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52章 流渡 间或一轮天晴

  元十二年,春,流渡。

  无时无序的流渡岛被方圆三百里的湖围着,像一颗蓝色绸缎上的绿宝石,泛着粉光。

  与九州各地不同的是,流渡不受神明管辖,日升月落都由人族自由调配。鉴于这一届持钟人比较懒,负责叼弓箭的三足乌跟肥鸭子在水里玩儿得不分你我——流渡已经三天没有天黑了,那热辣辣的太阳挂在天幕上,把酲泉里一大半的醉玫都烤得蔫不拉几的。

  流渡岛靠南边儿水多树稀,桥多路少,那曲曲折折的桥旁,依偎着青山,沿着镜一样的湖,坐落着一户人家。那门前长廊曲折地盘在倒映着白云的水面上,像是一种委婉的拒绝,红木大门却好脾气地半遮半掩,似乎一推能入,叫人摸不清这一家人的迎拒。

  院墙左边探出桃树,右边探出枇杷,都亭亭如盖,葱绿蓬勃。

  院子里传来一阵嬉闹声,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玩儿。那女童左右眼尾下各有一抹红,精致异常,男童的眼珠子格外圆润柔黑,秀气十分。

  这正是清明和大雪,他们俩正在院子里玩一种十分作死的把戏——比谁弹弓打的准。

  勾陈上宫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俩不要玩危险性游戏,俩孩子乖巧万分地猛点头,上神大人前脚踏出家门,清明后脚就拿小辣椒把大雪爆回了一只三寸见方的猫。

  此小辣椒非彼小辣椒——这种珍珠大小的“子弹”有着地狱小辣椒一样的火红,是从勾陈上宫摸过的地方捡到的——那些神明之气会在凡间汇聚成柔光,再慢慢凝成实体,拿来打弹弓,效果跟返璞归真药一样,能让很多东西都回到原形,特别好玩儿。

  清明在第一个捡到小辣椒之后,把屋檐下挂的平安结打成了一只嗷嗷叫的小朱雀,然后她就开始跟大雪到处作死了。

  小辣椒凿墙上,就是彭的一捧火烧过,在墙上烙下一个鲜明又漂亮的火红色痕迹,别提多好看了。清明拿木炭在墙上七尺高和五尺高的地方各画了一溜小黑点,远远看去,就跟青墙上多了两圈胡子似的,然后跟大雪开始比谁先把黑胡子打成红鹊桥。

  砰砰砰砰!

  一簇簇火焰急速地亮起又转灭,烧过古意的青墙,就像依次开到不同形态的醉玫,最盛的那朵永远在热烈绽放。

  清明比大雪先被捡到,自封了个姐姐,什么事都要碾压小的,搞破坏当然也要第一,手也比大雪快,眼看就要打完了,忍不住得意地眉飞色舞起来。

  “又要输啦!晚上要给我洗翅膀!”

  “我才不洗你的秃毛呢。”

  “哈哈哈骂我你也要输啦!嘴硬什么呀没用的没用的!略略略。”

  大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盯着自己的那排小黑点,嗖嗖嗖地出手。

  战局正吃紧,门外突然“砰砰砰”几声,把清明吓得手一抖,那瞄准的一点顿时打偏,嗖的一下撞在院东的枇杷树上——

  那小圆珠子一下子嵌入树干的凹沟里,转眼就没了。

  一般爆回原形是马上的,还没有消失过的情况,那一瞬间两孩子心里都划过一丝特别不好的预感。清明把大雪抓着往后一退。

  下一刻,那树干上燃起了大火!

  这火还特别稀奇,长着胡须爪牙,长尾摇摆,一咆哮就吐出十丈火,好像要把天地都吞了。清明跟大雪被火燎了个浑身,一边躲一边就开始哭——他们家里经常有的东西关着放着什么,封印一解就麻烦万分,他们这是闯祸了。

  那一瞬间,火龙的嘶吼、门口、孩子的哭声一并冲上天际,来了个三重奏:

  “吼——”

  “大人!大人!救命啊!救命!”

  “呜哇哇哇我要变成烤鸡翅了!”

