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烟火仍燃, 在极光游走的夜空绽开又燃尽,像落在油画里。
良久,她憋出三个字。
“不知道。”
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反转他们之间微妙的天秤, 让她无法继续理直气壮肆意撩拨,只能讷讷一句“不知道”。
脑子被螺旋桨搅得一片混乱,直至夜空漫游结束,下了直升机, 两人都无话。
秦赫拉着樊雨迎面跑来,震惊:“霍司臣, 你闷声不响玩儿这么大呢?还直升机烟火秀?”
霍司臣瞟了一眼身旁的她:“是江旎准备的。”
秦赫嘴巴瞬间圈成一个O:“江总, 你……以后多指点指点我。”
还是樊雨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锤了一把秦赫:“都各回各屋吧,太冷了。”
江旎不住点头, 先一步匆匆过去,到门口意识到房卡不在她手里。
涩然转头,霍司臣在其后走来。
“回酒店还是住这?”他问, 同时刷开了门。
江旎脚步僵硬地进去, 本来毫不犹豫想说回酒店, 但一想, 回去的路上有漫长车程,他们要尴尬地共坐后排,还不如先住这算了,且顾眼前的,或许过去一晚, 彼此都能放松一些。
她笑了一下:“就住这吧。”, 随即立马补上:“我进去拿了房卡就走。”
“嗯。”霍司臣关门进屋,从桌上拿起卡给她:“后面那栋, 从侧门可以走室内廊桥过去。”
“好,谢谢。”
她接过,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变回这样滴水不漏的礼貌,拿了迅速转身就走。
霍司臣在身后提醒:“你的充电线。”
江旎刹住脚步,转身看他拿起充电线递给她,捞过来转身离开。
“你的包。”
江旎脸皱成一团,硬着头皮再度转身去拿,抓起带子的时候,听见他似乎很轻微地一笑。
她无心留意,扯过飞速到门口,手握上门把,霍司臣轻唤了句:“江旎。”
她回头:“怎么?”
他水滴撞玉的嗓音娓娓而谈:“你不知道,我可以等你明白。”
握住门把的手收紧,一如还未放宽的心再次收缩。
霍司臣始终和她保持着几步之遥的安全距离:“通俗直白地讲,就是试错期,再贸然一点就是,我追你。”
脑海中轰然炸响,她只觉直升机的轰鸣声今晚会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了。
他说得这样谨慎小心,江旎突然觉得自己没演到位,连之前对他说同样的话,也是趁醉随口说出。
想起那次,江旎鼓了点劲儿,说:“你不是说,没有做三的癖好吗?”
“现在有了。”
江旎:“……”
“我竞争一下。”
她只有错愕。
看她表情,霍司臣稍顿,柔声说:“当然,权柄在你。”
他从桌上拿起一只遥控器,对着门点了一下:“如果你不立即离开,就算首肯。”
江旎顿觉好笑:“哪有你这样的独.裁者?锁上了门,把选择变成单选题。”
她说完,蓦地反应过来,他点完那一下遥控器,实际门锁并没有动静。
霍司臣笑意稍深:“你要不看看四面的玻璃?”
江旎倏地睁大眼,发现玻璃全部被调节到了单向可视。
原来他点遥控器那一下调的是窗而非门。
霍司臣:“我锁的不是门,但如果你第一反应是排斥,当时怎样都会压下门把,也就能发现门始终开着,但你没那么做。”
江旎垂下眼睫。
果然,认真起来谁玩得过他?
