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渺带着藏矜白掌心走过的每一寸,温度、跳动……都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他好好的。

  藏矜白目光落在他眉眼,瞧他对自己微微弯着眼。

  从鹿嘉渺在他怀里瘫软下去那一刻,他就在思考,如果这就是鹿嘉渺预告的消失的话,他要怎么把他留下来。

  他知道他只是生了一个很小的病,也知道他很快会好。

  但当他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失去生气,苍白地躺在一个满是药水气味的空间,说自己疼的时候……

  忽然把藏矜白又从那么有温度的世界剥离出来。

  他带给了藏矜白温度和色彩,当他一点点枯败,整个世界便又变回了机械又死寂的运转。

  他这两天总这么看着鹿嘉渺,像在看一副定格的画作,也像看一个珍藏的标本。

  他在想怎么让他好起来,不再脆弱又苍白,也在想——他梦呓时候说的“我要消失了……”到底是什么。

  他又开始无比理性的去看待鹿嘉渺,看他的闹腾、安慰和撒娇,在想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里的秘密。

  幼时的记忆太遥远,但这种覆辙重蹈的失去,足够让他从情绪的温床里脱离出来,回到自己更擅长运作的领域。

  他怕吓到他,用习惯中有温度的方式去对待他。

  鹿嘉渺聪明了许多,好像看出了些什么。

  但他只是袒开胸膛,让藏矜白摸摸他的体温和心跳,用一下一下鲜活又温热的触感告诉藏矜白,他好好的啊。

  他没有消失在那场大雨里,他还好好的在藏矜白眼前。

  他慢慢把藏矜白灰败的覆辙重蹈,点活成失而复得。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等鹿嘉渺的胸口把掌心暖热,才开口说,“睡吧。”

  鹿嘉渺躺平睡不着,贴在心口处的手掌抽离,帮他把衣服拉下来,手摆到正确的位置。

  他就盯着天花板眨巴眼睛。

  他只是试一试,他知道一个很重要的人出了意外,不会那么容易平复下来。

  尤其是先生……他曾在意外里失去过最重要的人。

  鹿嘉渺不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否凑效,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方案B……床头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身边有人睡下。

  鹿嘉渺才准备侧身,就在黑暗里被人拥入了怀抱……

  这是藏矜白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抱他,比起以往的温柔触碰,都更用力些。

  他抱着他后便不再动了,没有摸摸他,也没有吻他,就像睡着了。

  但鹿嘉渺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效果了。

  他听得到先生的心跳,鹿嘉渺手穿过藏矜白腰间,也回搂住他,然后用柔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贴在他心口位置又重复了一遍,“先生,我会好好的。”

  说完鹿嘉渺便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很久,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前,才听到了黑暗里穿来的一声很轻的回应。

  *

  一夜温情的后果就是鹿嘉渺因为被抱得太紧,又不敢动,睡得有点落枕,脖子疼。

  他趁藏矜白去洗漱了,自己用手捂着揉了揉……嘶,不能转动太大角度。

  鹿嘉渺盯着隔壁温度尚存的泛皱的床单,忽然想……抱得紧一点儿都那么疼的话,但要是谈恋爱了他会不会下不来床啊?

  鹿嘉渺盯着个床单就能发好几分钟的呆,还是听到藏矜白洗漱出来的开门声,才吓得脸一红,欲盖弥彰地扯过被子把藏矜白睡过的地方盖住。

  藏矜白看他又埋着个脑袋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一时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鹿嘉渺到了洗漱间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看着镜子里脸颊泛红的自己,用冷水拍了拍。

