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人, 但青冈仿佛未有所觉。推着翎均径直往前走去,从旁经过时,那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仿佛并不存在。
翎均微微敛眸,是他的手下吗?
青冈把翎均推进屋里, 弯下身替他梳理方才被风吹乱的发丝。
翎均率先开口问道:“是有客人来了吗?”
青冈手指微顿,他以为小雀没有察觉:“嗯, 是邻居。”
翎均面色未变, 依旧十分温和:“那你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有什么急事, 青冈都不想离开。
见人未动, 翎均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浅笑着:“去吧,我等你。”
青冈犹豫片刻,道:“我先去问问,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翎均颔首:“好。”
青冈踏步走出, 来人穿着玄色劲装, 见青冈出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尊上。”
青冈凝眉,声音是从未在翎均面前表现过的冷冽:“不是说了,无召,不得擅闯。”
下属吓得一抖,当即跪下:“尊上恕罪,属下不敢轻易叨扰, 是天界两位殿下和妖族少主一起在界门那闹起来了, 说要面见尊上,见不到便要硬闯。尊上之前下令, 让我等不得随意伤害天界中人,属下一时进退两难,所以才…”
青冈沉默半晌,道:“知道了。”
下属壮了壮胆子,抬头问道:“那尊上…要派人把他们赶走吗?”
“不,带到魔王殿去候着,既要见我,便让他们见。”
“是。”下属领了命令,瞬间消失在原地。
青冈抬手捏了捏眉心,略有些头疼。他色令智昏,只想着带小雀回来藏好,却没把自己的气息抹干净,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不知小雀知道了会不会…不,不能让他知道。
青冈握紧拳头,已经尝过蜜糖的滋味,又怎么再舍得放手。
青冈转身踏进房中,关好木门,不让一丝风漏进来。
翎均正坐在轮椅上嗅着花,青冈见状,寻了个白瓷花瓶,上前握住翎均的手,带着他一起把花插进瓶中。
翎均:“他找你有什么事?”
青冈沉默一会,状似轻松道:“没什么,便说今日日头好,山上或许会有好东西,问我要不要去打猎。”
翎均应了一声:“那你要去吗?”
青冈握着他白皙如玉的手,食指在其掌心轻蹭着:“嗯,我想去看看。”
“那你去吧,我在家等你。”翎均看着他,眉眼微弯。
“家”这个字,很轻易地戳中了青冈柔软的心脏,他一时心绪翻腾,甚至生出些许落泪的冲动。
他有家了,他和小雀的家。
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虚无。
他真的可以有家吗?偷来的家,也算是家吗?
“怎么了?”翎均虽然看不见,但感觉依旧很敏锐,他察觉到青冈的异样,轻声询问。
青冈摇了摇头:“没事,我很快回来,你,你在家等我。”
他学着小雀的话重复了一遍,羞赧到面颊通红。
青冈把花瓶放在一边,将翎均抱起放在榻上,替他掖好被子,又依依不舍地抓住他的手,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快回来。”
“好。”翎均有些好笑,不过是分开一会,弄得却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真黏人啊。
青冈站起身,仗着翎均看不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之前,他在木屋周围下了禁制,若是有不长眼的闯入,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本着早打发完那群小子早回来的想法,青冈终于迈出了艰难的步伐。
他闪身跳出空间之外,方才真实的木屋、密林、花海,悉数凝结成一张栩栩如生的巨大壁画,刻印在魔王寝殿的墙上。
青冈此刻已经变回了槲栎的模样,他静静看着面前由他亲手绘成的画卷,这是他心中构想的,他与小雀的家。
槲栎伸出手,轻轻触碰画中木屋里,那躺在榻上的小小人影,目光缱绻又缠绵。
没想到有一日真的能与小雀同住在此处,可,可若是知道我把你困在这里,会很恨我吧,小雀…
“尊上,他们到了,正在前殿等候。”
门外传来下属的禀报声,槲栎收回手,面色浮上一丝冷硬:“知道了。”
他踏步出去,离得老远,就听到那群小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他烦躁地拧了拧眉,若不是这些是翎均在意之人,槲栎怎会分出宝贵的、同小雀相处的时间来打发他们。
玄色斗篷一甩,化作一团黑雾转瞬间落座于高高的魔王座上,与堂下众人隔着一层纱帘。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仲琼、姬子涟、凤栖、宴齐和稚耳,盯着纱帐之后的魔尊,神态各异。
槲栎撑着头,淡淡垂眸:“听说你们要见我,找我有何事。”
凤栖最是耐不住性子,跑到纱帐前仰着头问:“大哥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上次分开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我大哥?”
