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咱们将军要回京了。”
年三十清晨, 齐府丫鬟们提着灯笼站在庭院里,准备将这些写着“春”的灯笼都挂满院子,寓意“迎春”。
门口旧符换新联, 府邸内外也都认真打扫了三遍,确保角落里连个蛛网都没有。
齐府已经好些年没有正经主子在了, 以往齐石磊管家的时候,虽也庆祝新年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今小郡主从江南回来, 下人总算知道缺了什么——
缺了主心骨。
有主子在,府邸像是有了真正的烟火气,就算忙也知道忙什么, 人也有干劲。
“我出去采买的时候也听说了, ”踩着梯子挂灯笼的丫鬟弯腰低头往下拿灯笼, 同下面的丫鬟撇嘴轻声说,“这事咱们齐府都没听着动静呢, 他们外面倒是先传了起来。”
“你既然听了这事, 可曾听说……”一丫鬟低语。
旁边双手提着灯笼的丫鬟闻言立马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瞪着眼道:“听说什么听说,阿栀姐姐的话你们都忘了?下人莫要非议主子的事情, 仔细过年郡主不发你红封。”
按着习俗, 大年初一长辈会给小辈们发红包,也叫压岁钱。而府里主子们这天为了讨个彩头喜庆喜庆, 也会给下面的下人发红封。
不管多少都是白得的, 加上小郡主又心善, 说今年刚回京多给她们发一些,底下的人别提多期待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咱家小郡主这般仙女一样的人物菩萨一样的心肠, 我就是听不得外面这么传她,这才说给你们听。”
外头那些人竟然说郡主跟辰玥小姐因为六皇子生了嫌隙,说小郡主不是齐将军的亲生女儿,贵妃这才看不上她,还说小郡主生母大长公主生前行为不检点,嫁人时就有了身孕。
那些话传的可难听了,她心里气不过。
“少说这些,”上面挂灯笼的丫鬟也俯身叮嘱,“咱们在齐府里面做好咱们分内的事儿就行,莫非你嫌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够舒坦?”
“舒坦舒坦已经够舒坦了,我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提。”那丫鬟赶紧捂嘴。
主子宽厚,府里差事分工明确,赏罚更是分明,整个京城哪家的丫鬟也没有齐府的丫鬟日子舒坦。
“对对对,灯笼往左边挂一点,这样就对齐了。”
她们又嬉闹起来说起晚上放天灯跟放烟花的事情。
晚上除夕夜,京中商贾大户爱热闹,会让人在京中最高的酒楼上放天灯跟烟花,灯如星河,烟花璀璨,年年如此,她们就算不出府也都能看见,所以都很期待。
到底是年纪小没什么心思,随便一个话题就能聊起来,至于刚才的事情全然抛到脑后。
屋里门内,翠翠看阿栀的脸色,小声问,“要不要让陈成往下叮嘱一下,免得这些乌糟话传进郡主耳朵里。”
外头丫鬟们的话两人听的清清楚楚,只是阿栀拦着她没让她出去制止。好在府里的丫鬟们都向着郡主,要不然翠翠要气死!
“不用,郡主应该有她自己的主意,”阿栀侧头问翠翠,“俪贵妃的事情查了多少?”
“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事的,”翠翠小眼睛一亮,激动起来,“阿栀你不知道,俪贵妃原来进宫前已经在议亲了。”
阿栀,“?”
“俪贵妃娘家姓周,原本是个外放回京的五品官,他家回来后想往上爬,便借俪贵妃的美貌攀高枝,攀上了现在的梁国公。”
梁国公?阿栀指尖捻着,轻声问,“梁佑芸的父亲?”
“对!满京城再也没有别的国公姓梁了,当时梁府还没现在没落,梁国公身为梁小公爷自然不会娶五品官的女儿。”
翠翠凑近些,单手遮唇小声跟阿栀说,“所以周府的人便没脸没皮到让女儿先跟梁小公爷私下往来,让她争取笼络住梁小公爷的心。”
男女之间怎么个往来法大家心知肚明。
“后来齐家带兵在边疆打了胜仗,一口气夺了五个城!咱们皇上大喜,当年大开恩科的同时扩了一次后宫。”
因为选秀来的突然,打乱了周家的计划,加上俪贵妃被选进宫,她跟梁国公的那些事情自然被遮掩住,没人再提起。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俪贵妃养尊处优称霸后宫多年,周府水涨船高已经飘了,府邸上上下下口风总有不严实的,只要多花点心思花点钱,总能打听出消息。
最让翠翠惊诧的是,“听闻六皇子是早产,当时害贵妃早产的宠妃现在还关在冷宫里呢。”
“所以你说六皇子有没有可能不是……”翠翠看阿栀。
“没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不要瞎猜测。”阿栀听完全程八风不动,脸上表情都没动过。
翠翠感慨,“阿栀你都不惊讶。”
她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可激动了,一是自己竟然真能打听到俪贵妃的过往,二是俪贵妃竟然有过这种往事?!