  两孩子在火光里被追着到处跑,不禁变回了原形——凤凰和雪豹,可惜那时候清明还不能飞十丈高,一上去就掉下来,还只好被大雪叼着尾羽往外拖,还给拖断了三根漂亮的羽毛,把她痛得放声大哭。

  “我——的——漂——亮——羽——毛——”

  大雪“嗷——”了一声,像是一道急促的呼唤,忽然左右堵截的火舌顿了一顿,天地像暗了一瞬——肉眼捕捉不到的很短时刻。

  一缕寒气从脚边升起,但那随风而来的急冷却并不凶狠,反而带有一点生疏的轻柔。

  清明抬头的一瞬间,看见铺天盖地的鬼雾凝成了一条更巨大的蛟龙,一口把那只张狂的火龙吞了下去!

  瞬息之间,鬼气回到了枇杷树心,院里的热消失了,太阳还挂在头顶,一切就像一场梦。

  清明愣愣地呆了一会儿,就见枇杷树下鬼雾散去,一个修长人影站在那里,手里还有掐断的醉玫枝,明显是事出突然,半路过来的。

  这人按说气质冰冷,阴郁俊美,其实很可怕。但俩孩子一见他就鼻子发酸,冲了过去,不等他开口说话,就把他扑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大人我的漂亮羽毛,没了,没了好几根,我变成山鸡了呜呜呜呜……”

  “呜呜呜我的指甲被烧黑了,像哮天犬,好难看呜呜呜呜……”

  鬼帝大人:“…………”

  他一手按在凤凰搁在他肩头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摸了摸雪豹因为惊吓竖起三寸的毛茸茸头顶,安抚了几下:“回头让上神给你们修。”

  两只神兽水汪汪的眼睛齐齐盯着他。

  门口:“大人!大人!救命啊!救我狗命!”

  明韫冰双眉轻轻一蹙,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俩智商不够的神兽走,被火烧断的门锁就壮烈了,外头的人哗啦一下闯进来。

  这还有好几个。都是村民装束,看样子是来找勾陈上宫的,不过碍于人类脸盲,十次要九次把明韫冰认成勾陈,剩下那次是觉得他是神明的副官,要给他送腊肉土豆的……

  明韫冰特别不喜欢这个,鬼雾一腾就要走,谁知道这几个人估计是热傻了,扑过来就哭爹喊娘:“大人别走!救命!”

  明韫冰见他们似乎真的十分痛苦,心想若是有相当严重的事,上神不在,他代为处理,就能挣点空闲的时间。于是忍住了事不关己的冷漠,问道:“何事。”

  一个人说:“持钟人……”

  另一个涕泪纵横地接道:“持钟人已经三天不干活儿了……”

  “我们……”

  异口同声热泪盈眶:“——真的很热啊!”

  明韫冰抬眼扫了一下明晃晃的太阳,斟酌片刻:“嗯,这样不对。”

  他弹了一下指,众人面前瞬间一片漆黑,银风狂啸,大家好险没反应过来,直到凤凰微红的轮廓轻轻地把鬼帝俊美无匹的容颜从黑暗中映出来。

  那张脸白得如冰,僵尸一样森冷,动了动嘴唇:“还热吗?”

  不热了不热了……但是好冷啊!

  ——在鬼帝的恐怖眼神下,这话愣是没人敢说。众人意识到这个更不可沟通,纷纷瑟瑟发抖地爬出了南桥小苑,一肚子泪流满面,回到家裹紧了小棉被,开始每天做法祷告勾陈上宫早日观世归来,镇一镇他们流渡的妖魔。

  太恐怖了,上神跟那种非人住在一起!一定每天都备受欺压。

  上回是连续暴晒了三天,这次就更惨了,夜晚一直夜了十天。床都给睡烂了,庄稼和树都在无声地哀嚎——

  上神!你快回来啊!

  也许是一整个流渡人草木的祷告起了效果,勾陈上宫真的提前回来了。

  他一上流渡,就被漫山遍野的人吓到了——熟悉的岛民肤色惨白双目血红,眼含热泪,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受难民众看着大白馍馍:“上神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好久没见过明天的太阳了!真的好喜悦啊!”

