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和厉沧澜在府上陪丞相夫妇用过午膳, 等二老午睡去了,白瑛也自觉不打扰他们,出府找李沐去了。

  厉沧澜美名其曰想瞧瞧白止从小住过的地方, 拉着他非要逛逛。

  白止没有太多记忆, 只能带着厉沧澜乱逛, 反正逛到哪算哪儿。

  所幸丞相府大, 够两人调会情了。

  这个时节,花园里的花还未凋谢, 风带着花香远远传来, 草丛里有只晒太阳的黑猫正在舔毛,它眯了眯眼,爪子一开一合,十分惬意。

  突然, 头顶的阳光被一阵阴影挡住了, 黑猫不满睁了睁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冷俊脸,脚下一空,就被抱了起来。

  它有些懵逼地眨巴眨巴眼。

  顷刻反应过来, 张牙舞爪,对着厉沧澜那张俊脸就是一爪子挥去, 完全没手下留情。

  厉沧澜躲开, 反而换了个姿势, 面无表情捏住了黑猫命运般的后颈。

  在不远处的白止被这一人一猫逗乐了, 不知触动了他哪个笑点,捂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和厉沧澜来这时正巧看见这只大黑猫在晒太阳, 花园旁边是围墙,外面环绕着山, 白止在记忆里搜刮了会,发现记忆里没这猫。

  于是他推断是从外面跑进来的野猫。

  那猫毛发光滑,甚至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白止看着就有些手痒痒,想撸。

  野猫不似家猫,野得很,贸然上前抓人不提,还会把它吓跑。

  白止便撒娇着让厉沧澜去抓,也好在厉沧澜从小习武,反应敏捷,轻轻松松就把它抓住了。

  厉沧澜朝他走去,也觉得有些好笑,说:“早知晓这些能逗你笑,我回去就让人表演抓猫给你看了。”

  那猫还有些不服气,喉咙里发出低吼,猫毛炸起,一双眼不满向上瞪着。

  白止伸手揉了揉它的头,那猫才渐渐耷拉了耳朵,他回厉沧澜:“那还是皇上亲自抓才能逗我笑呢。”

  厉沧澜见他将手移到了猫的下巴,摸了摸,那猫半眯着眼睛,喉咙里的低吼也没了,一整个温顺乖巧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猫。

  厉沧澜:“…”

  白止瞧他向来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震惊,颇为有趣,对他说,“皇上,把它给我吧。”

  厉沧澜本想提醒他小心猫爪,但看着在白止怀里窝着的乖巧黑猫,哪里还需他提醒?

  白止手上的动作没停,那猫被rua舒服了甚至干脆窝在白止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厉沧澜额头青筋隐跳。

  猫能被白止rua,他都没有。

  岂有此理。

  活的还不如一只猫?

  白止笑眯眯抬起头,看着厉沧澜脸上闪过好几种表情,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正幽幽盯着他怀里的黑猫。

  白止歪头,眨了眨漂亮的眼,也伸手在厉沧澜的头上试探着摸了摸,问:“是…是想这样吗?”

  厉沧澜如梦初醒,喜欢得不得了。

  他大手一挥,一把把正眯着眼的黑猫提起,从白止怀里捞了出去,提到眼前。

  黑猫被吓醒了,滴溜着两只琥珀眼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人脸…

  双眸对视了一会。

  黑猫率先发出反击,露出利爪,一爪子挥去。

  厉沧澜面无表情将猫挪开,丢了手。

  那猫猝不及防只能将挥出去的动作收回,掂着爪子稳稳当当落地。

  白止不知这猫怎么惹到了厉沧澜,想蹲下安抚安抚,厉沧澜却止住了他的手,把人拉进怀里,“你以后只能这样对我。”

  喵!

  地上的黑猫气哼哼喵了一声,似乎在控诉。

  厉沧澜扭头盯它。

  喵。。

  那猫的控诉弱了下来,脑袋一歪,朝白止摇了摇尾巴,赶紧溜了。

  “噗嗤!”白止又重复了一下方才的动作摸摸厉沧澜的头,说:“皇上,你跟一只猫计较什么?幼不幼稚。”

  厉沧澜拦腰将他抱起。

  白止大惊:“哎?你干什么?”

