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灯,夜晚,刚洗完澡。

  这放在鹿嘉渺那本小说里,妥妥的是要发生点什么的。

  结果他娇羞了三十秒,就这?

  不愧是你啊事业文。

  鹿嘉渺的半张脸还藏在绒毯里,露出的眼睛看着正与自己对视的藏矜白,酝酿了两下后把腿打开,脑袋别开,嘴巴闷在绒毯里,“擦吧擦吧。”

  藏矜白看着眼前刚才害羞缩回,现在又视死如归伸出的雪白小腿,未出声轻轻笑了笑。

  鹿嘉渺的皮肤很白,像莹润的玉石。

  所以上面残留着点什么,总是异常显眼。

  比如他膝盖处摔到的乌青,比如脚踝的浅浅伤痕,还有腿心一片还泛着浅浅红痕的磨伤。

  藏矜白刚才的确一寸一寸把他看了个遍,但目光中却没有半分旖旎。

  他看着在鹿嘉渺身上留下的这些浅痕,又一次在思考,怎样才能把他安放好,不再磕磕碰碰弄得惨兮兮的。

  藏矜白的指尖很凉,抚着皮肤的力道却温柔非常,导致膏药在摩擦升高的温度下融化,渗进皮肤带起不可抑的酥麻……

  鹿嘉渺下意识又想合脚,但藏矜白掌着他的膝盖,力道不大却半分动弹不了。

  他脸也不埋毯子里了,只用一只手面前揪着前襟,另一只手揪着其他布料往腿心遮遮,再遮遮。

  “鹿嘉渺。”

  鹿嘉渺的手一下顿住。

  藏矜白收回手,把沾了膏药那只手挪到一边,抬起眼来笑着问他,“在干嘛呢?”

  “!”鹿嘉渺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人怎么蔫坏呢。

  他还是病号啊。

  “你……”鹿嘉渺脸颊微红低着头看着藏矜白,眉头藏在头发下,蹙得可紧,语调严肃,“你,不要说话。”

  等藏矜白洗完手把他抱回床上,他衣服也不穿了,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谁也叫不出来。

  *

  鹿嘉渺又养了两天,虽然他早觉得自己恢复健康,并且比以前更健康了一点,但藏矜白坐在床头轻轻抬眼看他一眼,他便立马自觉乖乖吃药和营养餐。

  发个烧住了一周院可能也就他了。

  得知可以离开这个满是药水的地方,鹿嘉渺一大早就起来折腾。

  之前大家来看望他带了很多东西,鹿嘉渺自己才抱起一包,就见藏矜白的助理进来帮他把东西都拿走了。

  鹿嘉渺抱着个大袋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转头问藏矜白,“先生不回去吗?”

  藏矜白拎过鹿嘉渺抱着的袋子,“嗯。”

  这么一问一答,鹿嘉渺没再追问。

  他知道先生为什么要留下来。

  这几天再岁月静好,始终还是心有余悸的。

  得慢慢缓一缓。

  *

  鹿嘉渺坐进车里的时候又一惊讶,这辆车和他之前在京城坐惯那辆私车一模一样,连里面他喜欢那个抱枕都在,“先生你开车来的啊?”

  这个司机是这边新招的,有一直跟着藏先生的打算,所以主动笑着搭话,“昨天新买的,先生说你喜欢躺这个座椅上睡觉。”

  “!”鹿嘉渺挪挪,挪近正在看着电脑的藏矜白身边,小声问道,“你不会又买房子了吧?”

  藏矜白手搭在笔电边缘,才侧目看他。

  “退掉退掉,”鹿嘉渺小声催促,“我会安排。”

  藏矜白不置可否。

  鹿嘉渺说教道,“你要学会节约一点,以后过日子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

  藏矜白似是想了想,语调缓缓重复鹿嘉渺的话,“过日子?”

  “!”鹿嘉渺一下把嘴巴一抿,不说话了。

  他真是个藏不住话的!