  也不能怪他突然变黄,而是,他有了一个新的打算——他决定和藏矜白谈恋爱。

  时间暂定为礼物交付那天,毕竟他现在大病未愈,需要稍作调理。

  *

  今天鹿嘉渺就能吃能睡的了,如果不是中午剧组的人来开他,他甚至一度跃跃欲试回去拍戏。

  毕竟拍完戏他就能回都城,挑选一个浪漫的地方,履行当初自己的承诺——给先生名分。

  但是现在,几个一米八大高个站在他床头垂着头,一句“大哥”出来,可没把鹿嘉渺吓一跳。

  “我叫杨浩。”当初在背后说鹿嘉渺那个小伙子递出一捧花,其他人陆陆续续拿出果篮营养品,放在了置物桌上。

  一声声自我介绍听得鹿嘉渺糊里糊涂,一个没记住,只有一个叫图湖湖的,名字比较特别,他记住了。

  是那个有点儿胆小的小姑娘,没想到出来了那么开朗。

  “之前是我们不好,听信谗言,挺对不住你的,”杨浩说,“这次患难见真情,我们都、都很感动。”

  “以后我们都是你唯粉,”隔壁有个哥们儿应和道,“你火了,我们就用之前嘴碎的能力去帮你怼黑粉,保准以一敌百。”

  这个玩笑开得让鹿嘉渺笑了笑,“那么厉害?”

  “那、那当然了!以后大哥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招呼一声,绝对不含糊。”大家没想到鹿嘉渺会那么容易就冰释前嫌了,毕竟他们这几天内疚得不行,小蛋糕吃进肚子了,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是睡着想起来都要扇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这样显得我好像黑老大啊。”鹿嘉渺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白,病号服也衬得人很瘦弱,让一众人看得更内疚了,鹿嘉渺笑着和他们开开玩笑,“以后还是就叫我鹿嘉渺吧,当然,有事我肯定会招呼你们的,毕竟你们可吃了我最喜欢的小蛋糕。”

  大家愣愣后都笑了,病房里的气氛也从开始的拘谨凝重变得温馨起来。

  他们其实都没啥事儿,不然也不能半天就做好检查,今天就全员来看望鹿嘉渺了。

  但这种事儿只有经历的时候才懂,人人自危的时候,那块蛋糕就是一辈子的情分。

  他们围了鹿嘉渺聊了一会儿,让他好好休息,谁敢催工他们就全体罢工抗议。

  还是藏矜白回来了,大家才一下安静下来。

  图湖湖小声说,“放心,我们嘴严实得很。”

  然后拉着众人走了。

  鹿嘉渺看着他们离开,热闹的病房安静下来。

  对他们的道歉示好鹿嘉渺其实没多大感受,就像他之前觉得的,当时只是觉得生命很重要,没想换取什么。

  而且他也从没想过和这些人计较这些,因为生在这个圈子,本就流言真实参半,他们的随波逐流不过是圈子里的一个小缩影而已。

  “我来看看谁家的小宝贝那么善良啊。”鹿嘉渺一直以为只有先生来了,直到先生身后冒出了声音,转角处走来了一个穿着张扬的人。

  鹿嘉渺用了好几秒钟才把眼前这个穿着花衬衫烫着半长卷发,一身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和之前的白大褂结合起来,“兰医生!”

  “哎哟哟,难为还记得我呢。”兰荻走到鹿嘉渺床前,也在他床头放了束花。

  一束新鲜又漂亮的香槟玫瑰。

  鹿嘉渺抱歉笑笑,诚实道,“差点儿没认出来。”

  毕竟兰医生在医院里和现在的反差也太大了。

  “我这接的私活儿,”兰荻意有所指,“旅游玩到一半就被喊过来了,医生之魂还没来得及觉醒。”

  兰医生说话总让人自然亲近也很有趣,鹿嘉渺被他说得笑起来,“对不起,麻烦你啦。”

  “没事儿,”兰医生瞧着他乖,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给他,“你家先生会钞能力,我心甘情愿。”

  鹿嘉渺从兰荻一进来就被带走了注意力,现在反应过来先生也在旁边,他立马叫了声,“先生!”

  “嗯。”藏矜白摸摸他,“和兰医生聊聊,好不好?”