  厉沧澜笑得十分纯良,回他俩字:“吃人。”

  ·

  白瑛在李府呆了许久,虽说她和李沐两情相悦,但孤男寡女,也不宜久呆,便起身告辞。

  李沐拉住她的手,放了个东西。

  凉凉的。

  白瑛打开,手掌里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李沐挠挠头,他常年跟着李景,都被锻炼成了一副糙汉样,和那些白面书生完全无法比,但白瑛就爱他这样。

  他红着脸说:“这玉是我祖母给我娘的,我娘说也是要给她未来儿媳的。”

  话已如此明白,白瑛哪会不懂。

  李沐又说:“阿瑛,等我上门提亲。”

  “晚些日子吧…”

  虽然丞相府上的下人们早已被白越警示过言行举止,但为防生是非,白瑛想着以后她还得女扮男装一段日子,这样一来李沐的提亲也要暂搁了。

  两人在李府门口告别,白瑛将玉佩握在手里放在胸口处,喜滋滋往回走。

  在路上,和一道出门的白止和厉沧澜碰上了。

  白止已经换回了男装,穿着上好的绸缎,白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位美少年,他大老远就冲白瑛招招手,说:“阿姐,要不要一道去逛逛?”

  白瑛看了眼天边,日落西山,暮色已渐,诧异道:“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你们还要去逛?”

  “同爹娘已经说好了,我和皇上晚些时辰直接回宫,就不回府了,阿姐,要一道么?”

  白瑛看了眼厉沧澜,心想皇上也不会乐意她跟着,便回绝说:“不了不了,阿姐回府了,阿弟,皇上,你们好好逛啊!”

  说完也没等白止回应,一溜烟跑了,她可不想一同去碍眼,街上人来人往,她如今也不宜过多招摇。

  白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一回宫,还不知何时能见,阿姐为何跑那样快?”

  丞相府往外便是东西街,街上是小贩还未收摊,各种小吃的香味被风携着香味席卷而来,烟火气十足。

  厉沧澜生在皇宫,几乎很少能感受这种热闹,于是牵过他的手,边穿梭在人群之中,边慢悠悠道:“你若是想他们了,我随时唤国丈进宫便是,或者下次陪你出宫?”

  “啊…那也行。”

  白止眼睛四处乱瞟,被集市上摆放的小玩意晃花了眼,拉着厉沧澜来到一个摊子面前。

  店老板瞧二位气度非凡,绝非俗人,便挂着笑容问:“两位爷,瞧瞧要挑些什么?”他自顾自说了起来,“毫不自夸地说,很多爷来我这小店淘玩意呢,什么讨姑娘欢心的首饰、胭脂,小孩玩的之类的,这都有呢。”

  厉沧澜看了一眼,对白止摇摇头。

  身为帝王,什么价值连城的没瞧过,这小摊上的东西加起来,白止估计都没有他身上一块小小的饰品值钱。

  白止伸手指了指小摊的一角,“老板,那是什么呀?”

  老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指尖指向之处是一对用木头雕刻的小人,雕刻师的刀工很好,小人的神态栩栩如生——是一对相拥的璧人。

  老板瞧他有兴趣,便说:“这呀,是李家姑娘刻的。”他朝远处指了指,说“喏,就前面不久,拐个弯就到了。”

  白止随意挑了个玩意,拉拉厉沧澜的袖子示意他付钱,笑眯眯说,“谢谢老板,这个我要了。”

  待付了钱,厉沧澜捏捏白止的脸,问:“想去看看?”

  白止嗯了声,“去看看呀,反正闲来无事。”

  两人寻着老板的指示果然在街角见到一家小摊,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人,有人形的,也有动物形态的。

  一位六七岁的奶娃娃正在地上捣鼓着什么,白止松开了厉沧澜拉着他的手,走过去蹲下,歪着头问:“小不点,你娘呢?”

