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

  清晨, 山谷里到处飘着白雾,秋霜像一层纱,寒冷萧瑟。

  冷空气吸入肺腑, 让江言精神一振。

  他的目光落在羊圈方向正在给咩咩兽喂草的身影上,拢紧身上的兽袍,本来想踏出去的脚步有些迟疑, 想等暖和点再下去。

  越往后,日子会越冷。

  想起去年冬季,究竟是怎么熬过来江言都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他搓了搓手指捂在面颊前,从山洞的储藏洞里拿出七/八个玉米,又抓了一小搓辣辣菜和几个鸡蛋,还有几勺小豆。

  山谷东面隐约透出几缕晨光, 淡淡的, 要等太阳升至树梢, 空气里的冷意才会逐渐散去。

  江言把玉米周身的须须拔干净, 用水洗, 挨个洗好放竹篮里沥水备用。

  撒特德上来时, 就看见青年背对着他洗玉秫秫。

  江言已经长至脖子的头发毛绒绒的,微微翘起,裹在兽袍底下的身形能看出是比较清瘦的。

  洗完几个玉秫秫和辣辣菜, 他手指都已经冻得微微发红,准备把泡在水里的小豆也洗一洗。

  他把水倒了, 回头看见撒特德, 笑问:“怎么不出声?”

  撒特德道:“还洗吗。”

  江言:“再用水过两遍。”

  话说完,活儿就被撒特德接替了。

  江言碰到对方的手指, 摸了摸, 羡慕道:“是真的一点都不冷。”

  撒特德身上的体温会随着季节转变而稳定在一个范围, 夏季微微凉的,冬季对比起他冷冰冰的手,则微微暖。

  撒特德很快把玉米跟辣辣菜洗干净,豆子也很快装进罐子里。

  江言道:“一会儿水煮几个玉米,眼下天冷,容易饿,这种干粮多备点,可以随时吃。”

  说完走到灶头边生火,大灶拿来蒸小豆,小灶用来做菜,辣辣菜炒鸡蛋。

  鸡蛋炒好,他挑了个比较大的锅,装水把玉米放进去,添大火煮。

  江言烤着手,道:“菜地里的菜几乎收完了,今天我想把地都翻理一遍。”

  撒特德问:“不出去?”

  江言:“嗯,先把家里的活儿做完吧。”

  撒特德道:“好。”

  他今日打算巡视半日然后狩猎,多带几块毛皮回来,给今年冬天新添些过冬御寒的兽皮。

  江言一听:“也行。”

  大锅里蒸的小豆熟了,江言先盛出两碗,想了想,不忘叮嘱:“还有件事。”

  去年条件和环境受限,他做的兽衣兽褥挺粗糙的,手感也不是那么好,今年慢慢稳定下来了,打算好好搞。

  “剥取兽皮的时候把野兽的脑髓液带回来,尽量都带完。”

  没有脑髓液,用蛋黄液替代也行,但江言觉得那样太费蛋了,能省一点则省一点。

  他打算结合油鞣和烟熏的方式,把兽皮弄好点,这样留存的时间更更久一些,不必年年都费精力和时间去做兽褥兽袍。

  撒特德沉声应:“好。”

  江言把煮熟的玉米捡了五个放进碗里,端上炒好的辣菜鸡蛋,大碗的蒸豆给撒特德,他吃比较小的那碗。又分别装出一碗肉酱,汁水很浓郁,肉沫扎实,给撒特德就着蒸豆吃,他撒点甜甜酸酸的果酱就够了,适合现在的口味。

  撒特德吃东西速度很快,江言还剩一半小豆,玉米才啃了半个。

  见状,他道:“你去忙吧。”

  想着江言今日不出去,撒特德点头。

  又道:“不用急着翻地,累了就歇着。”

  江言囫囵应下:“我心里有数的。”

