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回去的路上, 祁折雪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火光将他的瞳仁中的纹路照的清晰可见,却照不散他心中愈来愈多的谜团——

  许聆彦口中的惊喜, 到底会是什么?!

  钱,或者是美人?

  不。

  祁折雪虽满是疑虑, 但仍在心底第一时间否认了这一想法。

  如果是钱,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多少带点贿赂性质, 而以许聆彦的身份, 还犯不上来贿赂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许聆彦想通过他来达到什么目的,但私底下两国高官互通钱款, 说起来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一旦曝光,绝对会国家形象造成损害, 他不可能这么冒险。

  那么, 会是美人吗?

  可是......

  许聆彦既然能派三皇子来他的房间找许停枝,就不会没有猜到许停枝和他的关系........那么这个美人, 到底是要送给谁呢?又想通过她\\他, 达到什么目的?

  思及此,祁折雪下意识看了许停枝一眼, 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出答案。

  但在目光落在许停枝身上的那一刻,祁折雪却意外地发现,刚刚被他不慎忽视的许停枝正坐在椅子上, 一言不发的, 出神地看着窗外倒退的场景。

  紧抿的双唇和绷起的下颌线久久未曾放松, 显然是兀自沉默了好久。

  想到许聆彦方才的话, 祁折雪的眼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那情绪出现的太快,又消失的太快,以至于连他自己也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于意识开了口:

  “.......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祁折雪便有些后悔。

  他发现自己总是这样,不管是成长之前还是之后,都会轻易地被许停枝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绪。

  明明不是已经做好决定,绝对不会因为许停枝而有任何的心情起伏吗?

  祁折雪懊恼又不甘地想到。

  然而,许停枝似乎是没有看到祁折雪脸上明灭不定的动作,他回过头,看了祁折雪一眼,随即伸出双臂,身体前倾,紧接着,牢牢地将祁折雪扣到了自己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祁折雪不喜欢这个被束缚的姿势,于是鼓起了脸颊,使了点力气去推他。

  但神级向导的体能到底还是扛不过哨兵天生的力气大,祁折雪推了半天没推动,气的想用精神力去揍许停枝,却惊讶地发现失去腺体的许停枝精神空间完全消失了,根本无法用精神触手去控制他。

  简而言之,现在的许停枝对于特种人来说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他不仅保留了哨兵的特殊体质,还能免受向导的精神攻击。

  除了没有精神体这一缺憾之外,简直是在战斗中无往而不利的存在。

  “......放开。”

  祁折雪被抱的喘不过气来了,他挣扎无果,只能轻轻推了推许停枝:

  “你要勒死我了。”

  祁折雪话音刚落,许停枝才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指尖动了动,随即缓缓卸了力道。

  但他并没有完全放开祁折雪,而是轻轻搂住了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低声道:

  “我恨不得把你吃进肚子里,随时随地都能带走。”

  “........”

  面对这么惊悚的情话,祁折雪的脸黑了黑:

  “你疯了?”

  “我也觉得是。”许停枝坦率道:

  “我身上留着星盗的血,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那些邪恶的想法无迹可寻,现在看来........”

  “那些想法是狂躁期的哨兵都会有的,和你母亲是谁没有关系。”

  祁折雪听出了许停枝的言外之意,下意识打断了许停枝的话,沉声道:

  “你母亲和你除了血缘链接,其他一点关系的没有。”

  换言之,不管黑金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停枝都不应该自暴自弃地用黑金的行为来连坐自己。

  许停枝闻言,怔怔地看着祁折雪,片刻后,嘴角勾了勾,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绽开一抹浅浅的笑:

  “乖崽,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祁折雪别过脸,掩饰性地换了个姿势坐着,看向窗外:

  “.......只是履行来自同事间的劝告罢了。”

  “......呵。”许停枝轻笑一声,视线落在祁折雪藏在白发下微微发红的耳朵,不知为何,心尖一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后面抱住了祁折雪,将下巴搁在了祁折雪的肩膀上,在对方要发飙的前一秒,低声道:

  “这件事过去之后,你是不是要回虫星了?”

  “.......”

  感受着腰间轻轻发抖的双臂,祁折雪握着许停枝的手腕一顿,片刻后,才缓缓松了力气,眼睫颤了颤,方道:

  “嗯。”

  他说:“我会回去。哥哥还在那里。”

  “可是你哥哥是我的老师徐情,他原本就是特种星人。”

  许停枝埋头,在祁折雪白皙纤长的后颈亲了一下,换来对方轻轻的一颤:

  “.....如果老师回来,你会回特种星定居吗?”

