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67章 九啊呀 渡人懒渡己

  明韫冰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他睡的本来也不沉,那声音一响,他就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前厅传来的,隔了很远,隐约听到什么“不好”“王爷”“十万火急”等字眼。他不怎么在意,肩膀刚一动,就被梁陈抓住了手,并在腰间,无意识地把他越圈越紧。

  暴雨过后的清晨很是新鲜,鸟雀叽叽喳喳地吵了一会儿,一地的狼藉都像深陷土壤的生机青草坪。

  梁陈的心跳就在他身后,像一把火焰在烧。

  虽然隔着两层衣服,但明韫冰还是能很清晰地感知他的呼吸、脉搏,经络里吐纳的周转气息。相比于鬼族缓慢的血液循环和更低的体温,这具躯体就像一口火炉,却格外仁慈,不会融化冰雪。

  明韫冰转过身,额头缓缓地抵在梁陈的心口。

  他心里有很多事在翻滚,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多戳到了天道的痛脚,额角忽然开始炸裂般的疼。那疼像一把闪电似的往下漫,明韫冰忍痛早就是熟练工,但此时却往梁陈怀里依偎。

  梁陈这辈子绝对是属猪的,睡得很沉,没醒。

  明韫冰没发出声音,蹙着眉在梁陈胸膛上贴了片刻,身形就渐渐缩小,变回了那只三对角的小十不像。它抖着毛茸茸的耳朵,扒进了梁陈的领子。

  梁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时,怀里早就空空如也。

  他一开始以为明韫冰跑了,吓得墙上那把宝刀铛一声砸在地上,三丈的灰。蹿起来正想去抓人,就感觉衣服里有个毛团,惊走的魂魄这才勉强安定。

  杨伯在外头喊:“王爷,王爷!苏府来人了,急事儿!”

  梁陈腹诽:“苏子呈能有什么急事儿?吃撑了拉不出来?”一边应:“知道了!”赶紧爬起来洗漱,早早候命的一队随侍进门伺候,看见满地的窗户碎木和文房四宝,又一看凌乱的被褥,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变成了“我很懂我不说”。

  梁陈没留意这些,“王妃”都叫了,他没在怕的。

  洗漱完他急忙出去,虽然心里吐槽,但他是知道苏视的性格的,没大事一般不会一大早来扰人清梦。

  一到前厅,就看见苏视的书童急得乱转,眼里直掉眼泪,连发髻都松了,还鼻青脸肿的。

  这梁陈心里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这么注意个人形象的人,好友也全是精致潇洒的世家公子,苏视府上也全是一些清秀书童,从来没不修边幅过。

  要是这事儿严重到连形象都不顾了,那可真不是好事儿。

  书童一见梁陈就扑了过来跪下了:“王爷!您快救救我们苏大人吧!”

  “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别急啊。来给岩竹扶起来坐着,喝碗热汤,这急赤白脸的怎么说话呀。”

  岩竹哪肯起来,脑门镶在地上就哭:“我们苏大人被抓进了天牢!说犯了谋逆大罪!王爷,您跟我们大人是至交,他是什么品性您是最清楚的,他怎么会有欺君之罪啊!那抓人的官老爷说的含糊,我也没听清楚,只听到说好像是徐国师昨晚在宫里发现了邪阵,用朱雀溯洄罪首,却找到了苏大人身上!可是大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啊!据说今天就要在御史台会审,可大人又没有杀人犯法,也不是恶贯满盈,怎么就要审了?!一定是有人诬陷他!苏老将军被连累,也暂时被看押了起来,我没处寻人了,才偷偷跑出来的!王爷,您千万救我们苏大人一命!求求你了!”

  岩竹说的颠三倒四,但梁陈听懂了,把人扶起来,递了盏茶:“你先别急,我这就进宫看看是什么情况。”

  坐车进宫的路上,梁陈把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兽从怀里拿出来,拿小碟子装了点儿羊奶,搁到它脚边。

  “…………”它没动弹,懒洋洋地看了梁陈一眼。

  梁陈心领神会地拿了根白玉筷子,沾了一点,凑到它嘴边。

  马车平稳地往前轮了几圈,十不像伸出了鲜红一点舌尖,慢吞吞地舔干净了筷子尖上的羊奶。

  梁陈说:“我也没怎么你啊,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他还想早起看看明韫冰睡眼朦胧的样子呢,这下全成幻想了。

  明韫冰借心音跟他“说”:“非人的魂魄和肉身不能同时被摄住,容易走火入魔。”