  奶娃娃抬头见到了一位美人哥哥,呀了一声,才奶声奶气回他:“娘在里面呢?”

  说完他起身,抬着小短腿往屋里走。

  白止起身,厉沧澜走到他身边,看了眼摆放的小人,随意拿了一个起来打量着。

  须臾,一名美妇人便抱着奶娃娃出来了,见白止二人,微顿后问:“两位公子可是有事?”

  白止笑眯眯说:“姐姐,能给我们刻个小人么?”

  厉沧澜放下手中的小人,听白止这话才明白他此行过来的目的,无声勾勾唇,看向白止的目光简直温柔的快腻死人了。

  美妇人收回目光,心下了然,放下奶娃娃,笑着说:“烦请两位公子坐会。”

  旁边就有专门用来下坐的,白止拉着厉沧澜入坐,看着原本的木头在美妇人的巧手下逐渐显现出人形。

  因为常年握刀,对方手掌早已布满一片厚厚的茧,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干了许久。

  奶娃娃伸手要白止抱抱,他手一捞就将人抱怀里了,殊不知奶娃娃还趁空朝厉沧澜做了个鬼脸。

  厉沧澜:“…”

  他伸手捏了把奶娃娃的脸,以作惩罚。

  美妇人间或瞥了眼,哭笑不得:“公子勿怪,阿诺就是有些贪玩,没恶意的。”

  厉沧澜淡声回:“无碍。”

  白止有些莫名其妙转头,厉沧澜朝他摇摇头,他才又问:“姐姐做这个不累么?”

  这种活极其伤手,还又费力又累。

  手中的小人已经出现两人的形态,美妇人改用小刀细细打磨,回他:“我父亲就是干这个的,因为他,我从小便接触了,这一来都十几年了,便也不觉得苦了,父亲去世后,我就接手了这家店。”

  她将手中的小人往白止跟前一递,“小公子,好了。”

  两只小人静静站在她手心,宛若真人,几乎就是白止和厉沧澜的小人翻版。

  白止放下奶娃娃,起身接过,小人表皮十分光滑,手感也不刺人,他把另一只小人给厉沧澜,笑眯眯说:“真的和你好像啊。”

  厉沧澜见他喜欢,掏钱的时候也多给了些,美妇人拿着银子在两人身后喊:“公子!多给了!”

  白止回头朝她一笑:“店长姐姐就收着吧,不用找了,后会有期~”

  厉沧澜捏他的后颈,说:“折腾了这么会,饿了没,先吃点东西。”

  白止肚子咕噜噜叫了叫,他回:“好啊。”

  ·

  一顿饱餐后,白止摸摸肚子,心想自己这胃口果然被皇宫里面的厨子养叼了。

  哪怕这家酒楼已经是大景第一酒楼,他觉得还是比不上皇宫里的。

  街上行人依旧人来人往,天色尚早,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大街上,顺带消消食。

  白止歪着头问他:“阿爹和你说了些什么?”

  “丞相想带着你一同辞官回乡。”

  “辞官回乡?”

  按小七的话,原来的剧情,太后病逝后,丞相为了保百氏一族将影响降低最小,才会向皇上提起这事,如今这事居然因他和厉沧澜关系的变化而提前了。

  “我知晓丞相担忧什么,但我也同他说了,我不会伤害白氏一族,更不会伤害你的,阿止可信我?”

  “我自然知晓皇上的心意。”白止无声叹了口气,却很能理解丞相所忧虑的。

  他日一但昭告天下,群臣为了大景的未来,一定会上奏逼厉沧澜废了他皇后之位,于公于私,届时,厉沧澜只会是最难做的那人,“只是皇上您毕竟是大景的天子,不是臣妾一人的。”

  厉沧澜停住脚,看着他,说:“阿止,从前我为大景而活,如今我只想成为你一人的夫君。”

  白止撇嘴:“皇上,谈何容易啊。”

  厉沧澜刮了刮他鼻尖,“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如若真有丞相担忧那日,我也不做这帝王之位了,只陪着你,你想去哪里玩我们便去哪里玩。”

  听他这话,白止诧异问:“皇上这话是不要江山了?”