“你可以走了,再多停留,或许我真会锁门。”霍司臣放下遥控器,轻笑着下逐客令,“我说过,我不是君子。”
江旎喉咙一紧,麻溜地打开门快步出去。
不知道他只是防她驳回他诡辩意味的独断。
她出门,霍司臣无声轻舒一口气,收了收掌心,竟还是一层薄雾。
屋外,跨年的热闹渐息,整个林城逐渐安静。
有人沉睡,有人无眠。
02点20分。
江旎躺在床上抓起手机,屏幕刺眼,一看时间,长夜尚未过半。
逼自己入睡,却越躺越清醒。
她起身,拢了条薄毯披在肩上,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于火光中窝进沙发。
突如其来的瘾,很想抽烟,奈何没有带,大半夜的也不可能买到。
夜空中极光还在,绿色雾状云似地影影绰绰,天花板上映出她闪烁的脸。
江旎双目放空,漫无目的地绞了一截儿头发,在手指上一环一环绕着圈。
绕了一会儿感觉到发间还有些潮湿,想必是回来洗完澡没吹全干。
她起身,去浴室拿吹风机吹头发。
感觉吹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出了浴室一看,才消磨过去二十分钟。
江旎开始乱晃。
从客厅到窗边,再从窗边荡到岛台。
看见冰箱,心想喝点酒应该可以助眠,她喝了酒向来睡得很香。
打开,扑面来一阵冷气,这里冰箱内储备基本一致,第一眼她就看见了熟悉的棕色玻璃瓶。
在霍司臣房里跟他喝过的酒。
心骤然浮起,江旎强迫自己掐断念头,找了找其他的酒,挑了瓶度数稍高的,拿启瓶器开了,豪爽地对瓶吹几口。
拎着瓶回到沙发上,手机消息还在闪。
熟悉的不熟悉的联系人太多,逢年过节列表里数不清的问候,一直会持续到节后,她早已习惯。
江旎再看眼时间,终于熬到凌晨三点。
她有些忍不住地解锁屏幕,想要点进微信,但指尖都快触到那个绿色方块了,又收回,熄屏,把手机扔一边。
一整瓶下肚后,迟迟漫上来些许睡意,江旎把瓶丢进垃圾桶,去了趟洗手间,荡到卧室,关灯上床睡觉。
*
03点30分。
霍司臣始终睁眼。
他拿起床头柜上手机,看了眼时间,轻揉眉心,起床。
到客厅,依稀暖光闪烁。
唱片机早已停了,上面还放着江旎选的那张黑胶。
他上前,去把那张唱片取下来,放进装盒,开柜门重新摆进整齐排列的唱片里。
窗边两张懒人沙发,中间茶几上还放着玻璃酒瓶。
他拎起一只干净的空垃圾桶,到这边把酒瓶悉数放进垃圾桶里,收拾好后拿到门边。
眼前闪过刚才玻璃上残留的痕迹。
他洗了个手,回到窗边,屋内的火焰映着,窗上显示出隐隐雾渍,是一个不甚饱满的心形,和并排而立的两个火柴人。
她画的。
霍司臣拿了手机,在窗边沙发上坐下来,恍觉零点时自己问得实在突然,其后的一系列对话,也半点没有准备周全的得体。
比起她直升机烟火的仪式感,他未免过分亏欠。
他划开屏幕,点进微信,在看到无数殷勤问候堆积的页面后很快退出。
起身去冰箱拿了瓶酒,动作稍顿又多拿了一瓶,回到窗边。
*
05点19分。
睡眠好像卡着点,在她酒精消散的时候就跟着退散,睡意极其稀薄的一晚,还有不绝于耳的轰鸣声随身。
江旎甚至觉得那轰鸣声后劲比酒还大。
她长长地叹息,工作原因,时常累死累活如牛马,她的睡眠是无需担心的,但这一晚久违地失眠,实在难受。
江旎拿过手机,对时间的流速已然不抱指望,先去看日出时间。
预报显示日出要到八点半。
还有近三个小时煎熬,她痛苦地扔下手机,在床上来回滚了一圈。
然后鬼使神差地,最终下定决心般解锁,点开微信,不住地往下翻,努力做出不经意,但眼睛一直在等那个雪人头像出现。
翻了好久,「霍司臣」三个字闯入视线。
心头瞬间突突地跳起来,应该是熬夜熬的。
江旎呼了一口气,点进聊天框。
看到页面顶端时,心跳猛然加速,跳动堪称狂乱。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现在凌晨五点二十一分,她怀疑自己花了眼,放下手机揉了两下太阳穴让自己清醒,然后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眨得眼睑边缘都泛起了湿,才重新拿起手机。
拿起来时不小心点到输入框,江旎吓了一跳,赶紧点屏幕中心,输入键盘下去,但转眼看见“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
应该是她看错吧……
江旎想要点左上角退出,聊天框里却猝不及防跳出来一条消息,他发的。
霍司臣:[图片]
她点开,是她刚才误触输入框显示在他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被他截了图。
他真的醒着。
怎么转瞬即逝的功夫都能截图?
