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臣微微低着头, 语气恭敬。

  他戴着面纱,所以众人根本就瞧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太后下一秒又道, “行了, 你也别跪着了, 好生站着让哀家瞧瞧。”

  贺兰臣抱着木琴, 将微微垂眸的视线从下往上,略过一旁把玩着玉扳指的厉沧澜, 落在太后身上, 缓缓开口,“太后万安。”

  太后视线从贺兰臣身上扫了一眼,笑眯眯朝厉沧澜开口,“正好哀家缺个琴师, 皇帝瞧他如何”

  “母后决定便好, 只是...”厉沧澜目光悠悠落在贺兰臣的脸上,淡声道,“朕许你再奏一曲,若是能讨朕欢心, 朕便再赏你。”

  帝王开口,无人敢不从。

  贺兰臣低着头, 从容不迫抚着琴。

  琴声悠扬, 堪比天籁, 较之上一曲, 居然不分上下,可见也是个有实力的。

  一曲已了, 贺兰臣优雅抱起琴,站直身后朝厉沧澜和太后行礼。

  太后知道这是厉沧澜有意试探, 便侧身问,“皇帝觉得如何”

  “母后自然慧眼如珠。”厉沧澜放低视线,朝贺兰臣说,“行了,既是母后开口要你,朕也不多干涉,今日你表现甚好,朕便赏你黄金万两,先下去吧。”

  贺兰臣低下头,“谢皇上。”

  整个宴会的全过程,就这个环节亮眼些,太后收平白无故收了名琴师,对白止越发满意起来。

  但这也仅仅只是个小插曲,众人并未过多在意。

  厉沧澜拂手,朝内殿的众人说,“行了,这舞也看了,曲也听了,朕还有奏折没批完,也不多陪了,你们尽兴。”

  他偏过头朝太后低声道,“母后,儿臣先回长生殿了。”

  “皇帝去吧。”

  厉沧澜正要起身,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白止,却见他正在出神,轻声道:“皇后。”

  白止正和白越以及丞相夫人用眼神交流,冷不丁听见厉沧澜正在叫他,急忙收回视线,慌乱应下,“臣妾在。”

  厉沧澜开口,“丞相进宫一次不容易,朕许你们宴后聚聚。”

  厉沧澜走后,白止赶紧朝太后行礼退出了宴席,紧接着,白越也携着夫人告别太后离开。

  夫妇俩一出宫门便看见白止和绫罗正在清和殿门外等着,丞相夫人忍不住泪,上前拉过白止的手,压着声音道,“止儿。”

  白止小声提醒:“娘亲,这里不便说话,我们先回凤仪宫。”

  绫罗上前扶着夫人。

  白止领着他们往凤仪宫去。

  到了凤仪宫,白止才舒了口气,用眼神示意绫罗将殿外的奴婢们都打发得远远的,扶着爹娘落座。

  屋里没人,丞相夫人着急道,“止儿,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可有吃得好睡得好”

  “娘亲,不用担心,止儿很好。”

  白越一时间还不太习惯女装的白止,他比夫人要冷静一些,方才在宴会上也观察了厉帝对白止的态度,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开口,“止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止无奈问:“父亲可有阿姐的消息”

  提起白瑛,白越气上心头,双眉紧紧蹙着,摇头,“没有,你阿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还敢逃婚,简直是胡闹!都是我们把她惯坏了!”

  白止起身将参茶递给他,叹道,“父亲别生气,阿姐也是没有办法,你们也知道她早心有所属...”

  丞相夫人夏玉兰,是位温柔的南方美人,她掩面而泣:“怪我们,若是当初早早同意她们俩的婚事,今日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自从发现白瑛出走,白止替了嫁,她夜夜都梦见东窗事发,白氏被诛九族,白瑛和白止浑身是血躺在行刑台上,血流了一路,而尽头是他们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连着脸色都憔悴了许多。

  “夫人。”白越见她落泪,拉过她的手,安抚道,“事情已如此了,大不了事情败落,我去求皇上,就说是我的主意,一定不会让瑛儿和止儿就此丧命!”

  “父亲...”白止赶紧打断他的话,笑着说,“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啦,瞧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听白止如此讲,白越问他,“对了止儿,方才瞧皇上和你相处也还算和谐,他没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面对二老赤裸裸关心的目光,白止尴尬道,“其实,他拢共也没来凤仪宫几次...”

  夏玉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二老都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但还是道:“就连新婚之夜也...”

  白止如实回答,“嗯,那晚他睡在偏殿,也因此,我们后来也一直没有睡在一起,所以他现在也还未曾发现...”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半晌,白越又道:“止儿,就算能瞒过一时,可你如今已贵为皇后,躲不了一世,以后就算瑛儿回来,也没法换你...”

  白止不在意回:“父亲母亲不必担忧,总有法子的,太后求孙心切,久而久之瞧我肚子没动静,一定会给皇上寻其它妃嫔的,若是在皇上发现之前,我就已经被废了,那样便不会牵连白氏一族了。”

  白越加重了声音,“简直胡闹!”