  鹿嘉渺从兰医生一来就知道了,昨天的医生说他还有应激症,而且做噩梦的时候他也的确好疼。

  但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考虑很久,而是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好啊。”

  他柔软的头发因为点头的动作轻轻在藏矜白掌心蹭动,藏矜白舒眉夸他,“很乖。”

  “我乖的地方你还不知道。”鹿嘉渺眼里都是神秘,他抬手,拍拍放在自己脑袋上藏矜白的手背,“藏先生可以回避一下吗?我们要开始聊天了。”

  今天的鹿嘉渺除了脸色还有些白,已经看不出半点病气了,又开始活跃起来。

  藏矜白摸摸他,笑着回他,“可以啊。”

  等藏矜白出门,鹿嘉渺才有点小紧张揪着被子。

  兰医生笑着引导,“小朋友,还记得之前考虑的,要和我聊聊过去吗?”

  这次鹿嘉渺没有纠结太久,把自己曾经在福利院的不好经历都潦草说了下。

  虽然过程不太流畅,但还是把应激症产生的重点都说了。

  之前他是藏着不想提起来,提起来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这次当他睁眼便听到先生那句小心又温柔的“这里疼吗?”时,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下。

  他不想再吓到先生,所以想好好治病。

  在鹿嘉渺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兰医生看着他越抓越紧的被子,忽然笑着说,“好吧,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慢慢聊。”

  鹿嘉渺像骤然轻松了一样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这种强度的内容在我这儿可得聊上十天半个月,”兰医生又给了他一块巧克力,“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不得多赚点藏先生的钱。”

  鹿嘉渺知道是他越来越紧张了,但他很配合兰医生的治疗方式,放松下来听他的开导。

  让鹿嘉渺很安心的是,兰医生像是一点儿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从福利院出来,他是个很专业的医生。

  聊了一下午,效果很明显。

  那些原来压在鹿嘉渺心里排斥的东西被打开一点点整治,被引导着一点点走出来,再回头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毕竟那些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才不能再因为坏蛋困住自己。

  鹿嘉渺和兰医生约定了以后的治疗流程,兰医生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他说,理由还是,“你家先生包年了。”

  兰荻出门时,正看到藏矜白坐在外间的落地窗前看书。

  他也不怕打扰人,径直走了过去,“你看不进去。”

  藏矜白不置可否抬起眼来看向他,“怎么样?”

  “他的确是个很乖的小孩儿。”兰荻评价道,“但该保密的我得保密,钞能力也没用,这是医生的职业准则。”

  藏矜白没说什么,他从来不过问鹿嘉渺不想说的秘密,叫兰荻来也只是单纯因为鹿嘉渺比较适应他。

  他合上膝上的书起身,正准备出门时,就听兰荻在他身后说了句,“他很喜欢玫瑰。”

  兰荻这是打算,也送藏先生一次应激治疗。

  *

  藏矜白进门时,鹿嘉渺正在摆弄他的玫瑰花,他找了个很好看的小瓶子插了起来。

  黄昏的光亮正浪漫,少年蹲在窗前,小猫在旁边帮倒忙。

  听到脚步声,鹿嘉渺蓦然转回头,弯着眼叫他,“先生!”

  藏矜白走近半蹲在他面前。

  “这花好漂亮啊!”鹿嘉渺夸奖道,“就像这里的黄昏一样。”

  藏矜白看着地上的残枝和花瓶里拥簇着的新鲜花朵,“嗯,很漂亮。”

  *

  鹿嘉渺今天心情不错,病好后清醒的大脑还有和兰医生今天的谈话都让他释然了很多。

  原来他总瞻前顾后,害怕未知和意外。

  但这次未知的意外反倒让他想清了许多。

  就算他不是“陆嘉渺”,他也会遇到意外。

  人生不可能总一路坦途。

  但为了未知就不去尝试未知,这样只会更遗憾。

  他当时那么害怕那么难受,才三个日夜便又好了过来。

  那晚的雨再大,可总会天晴啊。

  他发现,躲避永远不能应对意外,面对才可以。

  而且……他不想先生难过。

  他原来以为不承诺的离开就不算食言,但昨天先生那种又没有温度的眼神……闷闷地压在他心里。

  他原来读不懂先生,但懂了一点后,才发现先生眼里每次都笑意情绪都是因为自己。

  他是为了他尝试着走出来,一点点有了温度……所以他不能离开。

  鹿嘉渺泡在浴缸里洗着手心里的小石头,发了很久的呆。

  连藏矜白的敲门声都没听到。

  还是门兀然被人打开,他才吓了一跳。

  鹿嘉渺都没来得及挡自己,一下先把握着小石头的手藏进了水里。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因为时间太久散去了很多。