  目送撒特德离开后,从外面吃饱回来的佩奇趴在地上舔爪子。

  等日头升上树梢,江言下去把羊圈的竹门打开,咩咩兽排着队出来,往林子里走。

  这几天他开始让公羊跟母羊配/种了,公羊躁动,他不敢放出来,只能上午和下午轮流让它们出圈放风吃草。

  母羊这两天看上期似乎比平时倦懒,它们还是乖乖的,很温顺。不过江言发现它们对公羊没那么大兴致了,还不让公羊爬跨,有可能已经配种成功。

  如此一来,他更需要把公羊母羊分开,

  再过个十几日观察,倘若母羊症状明显的话,那就是怀了。入秋后配种,顺利的话估摸着来年春后初夏的阶段就能收获小羊崽。

  佩奇跟着去放羊,江言则拎个木锄头和装水的桶,走去菜地。

  天越来越冷,他要在入冬前把种植了将近一年的地翻耕几遍,把草杆残渣,木灰,腐叶都翻入土里,虫卵和杂草的根茎往更深的土层埋。

  他加快动作,翻耕宜早不宜晚,再晚些就错过秋末降水的时机了。

  太阳渐渐升至正头顶的方向,有兽人拖了好几捆木柴过来,喊道:“言,撒特德说这些柴给你运回来的,好像拿来做炭?”

  江言从菜地里走出,脚上和手上都是泥,忙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热得发汗。

  他用清水手,把兽袍解开,只穿里面的卫衣,将木柴往仓库里搬。

  “辛苦你了。”

  兽人挠了挠后脑:“小事。”

  江言问:“部落里的种植地收割完了吗?”

  兽人应道:“已经快收完了。”

  江言暗忖,打算将翻耕的事尽早跟族长说明。

  正午,到了阳光最燥热的时候,他把囤积起来的大豆抱出来放在空地上晒,晒干成黄后就是黄豆了。

  晒完豆子,他就着水吃了个玉米,旋即前往部落中央。

  族长正在领着兽人修缮仓库,秋末霜降严重,入冬后又有积雪,用来储存物资的仓库假如发生渗漏,里面的东西很容易受潮,这几日他带着人把该修整的地方全部修整一遍。

  瞥见江言的身影,兽人热情唤:“言来了。”

  族长回头:“言,有什么事吗。”

  江言道:“关于农地需要翻耕的事情跟你说一声。”

  尹林道:“好,我们过去说。”

  在比较安静的地方交谈完,过来帮忙的林卡看见江言,连忙喊住他。

  “言,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江言停下。

  林卡道:“出发去云池之前你让我做的那些模具已经做好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就送去给你。”

  但江言刚回来需要休息,他想着再缓几天。

  结果撒特德找上门,林卡又得知江言怀孕的事,于是赶工连夜把木质的阶梯做好。

  江言诧异:“撒特德找你做了个梯子?”

  林卡笑道:“比梯子好用,那东西你不方便搬,这样,你先回去等,过会儿我给你送去。”

  江言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搬回洞的,转念一想,顾及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只好答应。

  “好,麻烦你了。”

  林卡做的梯子呈阶梯型,架在山洞侧边延伸至石台,就像楼梯。

  江言过去随口一提,没想到对方真的把它做出来了。

  他道:“林卡,你真的很有想法。”

  林卡哈哈一笑:“还好,没有你那些画,我做不来那么快的。”

  江言道:“我给你拿几罐辣辣菜做的酱。”

  一听有辣酱,林卡眼睛登时亮了。

  “好,”他搓搓手,“今晚又能吃顿辣的肉锅咯。”

  部落里林卡是最爱吃辣的,江言笑道:“有空我多做些送你。”

  林卡:“好好!”