槲栎冷哼一声,纱帐被微风吹拂,那张俊美却略显阴沉的面容在之后若隐若现,看得凤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脚上铃铛叮当作响:“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还没等槲栎回答他,凤栖便被姬子涟和仲琼一起护在了身后。
“魔尊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仲琼站在最前头,对着槲栎行了个拱手礼,“我等此次叨扰,是听闻魔尊大人即将娶亲,特地前来恭贺的。”
“哦?”槲栎语调平淡,“你同你弟弟,说的不太一样啊。”
凤栖皱着小脸,满面不解,压低声音质问仲琼:“老二,你在干嘛?”
仲琼笑了笑,继续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像魔尊大人这般英明神武,百年难遇的英才,想来定不会娶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便是不知魔尊大人要娶的是哪家女郎,又姓甚名谁,为何这大好的喜事,要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地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新娘是魔尊大人私下掳来。而其新娘家人正被蒙在鼓里,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四处找人呢。”
他最后几句,堪称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一静,凤栖葡萄般的眼睛陡然睁大,他再迟钝这会也理解了仲琼的意思,老二是说,大哥被…新娘是…这这这?
他有些茫然又震惊地看向一旁的姬二:“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姬子涟此刻也面色阴沉,被仲琼这么一说,他想起槲栎之前与翎均的种种相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当即上前:“槲栎,遮遮掩掩的没意思,他到底在不在你这,你给个准话。”
“你说的‘他’是指谁?””槲栎掀起眼皮,不咸不淡,“新娘在,你们找的殿下不在,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你!”姬子涟一时语塞,身旁的仲琼对当下这种僵持的场面早有预料,魔尊若早就对兄长起了歹心,此刻既然已经得手,怎么会轻易让他们把人带走。
他侧首,看了眼身后被宴齐遮掩着,一直没说话的稚耳。
稚耳又变回了孩童状态,此刻抓着宴齐的衣角露出一只眼睛,装出很畏惧槲栎的样子,只在仲琼看向他时,微微点了点头。
独角兽一族擅长追踪,他们可放出许多隐形的分身去寻找目标人或物。稚耳对翎均的味道极其熟悉,即便此刻手头没有信物,他也坚信自己可以找到。只不过要想放出大量分身,需要花费时间凝结灵力,故而不得不借口拖延,分散魔尊注意。
他点头,便说明已经成功放出了分身,既然如此,今天进来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仲琼微微松了口气,预备再同槲栎周旋一会,便寻机会离开,出去等待消息。若是确认兄长确实在魔界无误,他会直接领兵向魔界宣战,不论六界如何评议,他都要带兄长回家。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仲琼却不知道,他们的动作早已悉数落进了高座之上的槲栎眼中。他眸色寡淡地看着稚耳放出一个个银白色的分身,任由那些分身窜进魔界各处搜寻,没有出手阻拦。
只因方才在花海时,小雀趁他转身去摘花的间隙,悄悄丢了一根翎羽在草丛中。
小雀或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他一直都很聪明,做什么都瞒不住他。
槲栎或许可以把那根翎羽毁掉,把稚耳放出的分身杀死,再在寝殿的壁画上打入天帝也无可奈何的上古禁咒,把法力尽失的小雀永生永世困在其中。
可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得到了小雀的人,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他想要小雀幸福,哪怕,这个幸福的定义里不包括他。
只要他开心,便也无妨。
也无妨。
槲栎自顾自念着这三个字,心口却一阵一阵的作痛。
他攥紧拳,努力压下. 体内又开始四窜的魔气,方才见效半分,槲栎阖着的眼睛陡然睁开。
有人,闯进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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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翎均坐在榻上,身上有一个小木人在上蹿下跳的蹦跶。
青冈刚离开没多久,戴在翎均腕上的荆棘环就变成了巴掌大的小木人。像是荆棘环的主人怕翎均坐久了身体会发麻似的,一会给他捏肩,一会给他按腿,一会躺在他掌心里撒娇,很好地驱散了翎均此刻无人陪伴的孤寂。
心真细啊。
翎均心想,这么贴心,让他都有些离不开了该怎么办才好。
之前还嘲笑某人分开一会像是生离死别,现在便轮到自己开始想念了。
他才走了一盏茶而已吧。
翎均想到这,不由带着些许怨念戳了戳手上的小木人,你主人真是一棵心机树啊,怎么可以这么勾人呢。
他戳得正欢,忽而听到前方传来靴子触地的脚步声,翎均眼睛一亮,抬起头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问出话后,迟迟未听到回复。
来人停住脚步,似乎是站在原地望着他,许久没有动作。
翎均察觉不对,面色倏地一变:“你不是他,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