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的工作比预想中结束的早了一周。

  乘飞机回去之前,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没告诉谢珩自己要回去。

  中午十一点的航班,季眠在下午三点钟抵达, 知道谢珩不在家,他索性也没回去, 直接坐车去了谢珩任职的学校。

  两节课中间的长课间, 等上第一堂课的学生们离开后, 他在教学楼的某个教室里找了个位置。

  二十分钟的课间,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大课, 教室里几百号人坐在一起, 谁也不认识谁。

  季眠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他今天穿得休闲, 模样十年来几乎毫无变化, 混在学生堆里,没有半点违和感。

  就是长相气质太出众了,有点乍眼,惹得周围的学生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趴在桌子上, 浅浅地怀念了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

  “同学, 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边上一个男生主动搭话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男生也是广交朋友的类型, 学院里大部分人他哪怕不认识, 也大概有个眼熟。但长成季眠这样的,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很不对劲了。

  季眠笑着道:“不是,我来旁听。”

  男生了然地点点头,说:“谢教授的课, 旁听的人还挺多的。”

  季眠好奇地问:“他讲得好?”

  “讲得是挺好, 但主要还是长得帅。”

  季眠忍着笑, “是挺帅的。”

  “但你还是小心点,上课的时候装装样子,记记笔记,免得被他赶出去。”

  “赶出去?”季眠有些错愕。会有这么严重?

  “就……上学期不知道谁把谢教授的照片发学校墙了,第二天好多别院的学生过来凑热闹,搞得本班的学生都没位置坐了。听说当时谢教授为了这事挺生气的,把非本班的都赶出去了。后续很长一段时间,教授看到教室里人数不对,都会查人赶人的。”

  季眠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变了。

  差点忘了……谢珩在工作方面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

  在外的大多数时候,谢珩都是严肃冷淡的。也就是对他,才总是很好说话。

  这时,从教室的前门,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高大男人,进门后径直走上台,打开智能讲台上的教学电脑,期间也没抬头往下看一眼,姿态并不高傲,但确实有几分冷淡。

  季眠盯着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看了几秒。

  谢珩严肃起来跟平日里在家时反差太大了,甚至让季眠产生了些许的割裂感。

  季眠心里头有点打鼓了。

  他哥会不会嫌他不正经?

  “不过,你要是真抱着学习的想法旁听,估计也没事。”男生说完,犹豫地问了句:“你是吗?”

  季眠神情凝重:“……不是。”

  他是抱着很不正经的想法过来的。

  男生被他一脸凝重的表情逗乐了,宽慰地拍了拍他,“别担心,都是上学期的事儿了。”

  季眠却没被安慰到,他开始思考要不要趁着现在还没上课先出去?

  上课铃声却在这时候响起。

  台前的投影也准备好了,画面停留在PPT的某一页上。

  谢珩抬起头,低沉平静的嗓音被扩音器放大后,一直传到教室的最后:“上课。”

  谢珩上课的节奏很好,语速不徐不急,讲课的逻辑也很清晰。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上课时太正经,讲话也没什么趣味,稍微有点乏味,但认真听完的确能收获不少。

  “现在可以放心了。”方才跟季眠讲话的男生小声说道,“谢老师要查人都是讲课前。”

  季眠对他露出一个笑,也压低嗓音同男生道谢:“好,谢谢你。”

  人类的眼睛会下意识地捕捉动态的物体,因此上课时交头接耳,对于前面的老师而言是最容易注意到的。

  谢珩的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右后角落说小话的两个人,原本只是随意地投去一瞥,可当他看到那个白到发光唇边带笑的某个人时,嘴里的话顿时打了个结巴。

  教室后面,季眠难得听见谢珩打磕绊,不由得抬起眼看向讲台上,不想和谢珩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季眠:“……”

  谢珩于是又是一个磕绊,之后完全凭着本能讲完了剩下两句话,恰好是一个知识点结束。

  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谢珩单手撑在讲台上,似乎是段落之间正常的停顿。

  他低头缓了十几秒钟,冷厉的表情被击了个粉碎。直到耳朵根红得不能再红了,他才接着开口讲后面的东西。

  谢珩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只不过,剩下的半堂课,他全程都没敢再把眼睛往季眠所在的那片区域看上一眼。

  下课后,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有几个学生上讲台上排队问谢珩问题。

  回答他们的时候,谢珩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往别的地方看。

  可哪怕他并未转头去看,教室后排已经空掉的座位中间,某个身影的存在感仍旧强到难以忽视。

  余光里,那道身影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季眠排在了最后一个学生后面。

  谢珩把头低下去,语速加快了几分。

  十几分钟过去,站在季眠前头的男生说了句“我懂了”,跟谢珩道了声谢,才带着纸笔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面对着面的两个人。

  谢珩看着季眠,一言不发,黑色的瞳孔很亮,跟上课时严肃正板的样子差距有些大。是季眠所熟悉的那个谢珩,而且看上去,也没有嫌弃他不正经的迹象。

  季眠眼睛弯起来,玩笑地喊了一声:“谢老师?”