  车外是一帧帧走过的好风景,车内是挪挪又挪远,然后酝酿了两秒,一下把脑袋埋进抱枕里的小朋友。

  *

  鹿嘉渺定的还是上次那家带藏矜白来开房的民宿,他在这边的戏没几天了,顺道带小白来和原家人做个最后的告别。

  私人医院在首府,到这边已经比较晚了,人少,一路上不需要遮遮掩掩,两人顺着石头路一路走到了头。

  旁边院里谁家的院子种的蔷薇探出头来,染了一片红。

  这几天是旅游淡季,民宿也没什么人,老板一家在聚餐,老板娘一见鹿嘉渺,立马惊讶道,“你就是那个小昏君吧!”

  鹿嘉渺愣了愣才惶然反应过来——【故国灭】播了!

  他登了记,匆匆婉拒了老板一家的聚餐邀请,立马带上藏矜白回房了。

  这怎么也算他的处女作,有着他对表演的所有第一次记录。

  他记得当时还专门调了备注,但可能是病着的时候没看到。

  他对这部剧有多努力热爱,自然就有多期待。

  鹿嘉渺打开阳台上的投影仪,一脸紧张地端坐在藤椅上,等待那个他熟悉的角标慢慢变幻。

  片头曲那两分钟里,有几个自己熟悉非常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手捏着抱枕,想座石像一样坐在藤椅上。

  直到身边有什么重量落下,藤椅上的编织流苏晃了晃,藏矜白递给他一杯果汁,还有一袋他喜欢的零食,坐在他身边陪他看他的第一场戏。

  鹿嘉渺自然接了过来,吸了口冰冰凉凉的橙汁才在片头曲结束前冷静下来。

  屏幕骤然变黑一秒,而后恢弘锋利的【故国灭】出现在屏幕上。

  某种战国钟鼎声响起,传来了洪亮空洞的——[奉天承运]

  镜头第一幕,便是群臣朝拜。

  白玉长阶,绣龙旌旗。

  从群臣拉到大殿,步入红漆雕花的门……

  分明只是短短几秒,但鹿嘉渺还是紧张到心跳停滞。

  在镜头转到自己的前一秒,鹿嘉渺忽然一把握住了藏矜白的手,声音有点紧张的颤,“你先不要看。”

  他说不要看,藏矜白便眼睫一垂闭上了眼。

  镜头定格在殿中,便出现了那个穿着黑底绣金纹的少年。

  少年纤瘦,即便穿着绣了猛兽故显威严的衣服,还是挡不住周身的少年气。

  额帘晃了晃,撑手斜靠在龙椅上面容略带稚气的少年抬起眼来——与镜头里的自己对视那瞬间,鹿嘉渺仿佛对视上了另一个时空。

  见镜头里的人兴致缺缺抬眼,懒洋洋说平身,那种镜头带来的划隔开两个人的反差感骤生。

  鹿嘉渺看着印象里的片段被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在这瞬间才真正觉得自己是在看作品而不是自己。

  他演的是个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角色,演的时候不觉得,只尽量把自己沉浸在这个角色里,但此刻真正被呈现出来,他才发现他的确只是一个演绎了角色的人。

  鹿嘉渺像个真正的观众一样去看这部剧,看他曾经演绎过的另一个人的一生。

  鹿嘉渺看得入迷,下一个场景转换时,才想起点儿什么,他悄悄侧过头,发现藤椅另一边坐着的藏矜白还闭着眼。

  阳台上缠着不知名的花朵,衬得月光都柔软了几分。

  鹿嘉渺没惊扰藏矜白,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

  电视剧放到某个温情的情节,响起一段贴合的背景乐。

  鹿嘉渺好像突然懂了先生为什么总喜欢这么安安静静看自己了。

  月光在他脸上洒下薄薄一层,用目光在勾勒一遍,就会记忆得更深刻。

  在一个夏末满天繁星的夜晚,阳台上播着自己第一次演绎的剧,身边坐着喜欢的人,莫名其妙的,鹿嘉渺忽然在此刻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抬手,指尖虚虚在藏矜白眼睫前扫了扫,然后就被藏矜白握住了。

  藏矜白拿下他的手,闭着眼朝他微微侧转头,“可以看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闭着眼,鹿嘉渺都觉得先生眉眼带笑。

  他也笑笑,“可以了吧……再等三秒!”