  祁折雪沉默片刻,在许停枝期待的眼神里,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他没有给许停枝一个确切的答复,只道:“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吧。”

  并非是祁折雪故意要吊着许停枝,而是他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待一切成爱落定之后,他需要做什么,成为什么人,又该去哪里。

  他活了几十年,从幼崽形态成长到少年,奋斗的目标几乎都是找回哥哥。

  他忘不了哥哥为了他自愿戴上镣铐的模样,他那样优秀的哥哥,不应该也不能,因为他的缘故,成为别人笼子里的金丝雀。

  但许停枝的话,也让此时的祁折雪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这一生,好像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祁折霜为了他,被有形的锁链束缚住了一生,而他也同样因为心生愧疚,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手脚。

  他们是兄弟,同样也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以,他和他之间——

  没有任何区别。

  回到酒店之后,祁折雪终于知道,许聆彦说要给他的惊喜是什么了。

  出现在他房间里的,虽然不是钱,但到底算得上是个美人——

  “敛哥?!”

  许停枝在看到楚敛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几乎算得上是兴奋,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楚敛:

  “你没死?!”

  “.......没有,疼,”楚敛整个人表情有些苍白,很难让人想象他之前遭遇了什么,脖子上一条巨大的伤口横亘至锁骨,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那么用力。”

  “敛哥,你........”

  后知后觉的许停枝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又无措地放下手,盯着楚敛脖子上的伤口,欲言又止:

  “这是..........”

  “被黑金耍了,差点被暗杀,要不是我跑得快,可不止这点伤了。”

  其实楚敛的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只不过他怕许停枝伤心,并没有说出来:

  “我拼死逃出来,不慎掉入时空黑洞,辗转来到了多性人种星,被许聆彦救了。”

  “他把我的信息翻了个底朝天,之后闷声不响地把我丢在了医院,直到今天才把我送到这里来。”

  楚敛看着许停枝,那笑里带着无奈:“直到你们来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叫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吧。”祁折雪这时候说话还有点子幽默在,在许停枝和楚敛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的时候,他勾起唇角,认真地轻声道:

  “欢迎回来,敛哥。”

  “.......嗯。”楚敛的嗓子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着一副笑脸道:“我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在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出任何意外。”

  楚敛没有往下说,也没有提那个人是谁,但在祁折雪和许停枝对视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从彼此的眼底找到了答案。

  楚敛在说徐情。

  也就是祁折霜。

  他是祁折雪的哥哥,许停枝的老师,楚敛的爱人,特种星第一个神级向导。

  所有人都在为寻回他付出了惨痛的成长代价——

  而他此时,到底又在哪一处,遭遇什么样的待遇和事件呢?

  .......

  几日后,在祁折雪和许停枝的共同努力下,多性人种星和特种星的建交顺利进行,经过磋商,两国在各方面都达成了一致,并且在同一时间发布了声明。

  至此,两国星网联通,多性人种星允许特种星的星舰飞越星球上空,以保证两国公民能自由出入境旅游,为即将到来的一系列经济往来做好准备。

  达成目的后,祁折雪和许停枝便随着外交团,离开了多性人种星,为接下来去往特种星。

  在许停枝离开之前,许聆彦单独将许停枝叫到了一边,交给了他一个令牌。

  “这是我大哥留下的一支近身亲卫军,只听令于许家,这些年,我都没有动过,一直等着你回来继承。”

  看着这张和自家大哥长的一模一样的脸,许聆彦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许停枝父亲的脸,记忆中的青年还那般意气风发,却在转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许聆彦不想在自家大哥的后代身上看到。

  “......谢谢。”许停枝本来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忽然偏头看了不远处的祁折雪,想了想,又将令牌接了过来:

  “多谢叔叔。”

  “呵。”许聆彦看着许停枝乖巧的脸,他总算心气顺了一些。

  在见到许停枝之前,他还怕自己会因为他母亲黑金的缘故,忍不住一枪崩了这个小兔崽子——

  但事实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许聆彦垂下眼眸,心道,这毕竟.......毕竟还是他许家人的种。

  他身上还留着他大哥的血.......是他大哥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掌心的令牌被捏在掌心,散发着盈盈的淡光,如同宝石一般,纹路清晰,表面莹润,澄澈透明,乍一看,不像令牌,反倒是一块经过精心雕琢的蓝色宝石。

  回到特种星之后,祁折雪转身去和军部和高层商讨进入虫星的事宜了,毕竟特种星还有一批腺体流入虫星,如果不追回,会对不少特种人的身体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毕竟腺体相当于人身上极其重要的一个器官,失去信息素,甚至还可能对之后特种人的正常繁衍造成极大的问题。