  “……”谢珩脖颈的皮肤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染成了粉色。

  季眠眼睁睁看着谢珩一张脸红了个透,也有点惊奇。

  他哥居然喜欢这种称呼?

  他的手指勾住谢珩的袖口,索性接着这么喊了:“有个问题想问谢老师。”

  谢珩的脖颈逐渐由粉转红。“……嗯。”

  “有没有想我啊?”

  “……”

  谢珩半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快被撩冒烟儿了。

  他抓住季眠的手腕,带着人就往外走。

  眼见着要被带出教室,季眠停住脚步:“珩哥,影响不好。”

  学校里,知道谢珩有个同性恋人的毕竟是极少数。学术圈子并非一片净土,他不想给谢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珩回头看他一眼,松开手,自己推开教室门,快步往前走去。

  季眠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上,总有人认识谢珩跟他打招呼。

  谢珩找到停车位,开车门进去。季眠过了会儿跟上来,坐上副驾。

  清楚自己在季眠面前没什么自制力,谢珩在车里都没敢亲他一下。

  从学校开车到家只有二十分钟路程,他从没感觉这条路这么长过。

  进入家门后,谢珩不希望自己看起来过于急色,还刻意缓了三四秒钟才去亲季眠,可惜这短暂的几秒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谢珩亲得又凶又急,一句话也不说,也没给季眠开口的机会,边亲边去解季眠的腰带,手探进去,把怀里的人摸得呼吸乱作一团。

  “哥……”

  “谢老师……”

  谢珩被季眠喊得腰身发颤,差点没疯了。

  季眠被他作乱的手弄得腿软,靠着墙也有些站不住。谢珩索性一只手拖住他的屁股,另一手护着季眠的后腰,把人抱起来进了卧室。

  他把季眠放到床上,刚腾出一只手来解腰带,忽然想到什么,手指的动作顿住,抬眼问:“饿不饿?”

  快七点了,他想起季眠还没吃晚饭。

  季眠把脸埋进枕头里,兀自乐了一会儿,才说:“还行。”

  谢珩抓住他细瘦的脚踝,身子压下来。

  “那就先到九点。”

  于是晚上九点钟,谢珩穿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给季眠做晚餐。

  时隔两个月季眠回家,这顿晚餐本该丰盛一些的,但谢珩有点心急,最后的成品也就没那么精致了。

  做好后,他守在餐桌边,看着季眠喝完最后一口餐后酒,又把人重新拐回了卧室。

  到了半夜,谢珩收拾好一地狼藉,抱着季眠去浴室清理完,开始慢慢地吻他。

  季眠连动舌头的力气都没了,被谢珩亲了一会儿,就把他的脑袋推走了。

  “哥……困。”

  谢珩就在季眠的眉心很轻地亲了两下,“以后……出差的时候会很多吗?”

  季眠打了个哈欠,“应该还好吧。”

  “那就好。”谢珩轻叹了一声,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闷声抱怨:“太难熬了……”

  季眠盯着天花板出神片刻。

  “……嗯。”

  *

  *

  步入老年以后,谢珩也没能闲下来,过上跟季眠一起闲聊遛弯的愉快老年生活。

  学校里时常有事来找他,他以前的那些学生又时不时来拜访一趟……

  最让他庆幸又无奈的是,季眠直到七十岁腿脚都还很利索……于是隔三岔五就跟他那些头发花白的老朋友们出去浪。

  谢珩也是老了以后才发现,老年人的娱乐项目仍然多得让他痛恨。

  春节的时候,住在对面的邻居要去儿女家过年,把家里的鹦鹉拜托给季眠和谢珩照顾几天。

  这是他们第四年帮忙照顾这只鹦鹉了,已经掌握了不少经验。

  谢珩甚至教会了它新技能。

  每次季眠有事情要出门,那只毛色鲜艳的鹦鹉蹦蹦跳跳走过来,鸟喙一张一合:“早点回家!”

  季眠:……

  他一下听出来这是谁教坏的。

  每次他赴朋友约出门的时候,谢珩总要这么对他说一句。

  “早点回家!”

  季眠拎了拎手里的布袋子,对鹦鹉道:“我就出门买个橘子。”

  “早点回家!!”

  “……”

  季眠眯起眼睛望向客厅,谢珩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对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装聋作哑。

  “珩哥?”

  谢珩不会对季眠的声音充耳不闻。听见季眠喊他,起身过来了。他辩解道:“它自己学的。”

  季眠笑了一下,“你学生什么时候来拜年?”

  “不知道,中午吧。”谢珩看了眼他的布袋儿,“我陪你一起去。”

  “才十分钟路。”

  “……”谢珩沉默地看他。

  季眠握住他的手,“走吧走吧。”

  两人一同出去,留下鹦鹉孤单地度过短暂的十分钟。

  听见关门声,它张开鸟喙:

  “早点回家!!”

  (第三个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