  鹿嘉渺像想到什么,轻轻起身,藤椅还是晃了晃,他凑近藏矜白,一腿跪在藤椅的软垫上,一腿白袜踩着编织软毯,忽然在他眉眼之间飞快亲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藏矜白握着自己的手顿住了。

  嘿嘿,他早说过,等他放开了,不得把人撩得心脏怦怦跳啊。

  *

  鹿嘉渺熬夜看了播出的三集剧,虽然昨夜睡得晚,但今天依旧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一大早就起来刷热搜。

  【故国灭】初播反响非常成功,加上前几天坍塌事件炒出的热度被剧组用鹿嘉渺的见义勇为引导为正向了,给“小昏君”带来了反差,导致这个角色现在非常讨喜。

  【听说了吗前几天的救人事件,有的人表面是小昏君,背地里却是个小天使呜呜呜麻麻真的好爱】

  【我早在当初爆美人落泪剧照的时候就预言宝贝会火!他真的长得好好看!!呜呜呜不务正业都演得那么好看我哭死】

  ……

  鹿嘉渺边吃早餐边看着大家对自己的夸夸评论,心情特别好,边笑边往嘴里塞东西,直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鹿嘉渺”。

  他正要往嘴里塞一大口东西的动作顿下,慢条斯理起来,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他还不忘把筷子放下,把手机递过去跟藏矜白分享自己的喜悦,“你看我这不高兴嘛,大家都夸我嘞。”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疯狂滑动着的屏幕——

  【小昏君和太傅我好磕怎么办呜呜呜】

  【将军191诶其实麻麻也可以呜呜呜】

  【咱小昏君别的没有,美貌真的无敌,全员适配度100%】

  ……

  鹿嘉渺指尖滑动得很快,但藏矜白还是看进不少内容,片刻后才徐徐问道,“是吗?”

  “当然了。”鹿嘉渺还不忘补充道,“只有你在批评我。”

  鹿嘉渺凑到藏矜白旁边,准备指引他看夸夸评论以此来蒙混视线。

  只是……鹿嘉渺看着内容眉头一皱……

  再看……再皱。

  这写的都是什么?!!

  鹿嘉渺立马收回手,全程安安分分吃东西,再不看手机了。

  *

  因为上次雨景戏在山上采景出了意外,所以这次在一片地势较低的森林前采的景,用的也是冲刷强度不大的人造雨。

  说来也奇怪,分明昨天看的那几集剧让鹿嘉渺感觉和这个角色的分隔感更强了,但他却莫名在今天的演绎中更懂了这个角色的内心。

  他开始解读的这场逃亡戏更多的是落魄无奈,但今天在那场大雨里,有人要带萧胤礼去别国求援,他却固执地要自己带兵回去。

  原来他读剧本时,自己都觉得这萧胤礼不愧是个昏君,想复国却又放不下身段。

  直到昨晚……他看过他的朝堂和江山,才更懂了为什么他最后宁愿殉国都不入他国为俘。

  每个角色都是复杂的,鹿嘉渺原来以为融进这个人就能演好他,但今天拍下来才发现,旁观者视角有时也很重要。

  毕竟你再融入一个人,思维方式、情感抉择上还是有差别的,有时候也需要跳出来看一看。

  周导听说出了点事,是安导来带的戏,剧播出的效果非常好,一收工安导就说想趁现在全员聚齐,带大家去聚个餐。

  “尤其啊,”安导拍拍鹿嘉渺的肩,“感谢一下咱们的大功臣小鹿!”