  何况,失去腺体的特种星人的基因虽然不会遭到改变,但是他们没有了相生相伴的精神体,长此以往,精神一定会遭受不同程度的创伤和打击,引起整个社会层面的问题。

  所以不论如何,那批流失于虫星的腺体,都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其找回来。

  但对于如何和平地找回腺体,高层们还是选择了更为审慎的态度,初定的方案是让一个人出面和虫星的虫帝进行交涉,最后采用无军事无暴力的手段将腺体寻回。

  但对于祁折雪来说,他并不相信虫帝能采纳这样的方案。

  因为要想让虫族心甘情愿地交出腺体,就要知道他们当初是为什么要大批量地购入这些腺体。

  只有知道病症,才能对症下药,精准地解决问题。

  但现在,祁折雪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大量的腺体流入虫星,如果无法知道腺体买卖的起因,那么想让虫族主动交出腺体,只能是痴人说梦。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如陀螺般忙了半个月的祁折雪怀揣着沉重的心情,从研究院回到了家。

  家中此时只有许停枝一人。

  他并没有离开,但做好了饭等着祁折雪回家。

  在等待的间隙,他将保温盖盖在盘子上,随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等祁折雪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电视机似乎是在播报着多性人种星和特种星建交的新闻,画面上交叉闪过许聆彦的脸,明灭的光线斜斜地打在许停枝的脸上,在他的侧脸投下一层淡淡的幽蓝的光线。

  暮色四合,夕阳在他的身躯边缘涂上了极其浅淡的金边,若不是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祁折雪见此,动作一顿,指尖摸到玄关的鞋柜上方,打开了灯,一边取下领结一边道:

  “一个人坐在那边做什么?”

  许停枝没有说话。

  祁折雪以为许停枝没有听到,挑了挑眉,坐过去,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过段时间可能要去虫星,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许停枝这会儿似乎是听到祁折雪说话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祁折雪。

  在彼此的目光相触的瞬间,一行晶亮的眼泪从许停枝的眼底淌了出来,打湿了那漆黑的睫毛和向来带着笑的眼睛。

  “........”祁折雪瞳孔骤缩。

  许停枝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喊疼的人,从来不会轻易落泪。

  “你........”祁折雪有点慌,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波动只在眼中闪过了一瞬间,下一秒,他就被人扑倒在沙发上。

  祁折雪一愣,下意识想要推开,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慢慢地将手放下了。

  他的掌心落在许停枝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尽量放低声音,问:

  “怎么了?”

  沉重的吐息从耳边传来,还带着沙哑的哭腔,身上的人将脸埋进他的脖颈,放在腰间的手陡然收紧,像是用尽了力气,却舍不得弄疼他,片刻后又缓缓松开了。

  这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欲的拥抱,却是重逢之后,两个人第一次不含任何芥蒂的拥抱。

  “......怎么了?”见许停枝不回答,祁折雪再次放轻了音调,这次,比上一次更加温柔:

  “发生了什么事吗?”

  埋首在他脖颈的人身躯一僵,片刻后又缓缓放松。

  气氛僵硬沉默片刻,暮色四合,沁凉的风顺着窗纱飘进来,冷的能刺进骨头里,但抱在一起的两人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动也不动。

  如同两只受伤的小兽,抱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乖崽........”

  在祁折雪耐心十足的等待之下,许停枝终于舍得开了口。

  他的唇方启,沙哑破碎的音调便从中倾泻:

  “.......我母亲他,在狱中看到了许聆彦。”

  “.......在电视上?”祁折雪问。

  “嗯.......”许停枝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哽了哽,方说道:

  “两个星球的星网联通后,许聆彦在网上公布了最新的被抓捕归国的叛国者名单,其中,有母亲的前未婚夫。他还将当初父亲救助贫民的功绩做成了纪录片,发到了星网上。这所有的一切,都被狱中的母亲看见了。”

  “.......”祁折雪闻言,心中骤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所以你母亲他知道后........”

  “他在狱中自杀了。”

  “........”

  祁折雪倏然收紧双臂,抱紧了身上的许停枝,一时间神情明灭不定,不知道该做何言语。

  而许停枝则以更大的力气抱住了祁折雪,嗓子哽的生疼:“.........临死前,他是抱着父亲的遗像死的,遗像背后.......写着我腺体存放的地方。”

  他说:

  “乖崽,我找回了我的腺体..........但是,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终卷 重回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