  勾陈上宫哭笑不得——明韫冰不准别人讲他坏话,被他知道了,他会追杀你——真的追杀。他明令禁止明韫冰杀人放火之后,这人就改精神折磨别人,被他逮到说他坏话的,全部送一根渎神荆棘,时不时扎你一下,特别可恶。

  再看这满岛的黑,可以想见他那不听话的心头肉又做什么了。

  他把法自然剑放下,剑柄在空中旋了一小会儿,像找到了一个比较适合的角度,便开始流畅地切割——无限的春光就被巨剑从黑暗里剖了出来,照亮了整个世界。

  众人感恩戴德了一阵,一看,上神早不知所踪了。

  春光如水一般蔓延在整个岛上,燕雀终于从巢穴里跳出来,叽叽喳喳地添乐。勾陈的每一步都很快。

  南桥小苑门上有他的止夜符,跟平常人贴防邪祟的符咒不一样,这道符防的是神明。

  三十三神宫,只有他才能揭开这道符,进入这个秘密之地带。

  进了门,他的心跳又快起来,每一次回来都犹如初遇,血液涌流,悸动不休。

  卧房静静悄悄的,他轻轻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勾陈上宫略想了想,转去了清明跟大雪的屋子——还没走过去,他忽然发现院墙上俩孩子的杰作,一时被震惊了,推门的手迟疑了一下。

  “嘎吱——”门却很轻易地开了。

  只看了一眼,他的注意力顿时就转移了。

  俩神兽的床按照它们的尺寸定做的,其实只能勉强躺一个成年人。明韫冰睡在上面,是要微微蜷缩起来的——这动作跟他冷硬的外表比起来,过于柔软和不设防了。

  凤凰流美华丽的尾羽就搭在他脸颊边,清明好像把自己当围脖了,就那么围着明韫冰修长的脖子,明艳漂亮的翅膀搭在他肩膀,却只是衬托。

  雪豹蜷缩在他脚边,尾巴缠着他劲瘦的脚踝。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犹如在密林里邂逅了一只独角兽。

  勾陈上宫随手一挥,边让两只神兽陷入了更深的沉眠。他则大步上前,每走一步,外头明媚的天光就寸寸擦暗,从门口到窗前这短短几步,就已是黄昏垂暮。

  他往后绕,牵住明韫冰的手,穿过他的膝盖弯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明韫冰就醒了。

  他的眼睛在上神怀里睁开的那一瞬间,像猛击苍劲山岩后流泻而出的第一缕泉,又冷又灵。几乎叫他颤抖。

  有时候,和光同尘的上神也会觉得,自己只为一个人,一瞬间而活着。

  明韫冰盯着他的肩头,等上神都快把他带出门了,他才回过神,呼吸靠在他脖子边上,轻微的冷:“还以为是梦。”

  “不是。”勾陈的声音十分轻,可又有点儿哑,外头的法自然剑几乎是狂躁地把混乱粘在地上的鬼雾扫尽,明韫冰似有所觉地看着他的眼尾,笑了笑。

  他们穿过庭院回房,正对着两孩子的“杰作”,勾陈道:“叫你看着他们,又不管了。”

  “怎么看?我只会杀人啊。”明韫冰的声音也低了起来,附耳道,“你又不吃清蒸凤凰和红烧雪豹,吃么?吃我就做给你吃。”一边说一边亲他的耳垂。“嗯?吃不吃?”

  勾陈偏头,正好把嘴唇送到明韫冰的唇前,他却好像是无心的。两人擦着眼睫,彼此都看见眼底的千尺情绪,翻滚着。

  上神轻声道:“不听话。”

  下一刻明韫冰如狼似虎地吻住了他的嘴唇,两人拥着撞进了房门,啪的一声,不多时又被法力狠狠拍上。

  天幕蓦地像翻倒了浓云的墨,漆黑起来。

  翌日天却晴,朗光上下。那时的时光如雨,蚕丝一般回头,就随时痴缠在心口。

  作者有话说:

  郑重说明:勾陈就是梁陈,即梁远情啦。同一个人。

  放个外篇,因为今天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我觉得还挺甜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