”

  轻缓却明晰。

  藏矜白看着鹿嘉渺,光柔柔和和洒在他脸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生机又明亮,不再是那个灰败又脆弱的身影,仿佛一点点泛活起来。

  “我没事的。”鹿嘉渺看着他,掌心之下的胸膛会随着他的呼吸吐字轻轻起伏,“我只是生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会好好的,”鹿嘉渺说,“你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