  天色阴胧胧的,起了风,丛林仿佛蒙上一层灰雾。

  晚上,撒特德拎了好几张粗糙处理过的兽皮回来,罐子里装的是野兽的脑髓液。

  火堆烧得很盛,江言凑上前,借着火光打量,估摸了一会儿,道:“这个份量的脑髓液估计不够。”

  还得用些蛋黄。

  兽皮没完全处理干净,上面的血水和脂肪需要用石刀刮下来,彻底洗过几遍才行。

  他把话跟撒特德说了,对方拿起石刀,准备去就近的河岸洗。

  接在山洞旁边的自来竹管流下来的水比较小,不适合洗兽皮。

  江言阻止他:“明日再去吧,现在晚了,等会儿准备吃东西。”

  撒特德沉道:“很快就回来。”

  倘若他不做,明日估计江言自己把这件活儿揽在身上。

  余光落向青年的肚子,撒特德道:“言留在山洞。”

  江言无奈,最后拿了支火把,喊道:“那你等等我。”

  高大的身影驻足在洞口外,江言跟上:“一起。”

  撒特德:“……言。”

  江言扬声:“别扭捏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做得快,早点洗完早点回来。”

  他指了指搭在侧方的木质阶梯:“这个梯子是你找林卡做的?”

  撒特德:“嗯。”

  其实早该换了,绳梯需要攀爬,也怪他心思不够细腻,很多时候不能以江言的立场设身处地的考虑。

  对方没提过半字,他就没早点把绳梯换成更方便上下的梯子。

  撒特德有些愧疚,想伸手触碰一下青年,见手掌都是动物的血渍和油脂,太脏了,只好作罢。

  江言拿起火把,稳稳当当地沿阶梯走下地面。

  路上,他道:“林卡还帮我把以后拿来制作砖瓦的模具做好了,下次好好谢他吧。”

  撒特德:“嗯。”

  他们来到河边,撒特德高大的身躯蹲在岸上,将兽皮一张一张浸入水里过滤清洗。

  江言负责把对方清洗过的兽皮放在石板上用石刀刮,将皮上的血脂刮弄干净,接着再洗。

  拢共拿了七张兽皮回来,处理干净后带回去晾。

  时间不早,加上天冷,江言也懒得炒菜,晚上熬的大锅汤。

  锅里放着猪骨,肉,还有莲藕,玉米,萝卜,加上香料和盐调味,熬出一锅浓香又营养的汤。

  石锅架在火上,他和撒特德边吃边烤火,野蔬菜吃完,就从沥水的竹篮里抓一把菜的放进滚烫的汤汁里烫熟。

  江言捧着碗喝完半碗热汤,唇被浸得油亮湿润,浑身发暖,眼眸亮晶晶的。

  “多备点骨头和肉,地里收的蔬菜足够了,以后晚上可以直接熬这样的汤喝,能节省很多时间,吃着也暖和。”

  又道:“有空我多搓点丸子,等到下雪,储存起来就更加方便。”

  去年的时候他还在为活过冬季挣扎,今年今日,已经可以坐在山洞里打火锅吃。

  江言笑了笑,对上撒特德眼也不眨的双目,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

  撒特德摇头。

  他只是喜欢看江言笑。

  翌日,江言等太阳出来后接着把毛豆带到光照的地方晒。

  挂在栏杆上的兽皮已经晾干了,他带回平台,开始用罐子里的脑髓液揉弄,还不时拿起木棒敲打,反反复复地使劲搓。

  撒特德赶在正午前回来,看见他蹲在地上跟面前的兽皮较劲,摇摇头,揽上那截细腰。

  整个身子腾空的江言一楞,呆呆地被撒特德放在椅子上。

  撒特德蹲在他刚才的位置,瞥向他的肚子,道:“我来。”

  江言手上全是粘/稠的液体,胳膊酸得很。

  他也不跟撒特德抢这份体力活儿了,所谓人有长短处,他更适合把精力放在厨房里,于是洗干净手,打算弄点东西吃。

  阿岚出现在平台底下,喊:“言,有兽人来看你,要去见见吗?”