“见多了就习惯了。”阿栀抬手拍拍翠翠肩膀,像是在看一根小嫩苗,语气充满沧桑感慨。
“不过这次你做的很好。”阿栀收回手,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道:“让我想想怎么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阿栀同样身为女子,知道声誉跟清白的重要,明白高位者独有的控制欲跟占有欲,也见过无数后宫中失宠女人的下场。
虽然她不喜欢俪贵妃并且很讨厌六皇子,可阿栀还没残忍到用流言蜚语去毁了一个女人。
“阿栀~”
里间传来小郡主伸懒腰的声音。
翠翠朝里看了眼,小眼睛弯弯,“那我出去忙了。”
阿栀颔首,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脚朝里走,温声问,“醒啦?”
“嗯,睡梦中听到你催我起来,”朝慕将被子拥到脖子下面,下巴搭在被褥上,人懒洋洋的,声音也跟着慢慢悠悠像是在撒娇,“所以就醒了。”
过年太学院放假,从年前三天放到年后十五天,过罢十六才开学,朝慕好不容易睡个懒觉,阿栀自然不会喊她。
“郡主莫要污蔑我,我在外面跟翠翠说话呢,哪里叫您了。”阿栀走到红木衣柜前打开柜子给她挑今天要穿的衣服。
“穿那件红色的,”朝慕抬起脸跟着挑,“晚上进宫前再换成黄色的。”
阿栀将裙摆袖口用银丝勾了祥云的红裙拿过来,“这个?”
朝慕点头,她朝阿栀伸手,阿栀边伸手边说,“我手凉。”
朝慕梨涡浅浅,手指搭在阿栀掌心里,借着她的手下床站起来,听见阿栀说她手凉,朝慕攥了攥阿栀的手,眨巴眼睛,“那放我怀里,我帮你揣着暖一暖?”
“??!!”阿栀下意识顺着朝慕的话看过去。
小郡主刚起床,身上穿着素白棉质中衣,腰侧衣带收紧,清浅勒出她纤细的一截腰肢以及身前弧度。
阿栀耳廓微热别开视线,见朝慕松手便顺势收回自己的手臂,垂眸说,“也没那么凉。”
“嗯?不是凉不凉的问题,”朝慕边穿鞋边探头看阿栀的脸色,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伸手轻轻戳她腰侧,“是阿栀你都没拒绝嗳。”
阿栀一怔,心道大意了!
她木着脸站在一旁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衣服架子,小甜糕却不依不饶起来。
“阿栀呀~”小甜糕嘿嘿笑,双手环胸,凑头看阿栀,“你是不是真想放进来捂捂?”
阿栀脸都快热了,低头看自己怀里的衣服,“没有。”
她不是那样的人!
小甜糕哼哼,从她手里抽出衣服,嘀嘀咕咕碎碎念,“又不是不让你捂,害羞个什么。”
阿栀,“……”
好样的,她是解释不清楚了。
阿栀红着脸,努力别开目光,让自己的视线不落在朝慕的细腰上,“郡主,外面那些传言您听说了吗?”
“自然是听说了。”朝慕敞开衣襟走过来,张开双臂耍赖般的站在阿栀面前,逼着她非看自己不可!
“刚起没吃饭,手上没力气,阿栀帮我穿。”朝慕杏眼弯弯,眸光水润清亮。
她吸气收腹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不错!
阿栀睨了她一眼,猛地勒紧她的腰带,差点把小甜糕勒岔气,“……”
小甜糕幽幽瞪她,阿栀憋笑,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寺里念经的尼姑,没有半点世俗的欲望。
朝慕都要开始怀疑了,是她不行,还是阿栀当真对女子没有感觉?