她尬得脚趾蜷缩时,又来了一条消息。
霍司臣:[醒了?]
江旎不谈,回问:[你也醒这么早?]
不料他回以坦诚:[没睡]
江旎看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努力抿住唇,然而嘴巴拗不过意识,抿住的一条直线弯出个弧度。
她回:[为什么没睡?]
霍司臣:[睡不着]
她笑起来。
但他很快回将一军:[和你一样]
江旎:[我被吵醒的,忘关静音了]
霍司臣不说破,只回:[现在睡吧]
[等你醒了微信上告诉我]
江旎在想是否要进行程开始工作,问:[有安排吗?]
霍司臣:[嗯]
[追求者请你吃新年第一餐]
他不说早餐午餐还是晚餐,因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醒,睡到什么时间,全由她自然而然,他只等着就是。
江旎看见那三个字,瞳孔急剧放大。
熬夜熬得心跳越来越癫狂,她真得逼自己睡了。
江旎回个:[晚安/早安]
霍司臣:[睡吧]
后面还跟了一个拍拍哄睡的表情包。
江旎放下手机,被子蒙过头,强迫自己入睡。
再醒来已是中午。
雪地把大晴天映得分外光明,整间房透着亮。
江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等眼睛适应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了光亮,想起睡前他说醒了跟他说一声。
她翻了个身,准备拿手机,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一夜没睡好她该有多狼狈啊!
江旎掀被而起,踩着拖鞋就直奔浴室。
开了最亮的灯,揽镜自照,仔细检查有无痘痘水肿,无名指抚过眼下,看黑眼圈明不明显。
毕竟今天第一顿饭她要面对的是画皮成精的那个人。
痘倒是没有爆,但眼下确实有淡淡乌青,脸上也有一丝熬夜痕迹。
江旎对镜一声哀嚎,忙不迭去包里拿装备。
洗漱过后打了底,又加了层遮瑕,算是满意,转身出浴室又回来,站在镜前,后悔没带身可换的外穿衣服。
就算来之前没打算在这过一晚,但一次性的必备衣物她是随包带了的,只是想到还要穿蓬蓬羽绒服,就觉得输人又输阵。
江旎皱了皱眉,想想又算了。
现在什么情势?是他追她。
那她就是要自然而然,理直气壮,穿厚羽绒怎么了?吃个饭有必要吗?
自我调理的速度相当快,江旎确保得体大方即可,跟他发了条消息,说已经收拾好。
他回得很快:[好,在门口等你]
江旎大摇大摆插着兜就出了门,自在松弛得像去赶大集,直到到他房间门口,见到他人,那些自信瞬间烟消云散。
他不知去哪变的装,大地色系的羊毛大衣,内搭颜色稍浅的西服,容光焕发地立于雪色之间,清贵卓然。
江旎怀疑他是吸血鬼,时不时喝点什么永葆状态。
霍司臣听见她的脚步声,转眼看过来。
江旎当即控诉:“你作弊!”
他轻笑着走近:“我怎么作弊?”
江旎:“你哪来的新皮肤嗯?连夜氪金是吧?”
先生,你这样显得我帽子长靴羽绒服很尴尬哎!
说话间他越来越近,江旎忙遮住眼,手指岔开露出个缝,机关枪似地输出:“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平常的我,是熬过夜的我,很狼狈有黑眼圈,你穿得孔雀开屏,我在旁边很像拎包小妹,不公平。”
霍司臣笑意更盛,伸手握住她的手,拿开遮挡。
她毫无防备,他倏而倾身靠近,呼吸在寒天雪地里分外热烈,凑近时带着清冽浅香。
雪白得晃眼,近前这张脸冲击力更甚,江旎霎时间屏息。
靠得很近,江旎这才看出,他眼下也有极细微的淡青痕迹。
他只是稍作停留,随后直起身,一副严谨认真的样子:“不仔细端详看不出来。”
江旎无声轻呼,撇撇嘴:“好吧,本拎包小妹当真了。”
霍司臣实在忍俊不禁,抬手把她帽子往下拉了点:“什么拎包小妹,穿麻袋也不影响你。”
江旎俏生生地眨眼,追他视线:“不影响我什么?”
霍司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