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如海,江言对着茫茫的星海出了神,空气里骤然响了道长长的虫鸣将他的思绪扯回。

  他一只手始终被撒特德握在掌心,怔怔地挠了挠这只大掌,他道:“幼崽的名字……我一声也没想到。”

  江言读的书不多,没什么浪漫天赋,又不想随随便便给幼崽取个名字,只好暂时把取名字的事情搁置。

  兽人们早就睡下了,江言这个时辰还没倦意。他抬起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借着火光打量。

  “指甲有点长了,该剪一剪。”

  无需他起身,撒特德进洞把用来打磨指甲的石刀拿出来,把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用石刀按顺序将指甲一个个磨短磨平整。

  待磨完十个手指甲,抬起江言双腿,摸着有些凉的足踝,握住,把脚指甲也磨干净。

  修剪完指甲,江言已经睡了,身后挨着靠枕,脸微微偏向一边,双手交叠着放在隆起的腹部前,睡姿安分又乖巧,随撒特德怎么摆弄都没醒。

  撒特德抱他回床上睡,去澡房洗漱后,在石床外侧躺下,绕过江言的肚子,手掌揽住薄薄的肩背。

  耕种一事暂时结束,江言用秕谷碾剩的米煮了些饭,让族人托个话,族长就来了。

  江言给他介绍:“这就是用稻谷煮出来的米饭,试试。”

  尹林看着碗里颗颗细长的米粒,用木勺舀了口,细嚼慢咽,吃不出什么味,连续尝了几口,道:“味道似乎还不如豆子好。”

  江言笑笑,把面前的菜推了过去。

  “菜和饭一起吃,把汁水拌入饭里,再试试。”

  尹林照着做,米饭再次入口,眼睛一亮,连尾巴都愉悦地甩了起来。

  一碗米饭见底,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尹林擦了擦嘴巴,目光仍落在空空的碗底,道:“这些米饭就着菜吃果真能饱腹。”

  江言笑道:“不仅能饱腹,等我们把稻谷驯化,产量还会上涨,别说囤积一年主食,在粮仓里囤积三五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江言声色温和的陈述这件事,口吻平静,却使得尹林自胸腔内滋生莫名的激荡和震撼。

  他兀自低语:“十年……当真能囤积十年的粮食吗?”

  又紧接着询问:“言,这些东西,你究竟如何得知?”

  江言不能说。

  穿越本来就荒诞,他自己起初都很难接受,何况是兽人。

  哪怕族长接受了穿越的说法,事后又把他当成异类怎么办。

  至于他与撒特德,彼此之间于对方而言都是十分特殊的存在,无论撒特德能不能理解穿越,或者接受穿越,对方不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兽人,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兽人崇拜神灵,江言依旧用神灵托梦的说辞圆过去,并且告诉族长自己来自一个极小的部落,族人早就不在了。

  兽人的灭族,很大一部分原因归于被其他种族袭击没落,衔接他之后野林求生,被撒特德从野兽群的袭击中救下的说法也算合理。

  与族长就后续的稻苗护理事宜详谈一阵,直到对方起来离开,江言目送。

  他穿好拖鞋,没返回洞内休息,而是从仓库翻出林卡过去帮他做的模具,又找到几个兽人帮忙。

  阿岚经过,跟着凑近。

  “言,你要做什么呢?”

  江言道:“请大家帮我去河岸附近挖黏土。”

  阿岚脑子一转:“又要烧陶器吗?”

  江言:“这次不烧陶器,而是烧砖。”

  阿岚:“砖?这是何物。”

  江言:“用来砌房子的。”

  他还没问过撒特德的意见,退一步想,倘若想砌出足够容纳撒特德和他居住的房子,耗费的砖头数量并不少,没三五个月恐怕烧不够。

  他从现在开始慢慢烧砖,等到明年,理应能存下不少烧好的砖块了。

  兽人拎起大竹筐,沿河岸四散分开,掏出湿润富有黏性的泥土,装进竹筐里。

  一筐装满,继续装另一筐,之后又帮江言运回储放黏土的空地上。

  江言同让他们道谢,兽人们笑呵呵地表示不累,得了江言炸好的零食,愉快地去干其他活儿。

  正午,撒特德回来,看见江言坐在椅子上,用磨具把黏土固定成长方形。

  他动作不快,一个时辰,面前只累了膝盖高的泥砖。

  “言,”撒特德把带回来的鱼放入水桶内,走近他,摸了摸他沾满泥巴的手,“怎么自己做这些。”

  江言道:“现在也没什么事,想开始烧砖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别担心,如今挺着个肚子行动不便,我做这些都是慢吞吞的,对效率这事不勉强,累不到哪。”

  而且烧砖要放长时间来做,急不得一时完工,烧到明年都没问题,闲着过来做好泥砖,之后放入烧窑里就好。

  他使唤撒特德:“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点晾干的泥砖搬去烧窑里。”

  撒特德把泥砖装入竹筐,拎到表层黑漆漆的烧窑内放好,添柴点火。

  这一排的烧窑使用了将近一年,族人们烧制出许多陶器,部落内的陶器足够用,烧窑就都闲置了。

  撒特德烧泥砖,引来兽人围观。

  “撒特德,你在烧什么?”

