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眼神, 江旎知道自己又赢回一局。
她放下手,他耳尖也已红透,她得逞似地笑。
霍司臣唇线抿直, 随后放下咖啡,转身离开窗边。
江旎忍不住想笑,这就怕了。
转头脚步声又回来,他再过来时拿了另一张房卡:“这是你的。”
江旎问:“不是说一起看吗?”
有些好笑, 莫名地,这时她又这样问了。
霍司臣:“备用, 离天黑有段时间, 除去一起看极光,你应该需要休息或者个人空间。”
他有分寸又坦诚,倒显得她刚才所想忸怩。
江旎扬起个笑:“和你一起的时间怎么能浪费?去外面吗?”
没等他回答, 落地窗外扑过来一个人影,吓她一激灵。
是秦赫,看样子刚滑完雪回来, 整个人包得像熊, 他敲了敲窗, 不可思议:“霍司臣!你这样合适吗?”
质问同时不忘跟江旎招招手, 隔着玻璃笑得意味深长。
霍司臣问:“你怎么在这?”
秦赫把护目镜从脑袋上搂下来:“我既然来林城,必然住君朗啊,报你名就能尊享服务,谁也不是傻子。”
和秦赫一起的是他女朋友樊雨,在他后面走来, 挥了挥手。
秦赫问:“出来玩吗?”, 他知道问江旎或许更有用,就转向江旎:“滑雪吗?小江总。”
霍司臣:“天快黑了, 滑雪不安全。”
樊雨:“就近玩也成,堆几个雪人呗?”
江旎看霍司臣:“去吗?”
“走吧。”
天已蒙黑,外面围栏处每隔七八米分布一个很有设计感的小木信箱,信箱镂空,里面亮起盏盏暖黄色灯火。
两人戴好手套出门,靴子踩在厚厚的雪上咯吱咯吱响。
江旎走得比他稍快,她戴了顶明黄的毛线帽,遮住两只耳朵,上身是蓬蓬的白色派克羽绒,走在雪里一晃一晃,霍司臣忍俊不禁。
秦赫凑过来:“这你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我请不动,你是为了跟人独处?”
霍司臣:“所以你是不是有些没眼色?”
秦赫:“……”,他收起吊儿郎当,严肃道:“老爷子能行啊?你爸不还在国外呢么?”
秦赫跟霍司臣算是发小,别人不了解,有些情况他是亲眼见过的。
霍连山和苗家的太太有过一段,所以他格外偏苗家,和长子霍江舟的妈感情相比续弦又更好,故而偏心外人偏心长子,就是不看重霍同光,霍同光人在海外,说白了就是流放。
霍司臣从小就总是被塞给霍江舟,老爷子不让他见自己父亲,愣是要他和大伯培养亲情,就是为以后好用。
霍司臣初中开始断绝了一切私人娱乐,卯了劲儿学,学校的课程、课余的运动、艺术、礼仪、竞赛,样样拔得头筹,为着老爷子高兴。
他十四岁生日那天,秦赫也在,玩玩闹闹的功夫,霍司臣不见人影,秦赫找上去,溜到三楼,见霍司臣捧了奖杯去找霍连山,说想见一见自己爸爸,霍连山夺了奖杯“咚”地摔在桌上:“你爸只当没你这个儿子!这点成绩就自满自足,不能一直维持顶端,没有人愿意见你,除了你大伯和我真的为你好,你以为你爸妈和颜悦色就是爱你吗?那是毁了你,有几个人无条件爱你?”
秦赫当时都听傻了,哪怕他们这样背景长大的孩子从小见识再多再早慧,青春期听至亲这样一番话都很难不怀疑自己,他回去都迷思了好久,不知道一直在那样环境里的霍司臣怎样想。
霍司臣云淡风轻一句话把他思绪拉回。
“我父亲有自己的安排。”
秦赫:“嗐,那就好,其实老爷子应该是对那位关导有意见。”
他听说过,关启明攀龙附凤,摸到过苗家一亲戚。
“你要不查一查这小江总的底,摸清她和她爸划清没有,她姓江,是随她妈姓?咱们身边的人,摸个底总是稳妥些。”
远处江旎专心致志蹲雪地里堆各式各样的形状,黄色脑袋分外显眼,在一片白里晃悠。
霍司臣想起江旎曾半真半假地说她母亲不是华裔。
他眼神淡而远:“还远不到那个地步。”
她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去查,她什么时候说了,那更不必多此一举。
秦赫:“瞧瞧你,学学我呗,我就会查,查了安心,要不我帮你查?”