  厉沧澜目光悠悠盯着他,白止的女装本已够让他心生欢喜了,如今换回男装,更是另一番惊艳绝伦的美,让他越发想要独有,情不自禁道:“比起江山,我更想要美人。”

  白止被这话逗笑了,突然觉得在这剧本里,自己怎么像个祸国妖妃似的,说:“那完了,拐了大景帝王,我这罪过可大了。”

  厉沧澜莞尔一笑,俯身亲了亲他的唇。

  路过的行人瞧见那位俊俏非凡的公子哥俯身亲吻怀里的那位美少年,不由自主停住侧目。

  彼时恰好一簇烟花升在大景上空,炸开一朵朵灿烂的花,绚丽无比。

  ·

  夜色渐浓,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

  厉沧澜背着白止,听他用懒懒的语气问:“皇上是不是早已留了后手…”

  厉沧澜没否认,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冷冷清清,屹立不倒的皇宫,思绪渐渐放空…

  他尤记少时,先帝病重有立太子之意后,他们几位兄弟的情分一去不复返,亲近之人的被叛和权利的逼迫之下,哪怕他没有害人之意却不得不被逼无奈手沾鲜血。

  直到同胞死在他的手上,先帝拍拍他的肩说他已有足够的心智坐上这帝王之位…

  他跪在最敬重的兄长尸首旁,浑身是血,他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兄长的,只觉得胃里一阵翻呕。

  他扬起头问先帝,眼中的热切早已不在,他说:父皇,坐上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么?

  得到的只是先帝一句:澜儿,你没得选。

  身在帝王之家,他的确没得选。

  厉沧澜的手上沾过太多血。

  同姓的、外姓的,因为他一句话就丧命的数不胜数…

  人人畏惧帝王之权,却又匍匐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但渐渐的,这个位置,这些权利,他却有些腻了。

  如今西谟和大景签了百年交好合约,大景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未来将一片繁荣,保其百年不衰。

  若没有白止,或许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为大景榨干自己最后的价值,然而他却遇见了白止…

  他才恍然大悟,年少时他也曾向往过山水之间,也曾希翼过兄弟和睦,也曾是京都街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在和白止真正交付身心的那晚,他看着身边毫无防备、睡得一脸安稳的白止想了许多…

  其中,想得更多的还是若他不是这大景帝王,他和白止又会如何?是否还会如此?

  没有得到回答,白止歪了歪头,说出自己的猜想:“皇上…是熙儿么?”

  白止记得小七提过先帝最爱妃嫔是厉鸿熙他生母而非太后,爱屋及乌,自然最爱的的皇子其实是厉鸿熙。

  若不是先帝驾崩时他正年幼,就说先帝若在,这皇位若干年后还不一定是厉沧澜的呢。

  当时他并未多想,后来细思,才发现:作为父亲哪有不了解自己孩子的,若厉鸿熙登基,没了他的庇护,幼儿只会沦为豺狼虎豹口中的傀儡,届时会死的很惨,只有厉沧澜称帝,他才不会对彼时还年幼的厉鸿熙痛下杀手,反而会庇护他安稳成长…

  帝王就一颗心,又怎么会没有偏向?

  厉沧澜收回思绪,笑了:“唯有皇后知朕心。”

  ·

  绫罗在宫门口等着,远远瞧见厉帝正背着小少爷呢,她睁大了眼,赶紧上前,问:“皇上,娘娘这是怎么了?”

  “嘘。”厉沧澜轻声说:“他睡着了。”

  绫罗啊了一声,有些懵。

  厉沧澜越过她往宫里走,前路漫长,他走得也很慢。

  绫罗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却徒然生出他们生生世世或许都不会分离的宿命感,不知怎的,鼻子突然酸了酸。

  她压下思绪,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