  他站起身,加重了语气:“前些日子几位老臣联合上奏劝皇上纳妃都被他一一打退回来了,你这法子不行。”

  白止听见这话倒是蹙紧了眉。

  听厉沧澜那晚的意思,厉帝也不会强求圆房,这样看来,他大概率永远也不会发现。

  白止本想着以后帝王有了其它妃嫔,便不会过多关注自己,那时他一没孩子二没帝王宠爱,废后是迟早的事情,这样一来,白越在太后薨逝之后请官回乡,他再利用死亡演一出金蝉脱壳,从此隐姓埋名跟着白越回乡,便成功解了白氏面临灭族的危机完成任务。

  但眼下白越的话,无疑是将白止的幻想硬生生打破了。

  “止儿...你莫要做傻事。”夏玉兰担忧叮嘱他,“一切都有我和你父亲担着,你在宫里日日面对皇上,万事一定要以保全自己为先。”

  “娘亲...”白止心里一股暖流流过,他坚定说:“不会的,止儿一定会让白氏躲过这一劫的。”

  白越还想说什么,瞧白止的表情,怔住了,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叹道:“好...好啊,止儿长大了。”

  夏玉兰皱着眉,反手握着白止覆在她手上的手,问他,“止儿的药是还在喝吗?娘瞧你气色好了许多。”

  白止点头,“一直喝着呢,娘亲别担忧,止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看向白越,“父亲,我倒是很担心阿姐...”

  “你阿姐我已经派人寻去了。”虽然是气话,但白越还是宠白瑛,哪里能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家单独在外,他长长叹了口气,“那丫头机灵,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那便好。”白止瞧二老面露倦色,朝二老说,“父亲母亲,止儿瞧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在偏殿休息会儿。”

  反正厉沧澜已经许了他和二老见面,只要在宫门关闭之前出宫便行了。

  外面正值午后,今日出了太阳,暖烘烘的,正是犯春困时节,白越看夫人也累了,道,“也好。”

  白止点头唤门外一直守着的绫罗,“绫罗,你领着父亲娘亲去偏殿休息会。”

  “是,老爷夫人您们跟奴婢来。”

  三人出了内殿到外庭,夏玉兰瞧着绫罗,柔声细语道,“绫罗,虽然你是瑛儿的丫鬟,但眼下你可要好好照顾止儿。”

  绫罗用只能三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回,“老爷夫人放心,绫罗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这边007跳出来,说:“白白,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啦,我这几天突然意识到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白止目送二老的背影进偏殿,叹了口气,顺着007的话接下去,“什么办法?”

  “让厉帝爱上你呀,这样你还是皇后,白氏也不用被灭门,不就一切都好办了~”

  白止沉思着这个方法的可能性,半晌回它,“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发现我是男子之身后,不仅不会计较我替嫁,还会爱上我”

  007嗯了声,“原则上是这样啦。”

  白止有些头疼,“小七,但关键是,厉沧澜可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

  已经过了晌午很久,李祥才回长生殿。

  厉沧澜抬眸瞧了他一眼,问,“如何”

  李祥走近了些,低声回,“皇上...有些情况。”

  厉沧澜挥手让殿内其余人退下,帝王眉心压得很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道,“如实说。”

  “如您先前所说,奴才去的时候根本就不让看白小少爷,后来奴才耍了点手段偷摸着进去,在府上根本就没瞧见这位白小少爷。”

  厉沧澜眼皮微抬,也没太吃惊,继续问他,“哦那可有查到什么?”

  “奴才花重金买通了几个府上的下人,他们这才说是因为丞相大人说小少爷很早就被送出府治病去了,但奇怪的是他们都被告知若是别人问起就说白小少爷病得见不了人。”

  李祥思考片刻,“皇上,奴才也不明白了,就算是给白小少爷治病,丞相大人为何要遮遮掩掩呢?”

  厉沧澜从御案上起身,单手负在背后,缓缓道,“你可有问这些人最后一次见这位白小少爷是何时”

  “是...”李祥迟疑了一会,“是皇后娘娘出嫁的那一天...”

  李祥不太明白为何皇上要让自己去查这件事情,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查到的这样表面,但涉及天家,他也不敢继续深入细想,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厉沧澜的下一步吩咐。

  帝王身形倾长高大,背对着他,正静静盯着面前那颗会发光的“夜明珠”,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李祥看不到厉帝的表情,但知道这是厉沧澜历来思考的小习惯。

  半晌,厉沧澜才转过身,略带玩味的语气缓缓开口,“看来朕这位皇后的本事大着呢。”

  李祥望进厉帝那双微眯的双眸,心里蓦地一惊。

  他跟着厉帝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的脾性,眼下知道这是对皇后娘娘感兴趣了,于是恭敬问,“皇上,那这件事...”

  “无碍,不用查了,朕已经知道了。”厉沧澜又重新回到御案旁曲身坐下,问:“丞相可出宫了?”

  “奴才回来时正好碰见,眼下应该已经出宫了。”

  “朕记得工部前几日上报华清池已经修缮完毕了”

  “是有此事,皇上晚上可是要去温泉行宫”

  厉沧澜嘴角微微勾起,“你去一趟凤仪宫,说朕挂念皇后的病,晚上特意请他去华清池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