霍司臣冷眼乜他:“管好你自己。”
他说完缓缓后退几步,秦赫还摸不清头脑,转眼,脑袋上被重重砸下一个圆溜雪球。
是樊雨:“难怪你最开始贼兮兮的,敢查我?”
两人闹成一团,雪沫四溅,霍司臣转而走向江旎那里。
雪量多就是好,江旎很快堆出个人样。
身后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愈近,她抬头,果然是霍司臣。
江旎拍拍自己的作品:“看,专门为你堆的,是不是很像你?”
霍司臣:“……”
它就只是一个葫芦型,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落在一起。
霍司臣:“是很抽象。”
江旎:“没有更多材料了,所以只能这样,神似比形似更高级,它气质很像你。”
霍司臣躬身拍了拍它:“我不觉得我的气质是葫芦。”
江旎:“……雪嘛,冷冰冰的,你不就冷冰冰的吗?这不叫气质相通叫什么?”
“……”霍司臣起身:“在这等着,去给你拿点道具。”
江旎笑起来,看他迈开长腿的背影。
不多时他回来,拿了两颗黑色棋子,一副镜框,还有顶帽子。
江旎讶异:“装备这么齐全呢?”
霍司臣只是笑笑,跟她一起把这些元素都添上去。
画龙果然要点睛,有了两颗黑子,瞬间就真有人样儿了,眼镜帽子一戴,再经霍司臣之手润色一番,是好作品。
江旎拿出手机拍照,打开摄像头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端详了半天,“霍司臣,你这雪人不长嘴啊?”
霍司臣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也不必太像。”
江旎不干,看着雪人突然福至心灵,她涂了一层唇釉的。
她走到跟前弯腰,躬下.身去在雪人脸上该长嘴的地方印出个唇印。
霍司臣睫毛猝然煽动了下。
有种痒意,在喉咙,在心口,在肺腑,具体捉摸不清。
江旎乐呵呵盖完了印,起身过来站他旁边:“看吧,现在更逼真了吧?”
她睫毛上沾了点雾气,唇上残留了些雪星。
霍司臣倏然轻笑,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两人同时拍下,江旎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共创。
发出去转眼去看他,只见他也低着头在屏幕上点着。
江旎笑了笑,才回过眼就看见各类点赞消息潮水般涌来。
她多少有点强迫症,要点进去消掉一波。
在进入那个页面后,投在屏幕上反射出的脸一愣。
点赞头像里出现一个雪人,就是她刚堆好发出去的这个。
是霍司臣。
江旎无声地咬了咬下唇,又回到列表确认,是他,刚换了新头像。
而后抬头,他似乎已注意到她这一系列小表情小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在看她。
四目相接,江旎怔了怔,故作大咧:“你换头像速度还蛮快的。”
霍司臣把手机放回口袋,“就当,新年新气象吧。”
天边一抹亮色,雪地里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齐齐“哇”了一声。
江旎抬头看,极光出现。
她惊呼一声,从巨大的口袋里捞出带来的小相机,开始录像。
眼睛在相机和原景之间跳跃不及。
她拉过霍司臣臂弯:“来我的跨年视频入个镜吧。”
然而只拍到他肩颈。
霍司臣不由发笑。
倒是秦赫一听入镜很积极,奔过来弯腰凑近:“加我一个!”
霍司臣懒懒地掀眼,伸手摁在他脑袋上,那么一推,原地出框。
江旎当即笑出声。
秦赫恼道:“你做不做人?”
樊雨:“该了你了,上赶着当电灯泡。”
天边极光除了绿色还冒出一道粉,周围人都笑说这是很符合当地特色的配色。
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江旎有点冷,没忍住蹦了蹦。
霍司臣垂眼看她,问:“要进去看吗?”
江旎直点头。
也有不少人刚出来就受不了又回去了,江旎跟秦赫他们打过招呼,各自都回了屋。
屋内壁炉燃出噼啪响声,一进来眼前的雾逐渐化成水珠,江旎取了帽子,脱下外套,去窗边把两个懒人沙发挪近了点。
霍司臣叫了餐点服务,问江旎:“喝什么?”
她小狗般一蹦:“啤酒!”
霍司臣去冰箱取了两瓶,开好拿到窗边。
透过玻璃顶望去,极光在星河间涌动穿梭,这一处温暖的独栋,像只载着他们的航船,行走宇宙。
江旎咕咚了几口,泡沫漫进喉咙,桌上屏幕一亮,电量不足,她起身去给手机充电,才留意到客厅角落的黑胶唱片机。
她问霍司臣:“这里有唱片吗?”