“不用管那些,也不用找人去压流言蜚语,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朝慕支愣着两条胳膊,由着阿栀给她往腰上系荷包,“只有传的越厉害,才能让旁人重提当年旧事。”
腰上挂了个银白鲤鱼荷包,里面放着用来打赏的金叶子。
别的倒没什么,唯独这荷包是阿栀亲手绣的。
朝慕都佩服阿栀了,她每日竟还能偷偷摸摸抽出点时间绣荷包,还做成了胖鲤鱼模样,鲜活灵动,集市上都没有卖的。
“好看,”朝慕低头拨弄荷包鱼尾,余光瞥见阿栀嘴角抿出弧度,故意眨巴眼睛缓声问,“还有多余的吗,送辰玥一只。”
阿栀嘴角的笑瞬间抿平,“没了,郡主若是舍得,可以把腰上这个送给辰玥小姐。”
“不舍得~”见阿栀抬脚要走,朝慕一把抱住阿栀的手臂,挂件似的跟着她往前挪,“一点点都不舍得。”
阿栀轻呵,没搭理她这话,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朝慕一手端茶盏,一手摸鲤鱼荷包,“阿栀,我还想要个红鲤鱼,配我白裙子~”
“……”阿栀睨她,“郡主以为绣起来这么容易啊?”
“很难啊?”朝慕耷拉脑袋,摸了又摸腰上的荷包,抿了抿唇,“那这个收起来吧,万一丢了怎么办。”
“也不算很难,”阿栀推着朝慕的肩,让人坐在梳妆台前,“不过奴婢要先挑挑有没有好看的红布再说。”
朝慕抬眸看铜镜,镜子里的阿栀长身玉立一身青衣,眉目清秀神态舒展,贴着她的背站在她身后,只要一弯腰就能将她环在怀里,像她的庇护者。
朝慕心里软软,仰头看阿栀,“好~”
阿栀垂眸看她,微笑着——把她的脑袋扶正,一本正经,“影响到梳头了。”
“……”不懂情趣!
朝慕心里指指点点,故意撅嘴哼哼,逗得阿栀垂眼笑,笑意投入铜镜中,落在朝慕眼底。
她就说嘛,她这般好看讨喜,阿栀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在府里吃罢午饭,下午便要换衣服准备进宫。
翠翠今日同去,朝慕跟阿栀都想带她进宫长长见识。
马车停在角门,因天色尚早,朝慕要先去栖凤殿里见皇后跟众娘娘们,随后才是宫宴。
要么说巧呢,辰玥的马车就比朝慕的马车早到了一步,辰玥弯腰从车里出来,瞧见后面的是齐府的马车,眼睛瞬间亮起来,抬手就要给朝慕打招呼,“慕——”
朝慕弯腰出来,朝她缓慢眨巴眼睛,辰玥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她俩“闹、掰”了。
可手都抬起来了。
辰玥临时找补,左右乱看,反手挠头,“慕——母亲呢?”
辰夫人就站在车下,温柔笑笑,“你说呢。”
辰玥讪讪下车,伸手挽着辰夫人的手臂抬脚往宫里走。
辰夫人扭头朝后看了眼,却是停下同朝慕招手,“福佳郡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同我们一起进宫去拜见皇后。”
“?”辰玥拉辰夫人手臂,“我们吵架了不能一起进宫。”
辰夫人柔声说,“莫要显得太刻意。”
朝慕披上斗篷走过来福礼,“伯母。”
三人几乎并肩过来,坐在主位正对着门的皇后不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显然没打算先说话。
而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俪贵妃倒是笑着开口,“福佳离京多年如今再回来,已经长成了姑娘模样,你看站在辰玥身边都丝毫不逊色,倒是像极了她母亲大长公主。”
朝慕模样自然是好看的,不同于辰玥的好看,两个小姑娘像是不同的花,各有各的美,拿她俩比较实在不太合适。
只不过听她突然提起大长公主,皇后多看了她一眼。
“不是说福佳郡主跟六皇子定了亲事吗。”有妃子提起别的话题。
俪贵妃眼里只有辰玥,见三人抬脚进来,故意缓声笑道:“不过是皇上一时的口头玩笑,当不得真。”
她这么一说就显得有些刻意了,像是说给辰玥跟朝慕听,她对两人谁亲谁远一句话就能分出来。
偏偏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还要让朝慕捏着鼻子忍下。
俪贵妃雍容矜贵,上位者的姿态同朝慕招手,“慕儿来这里,让舅母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