  闻声,撒特德看着他,眼神里似乎藏了点隐晦不明醋意。

  江言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阿岚道:“是灰灰鼠兔兽人,他们称你对他们有救命恩情,听闻你回来了,特意来这儿见你一面的。”

  江言恍然:“是他们啊。”

  撒特德收起目光。

  江言看撒特德专心鞣制兽皮了,刚才的眼神好像是错觉。

  “那我过去一趟,碗里有早上煮好的玉秫秫和红根,还有烤好的肉,饿了就先吃着。”

  部落入口处。

  负责在周围看守的兽人本来想让灰灰鼠兔兽人进来等的,但他们胆子实在太小,摇摇头,耳朵晃啊晃的,纷纷说不用。

  直到青年的身影出现,灰灰鼠兔兽人们眼睛一亮,把他包围起来。

  江言打量他们,发现精神不错,耳朵上的毛色挺有光泽的,笑问:“都还好吧,换了环境能适应吗?”

  为首的兽人连忙点头。

  “大家都安全,我们在兔族部落附近安了家,听说你前不久从云池回来,就一起过来看看。”

  他们把背后的竹篓揭开,带着讨好:“这些是最近采集到比较好的药。”

  他们是天生采药的能手,以药为食,对好的药材相当敏锐。

  灰灰鼠兔兽人把带来的药都送给江言,里面还有好几株品相不错的野参。

  因为江言看起来比大多数雌兽都瘦弱,他们送的都是滋补药材,希望江言能用上。

  性格内敛又胆小的灰灰鼠兔兽人晃动耳朵,大眼睛闪烁着腼腆和期待,这副模样,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江言接受他们的好意,并且邀请他们以后来部落里吃东西。

  灰灰鼠兔兽人不敢答应,江言并未勉强。

  等下次出去交换东西的时候,经过他们的部落,可以带点吃的送过去。

  这些滋补的野参很珍贵,江言不想太占便宜。

  分别后,江言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一道身影。

  他不确定地喊:“乔?”

  对方回头,还真是乔。

  江言有点认不出了。

  乔比他去云池之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

  乔笑了笑:“言,本来打算在你回来的那天去看你的,不过有点不方便出洞了。”

  乔的肚子已经比之前大了一圈,幼蛇汲取的养分越来越多,加上天一冷,乔就变得愈发倦怠,很多时候都在睡觉。

  江言语气充满担心:“最近胃口不好吗?”

  乔道:“都是这样的,熬过之后一段日子就好了。”

  江言想起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还有近日大增的胃口,认真叮嘱:“还是要多吃点。”

  乔力不从心地点点头。

  他手上拿着祭司给的药草,血色浅淡的唇动了动,“言,我得回去煎药喝了。”

  江言:“好。”

  又道:“我送你。”

  乔摇头:“不必。”

  江言坚持送了对方一段路,乔没有从前的那股活泼劲了,身体和精神都透露着憔悴。

  他心不在焉地走回山洞,撒特德将剩下的兽皮鞣制完,见他神色不对,即刻上前。

  “言,怎么了。”

  江言摇摇头:“没事。”

  他欲言又止:“刚才看见乔,和他说了几句话。”

  午睡的时间,江言仍在想着乔,翻了几下身体,坐在旁边的撒特德干脆躺下,搂着他。

  撒特德下巴抵在青年的额头,用唇触碰。

  江言被额头的温度转移注意力,抬眸,忽然带了点道不明的意味,和撒特德亲了会儿,

  他们是很少接吻的,江言差点透不过气时被放开。

  他双唇湿润,脑子里已经想不下别的事情了。

  迎着撒特德关怀的眼神,江言叹息,道:“刚才是我忍不住乱想了,没什么事。”

  唇再次被舔了舔,他闭上双眸,忍着轻吟搂住对方的脖子浅浅回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撒特德不说,是因为部落里雌兽怀孕带来的都是比较负面的信息,他的思想和部落传承的思想产生了不同的观点,加上最初带江言在身边的目的确实不纯,那会儿就是想让他怀崽,所以不说。

  江言心态比较好,也没经历过,所以在用比较乐观的态度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