“你听什么?”他起身过来,打开唱片机下柜子,里面是成摞的唱片。
她有种感觉,他们喜欢的曲风应该类似,他会安排放这的,她大抵都听过,或者会喜欢。
江旎蹲下去选,觉得《温室效应》分外应景。
此处就是一个身心的温室。
两人放好回到窗边,江旎继续打开相机录像,这次都坐着,不存在他入不了框的身高差。
她举着镜头:“我的愿望是,计划顺利,你呢?”
霍司臣撩眼一笑:“什么计划?”
“保密。”
霍司臣:“我的愿望是,愿望成真。”
江旎不满地回头:“这未免太草率,什么愿望要明了。”
他也同样:“保密。”
江旎轻嗤一声,抿唇笑了,随即调转方向,窗外极光做背景,窗内,近景是他。
唱片机之上,黑胶缓缓转动,曲调悠扬。
「轻俏地擦着了电流,今晚后跟你不只是朋友」
拢火斜倚,头顶夜色,用过晚餐待到深夜,江旎去看手机消息。
负责那人说已经就绪。
外面空地上又来了些人,应该也是出门数倒计时。
江旎拔了手机,戴好帽子:“霍司臣,出去吗?该数着时间了。”
他起身,拿上围巾,过来却套在她脑袋上:“围好,别刚出门就冷到蹦。”
江旎笑得神秘:“鉴于加班福利这么好,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不等他问,她匆匆圈上围巾,拉着他一路快步到门外。
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红色直升机降落在指定地点。
旁边有人惊呼:“卧槽谁的男朋友这么会整活?”
霍司臣稍许讶然:“你……”
“对,没错,这是我为你包的直升机。”
江旎说出这话有一瞬感觉自己才是那个霸总。
她盯着霍司臣眼底,试图读出点情绪。
男人,为姐的爱感动吧?
霍司臣移回目光,轻笑:“这就是你的计划?”
“没错。”
莫名地,他伸手捏了捏她脸。
江旎有些被捏傻了。
霍司臣又捏了两下:“走吧,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他们自然而然牵手,一路踏雪,走过广阔的雪地,走到直升机旁边。
负责人很得体地鞠一躬:“霍先生,江小姐祝你新年快乐。”
霍司臣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江旎肩膀碰了碰他:“还有惊喜,在后面呢。”
霍司臣哑然失笑,柔声道:“你哪来这么多花样?”
江旎嘿嘿傻笑,拉他登上直升机。
并排坐一起,系好安全扣带,关舱门,螺旋桨剧烈转动起来,缓缓升空。
升起的不只有高度,还有心脏,地面上的一切慢慢变小,远去,呼吸悬浮。
纵然这样的寒天,交握的手中也漫上一层薄雾。
江旎空出那只手拿出手机看着时间,每过一分,心口跟着缩紧。
23点59分。
一片白色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间,绽出烟火。
地面人群的倒数声恍然还听得见。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霍司臣,新年快乐。”
“江旎,新年快乐。”
说出口时不禁笑出来,原来他也在默数。
低空中的焰火散落成碎光,落在彼此眼底。
江旎眼睛亮闪闪地,跟他指了一圈:“看,霍司臣,全世界都爱你。”
说出“爱”字的时候,声音像走在路上崴了一下脚,瞬间发虚。
她说完立刻移开目光,趴在窗上看烟火。
“江旎,回头。”霍司臣此刻无心烟火。
她下意识按他说的回头,对上视线那一刻,心又跟着崴了一脚。
他轻笑着:“为什么是‘全世界都爱我’?”
江旎吞了吞口水:“当……当然是你值得。”
“什么值得?”
江旎:“这还要问什么值得?就因为你是你,所以值得。”
霍司臣眼底无名情绪涌动,视线骤深,像要洞穿她:“那你呢?”
“什么?”她被他握在手中的手,已经开始无意识颤抖。
“你在世界之外,还是世界正中?”
轰鸣声戛然放大,横冲直撞冲击心底,不只是在直升机顶端,更炸开在耳边。
他视线紧逼,江旎有从这上面跳下去的冲动。
喉口发紧,江旎下意识想逃,她想抽回手,霍司臣非但不放,反更往他那边带了带。
带过的短暂过程,让她意识到,似乎他也在紧张。
或许是这个感觉给她几分底气,理智回笼些许,江旎尬笑两声:“我当然是最……最爱你啦~”
“江旎。”霍司臣捏了捏她掌心:“我在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