  藏矜白看着洗了近四十分钟还坐在浴缸里的鹿嘉渺,顺手拿过浴巾,便走到了浴缸前。

  “!!”鹿嘉渺见他擅闯浴室非但不躲还毫无芥蒂就走进来时简直惊呆了。

  浴缸里的泡泡都散了,鹿嘉渺一时遮哪里都不是,他看着走到浴缸前,准备拿起花洒给自己冲水的淡定非常的藏矜白,渐渐蹙眉严肃道,“你有一点点流氓。”

  “是吗?”藏矜白侧目看着鹿嘉渺,“你在生病。”

  “……”鹿嘉渺理亏。

  他的确不应该在洗澡的时候发呆。

  藏矜白神态自若调试用手掌调试着水温,然后淋在鹿嘉渺后背,“闭上眼睛。”

  鹿嘉渺觉得有点儿别扭,但想到不久的以后可能还会做更过分的事情……反正以后总是要看的,算了算了。

  温度适宜的水淋在鹿嘉渺头上,水流柔软湿漉的发尾下滑,顺着薄瘦后背的线条一路蜿蜒到浴缸里的水面之下。

  水面之下的景象并不清晰,隔着层湖水一样的雾,却更显旖旎。

  鹿嘉渺的背上也有小痣,一颗在左边蝴蝶骨,一颗在腰后最后一截骨头的凸处……点在雪白的皮肤上,都是暧昧非常的地方。

  温热的水蒸气再次充斥满浴室,鹿嘉渺感觉自己的体温都被蒸高了许多。

  藏矜白帮他冲全身的时候,鹿嘉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暴露在他的目光下了。

  他不知道藏矜白的动作为什么还能纹丝不乱,慢条斯理帮他冲着身上的泡沫。

  但他整个人已经不太好了,脸上的红晕染到耳后……脖颈……他别开脑袋,连肩头都泛起了红。

  等柔软的浴巾罩在身上,他才觉得整个人像回笼了一样。

  他裹着浴巾正准备踏出来,就被藏矜白轻轻抱了起来。

  那瞬间,他心跳如鼓,眼睛瞪圆看向藏矜白,满脑子都是……送入洞房。

  他觉得自己可能病昏了头。

  但藏矜白似乎并没有过分打算,只是把他放在软凳上,便心无旁骛一般给鹿嘉渺擦起了头发。

  “……”鹿嘉渺一时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决定谈恋爱后变得有点黄,还是藏先生在顶着那张禁欲的脸玩儿擦边。

  藏矜白把鹿嘉渺的头发擦到半干,便起身去拿什么东西了。

  鹿嘉渺裹块透风的遮羞布,正准备下地去穿衣服,才发现藏矜白没给他拿鞋。

  他只好坐在软凳上坐立不安蹭蹭脚趾。

  等藏矜白再次回来,半蹲在他面前,鹿嘉渺以为是鞋,没想到定睛一看,藏矜白手里拿的竟是个软膏一样的东西。

  “!”拥有这种外貌形容的东西鹿嘉渺可太熟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藏矜白。

  没想到他还是一样淡然自若。

  藏矜白用指尖点点鹿嘉渺的膝盖,开口道,“腿张开。”

  “!!!”鹿嘉渺那瞬间呼吸都停了。

  脑袋也懵了……

  这么激进的吗……

  这样不好吧……

  他下意识把腿夹紧了些,细白修长的小腿叠在一起往后躲,小声道,“先生……”

  藏矜白把手掌覆在他膝头,才抬起眼来看着半张脸缩进软毯里的鹿嘉渺,温声问道,“不是磨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