  撒特德:“砖。”

  兽人:“砖?”

  “言又要做新的东西吗?”

  “没听言说过。”

  兽人讨论片刻,得出的结论十分一致。

  等江言把砖烧出来,很实用的话他们就照着做。

  连日放晴,江言把能晒的东西都搬到平台和山洞周围的空地上晒。

  天气渐热,他还把咩咩兽的毛都剪了一圈。入秋后就开始囤的羊毛,绵绵绒绒的,塞进筐内,压进去,压得严严实实,像装起来的云团。

  祭司来给他送药草,见他正在收拾几筐羊毛,赶忙搭把手,把活儿接了。

  他道:“言,你还是多坐着休息吧。”

  江言无奈:“坐不住。”

  他指指平台:“坐在上面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闲得手痒。”

  他眉毛皱了皱:“剩下的药草刚准备喝完,你又送来了。”

  祭司把羊毛搬进仓库,又拎着药草放入山洞内。

  江言闲着坐在椅子上,问:“阿渚和崖他们身子如何?”

  阿渚和崖是前不久生完幼蛇的雌兽,江言还没去看过他们。

  祭司道:“喝了几日滋补的药汤,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次给阿渚和崖的补药,绝大部分是上次江言从灰灰鼠兔那里换回来的。

  雌兽们比他生产早,江言担心他们事后调理不当,便将那些滋补的珍贵药都交给祭司,让他尽力保住雌兽们。

  预留给江言的珍药反而剩得不多。

  祭司说了此事,江言摆手:“没关系,我可以再去跟灰灰鼠兔兽人们多换点药材回来。”

  说做就做,江言当夜和撒特德提起此事,翌日早,撒特德专门带他去了灰灰鼠兔的新领地。

  路程不远,午前就到了目的地。

  领地入口静悄悄的,不见灰灰鼠兔兽人出没。

  江言还在想法子怎么找兽人,背后听到有人喊:“言哥哥?”

  闻声回头,出现的是兔族兽人哈米。

  哈米还是那副少年模样,脸上肉肉的。

  他欣喜地靠近江言:“好长时间没见了,言哥哥!”

  哈米忍住拥抱江言俄冲动,紧接着惊喜道:“你的肚子……怀幼兽了?!”

  江言点头。

  哈米兴奋得脸蛋通红,接收到雄兽不善的眼神,这才退到边上。

  江言无奈地拍了拍环在腰侧的大手。

  哈米道:“言哥哥要来找谁吗?”

  江言说了想跟灰灰鼠兔交易的打算。

  哈米很是主动:“我正好要进去找阿九,他们今日似乎结伴出去了,阿九负责料理药草,每日都在部落里,见到阿九,我帮言哥哥传话。”

  等哈米传完话,阿九直接迎出来。

  惧于撒特德的气场,阿九不敢靠近,目光闪闪地看着江言。

  “言,找我们有什么事呀?”

  江言说明来意,阿九看见他的肚子,得知他怀孕,十分愿意把它们的珍贵药材送出去。

  正说着话,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句:“言?”

  江言侧首,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从隼族领地返程时遇到的绵绵族兽人。

  他们当时和绵绵族中途分道而走,今日却在兔族和灰灰鼠兔一族落脚的地方遇上。

  绵绵族兽人道:“我们搬来这儿住了。”

  绵绵族就剩那么点人,本身弱小,食素,喜好和平,有一日来到此地,被兔族和灰灰鼠兔一族接纳,干脆留了下来。

  三个小部落比邻而居,又互相融合,互相帮忙,友善地往来了一段日子。

  江言听完此话,暗暗感慨。

  这倒像是早期部落融合的雏形,不知要过多久,将来或许会成为趋势。

  他看破不点破。

  江言对于三个小部落的兽人都有过救命的恩情,面对恩人,弱小的兽人们把他围起来,眼睛闪闪冒光,争先抢后的跟他聊天。

  也就是这些兽人实在太弱小了,毛绒绒的,围着江言轻声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太弱小,撒特德便没怎么管。若是强壮点的雄兽,撒特德不会让他们这样接近江言。

  江言和三个小族的兽人闲聊半日,傍晚前带了一篮子珍贵的补药回到部落。

  时间慢慢过去,夏日昼长,夜里闷热,虫声聒噪。

  夜晚江言睡得愈发不安稳,将近清晨才睡下。

  撒特德用凉水稍微给他擦了手和脚,算算日子,暑夏的第三个月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受闷热的气候影响,江言的胃口近半月下降很多,脸庞瘦了下去。

  撒特德避开隆起得有些惊人的肚子,用微凉的怀抱裹着人类,几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