  经过那场不大不小的灾难,剧组的氛围变得非常好。

  拍戏的大家有事没事儿就来投喂一下鹿嘉渺,去聚餐也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围在他周围。

  鹿嘉渺不太习惯这种反差,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礼貌往来,没敢喝酒。

  等有空隙了才拿出告诉藏矜白他今天聚餐会晚点回家。

  藏矜白留在这里陪他拍戏,鹿嘉渺本来很过意不去,但幸好今早听先生说他要去周围的镇上考察一些项目,好像是这边有一片石矿很符合【蕴】里某个系列的珠宝设计。

  那个镇离这里不算太近,加上进山,先生应该还没回来。

  聚餐的地方离剧组和鹿嘉渺的民宿都不算太远,十字路两头。

  鹿嘉渺没喝酒,天也不算太晚,以大男子汉不惧黑暗婉拒了大家送他回家。

  因为今天的戏份已经是逃亡后的第一次会面了,所以傅识也在,他那大高个儿喝醉了,拍了拍鹿嘉渺的肩,“新闻我都看了,哥没在这两天,哥们儿你受苦了。”

  傅识是从头到尾都把他当朋友的人,当初入滇分开拍戏之前还再三叮嘱他别跟无聊的人一般见识,做好自己就行。

  比起其他人,鹿嘉渺和他关系更好些,但被他拍了一下就连忙侧开了肩,嫌弃道,“你信不信你这一巴掌呼下来,哥们我就挂啦。”

  傅识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家又说了两句便分道扬镳了。

  鹿嘉渺一个人走这条有蔷薇的石子路上,手插在兜里,低头踩着影子。

  偶尔看到个漂亮的小石头,还会蹲下来观察一下,一度想扣出来加入自己的手串计划。

  他就这个一直磨磨蹭蹭得走,直到快走进路口才忽然感觉帽子被什么勾住了。

  藏矜白就站在花墙边,看着他和那群人挥手告别,又看着他一路在无人的石子路上走走停停,看什么都有几分好奇。

  直到快与自己擦肩,他的注意力还在踩影子身上。

  藏矜白勾住鹿嘉渺脑后的兜帽,才把正准备一大脚踩在影子上的鹿嘉渺按住了暂停键。

  鹿嘉渺看着脚边多出来的影子,猛然转回头——

  “先生!”

  蔷薇里藏着的路灯照亮刚好照亮他们眼前的方寸之地,鹿嘉渺倒两步回去站在藏矜白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藏矜白垂眼看着鹿嘉渺,“刚刚。”

  “你咋不叫我嘞?”

  藏矜白被他的腔调逗笑,舒眉摸摸他脑袋,“你在说话。”

  “啊,”鹿嘉渺想起来,“我们之前拍戏的小分队回归,导演带我们聚餐呢。”

  藏矜白想到什么,“太傅?”

  因为下午才进过角色,鹿嘉渺很快反应过来,“啊,还有将军还有丞相还有……”

  鹿嘉渺简述着,藏矜白手掌下滑,指腹轻轻抚着他后颈,“开心吗?”

  鹿嘉渺被摩挲得有点儿痒,“开心啊,我今天感觉又顿悟了许多。”

  鹿嘉渺又在蔷薇花下路灯下絮絮叨叨说着今天,路边两人的影子相叠,藏矜白偶尔应他。

  说着说着,他抬眼看向藏矜白,见他目光一瞬不转在打量着自己,感觉怪怪的,“先生在想什么啊?”

  藏矜白像在思考,而后看着性质盎然的鹿嘉渺徐徐道,“在想……你上次说的‘私通’。”

  “!”联系上下文,鹿嘉渺立马懂了,这是提到‘太傅’了,给他翻旧账呢。

  但现在花前月下,氛围正好,不宜旧事重提。

  “我、我那是喝昏头了……”鹿嘉渺耳尖微红小声批评道,“你咋那么记仇呢?”

  藏矜白又稍加思索,“应该不是记仇。”

  “那是什么呢?”

  藏矜白学他,语调带着轻缓的笑意,“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