  梁陈装没事,一点一点地给他喂奶,但耳朵全红了:“那不是刚知道与魂契,想试试怎么用吗。”

  明韫冰冷哼一声,懒得拆穿他。

  又过一段儿,梁陈这嘴是闲不住,就琢磨起来:“徐念恩拿朱雀找什么邪阵的阵主,怎么还能找到苏子呈了?宫里能有什么邪阵?是不是炼地神那个造化?我看过汨都的阴阳序,确实不太稳——从前这个时间都是风和日丽大晴天,哪有这么阴雨连绵的,一点儿都不像初夏。”

  明韫冰道:“造化与芈族有关,出现在皇宫不足为奇。”

  “芈族早被灭族了。”梁陈给他热心科普,又自己在那想:“诬陷苏视入狱,直接来看,王右相是最畅通无阻的了。——因为王右相最近在搞什么新政,苏子呈跟我在九州巡了大半年,那新政弄得百姓是叫苦不迭,那叫一个缺德,所以苏子呈一般都跟王右相对着干。早把人家惹着了。”

  明韫冰心想,百姓上要受天灾,下要受人祸,还得随时防备着他这样的大魔头,怎么都没个解脱,还真是又可怜又辛苦。

  梁陈:“虽然王右相肯定不会直接授意人污蔑苏子呈,但架不住有的谄媚小人想搞事情。言官里肯定有人瞎告状了,按照我二哥的性格,绝对不会怒气上头就动朝之重臣——不过为什么那只朱雀会找到苏视?”

  小兽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看着梁陈的目光深邃如湖。

  他一直都觉得很有意思,梁远情永远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着渡人。

  梁陈看他眼神就觉得有阴谋,筷子尖抵着那精致的鼻子:“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儿吧?”

  它刚刚一直是蜷在小桌上的,这会儿站了起来,走到梁陈手边,梁陈就把它揣起来。那柔软的爪子又往他怀里滑。

  明韫冰说:“你对这个苏姓人氏的人品,倒很是信任。”

  梁陈所有的思考都是以苏视没谋逆的前提开展的,完全没想过苏视就是个恶人这种可能。

  他说:“那肯定啊。先不说苏子呈跟我一起长大,我怀疑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干坏事那块儿地。他可老好人了,他一家都是开国大臣,当时我大哥把其他功臣清的清,杀的杀,他爹托朴素质——就是他们起义时候的军师,那时候还活着,不过那时候已经出家了,——反正让朴和尚给我大哥带了口信儿,愿意以一家人的性命换苏子呈活命。我大哥就同意了。后来没过多久,苏子呈他爹妈下江南,双双落水,找到的时候嘴唇都是紫的。那会儿他才七八岁,知道消息之后,一个字都不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不吃不喝。”

  明韫冰听故事似的,爪子抓着梁陈的锁骨:“哦?”

  “我就担心他饿死啊,”梁陈看着外头的景,“带人破门而入,就看到满满当当的书房里全空了。苏子呈坐在角落,脸被烟熏的跟阎罗似的,眼珠子红成兔子,脚边一个大炉子,旁边还剩下没烧完的一点儿书。”

  “他一边烧一边说,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要浪迹江湖,我再也不做官了,我要浪迹江湖,然后抱着我就哭。那样子,唉,我还以为他说真的呢。我当时都给我们俩行走江湖想好名号了,就叫阴阳双煞,怎么样,威风吧?”

  明韫冰的獠牙划过梁陈的皮肤,有点儿战栗。

  梁陈笑了一下:“但是后来闹饥荒,很多难民逃到汨都来,我跟他跟着苏老将军去赈灾。他看见那些人抢一个馒头抢的披头散发,看见蓬头垢面的母亲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挤在角落里,看见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捡地上的干草塞衣服里保暖,回来就捡起书了。那叫一个废寝忘食。科举啊,差点儿就连中三元了。”

  “何以‘差点儿’?”

  “殿试的时候,阅卷的是那个是文坛盟主,桃李满天下。他看见苏视的卷子,以为肯定是他学生写的,心想判第一名风气不好,就判第二了。结果一揭榜,欧阳大人也汗颜了——苏视就这么成榜眼的,特冤。”

  这会儿,刚好到了,梁陈最后那几句是换了心音跟明韫冰说的。

  他下了车,迎面就看见徐念恩走过来,还有几个平时跟苏视交好的官员,眼底都是同样的急色。

  明韫冰不吭声了。

  梁陈摸了摸他的脑袋,跟这些人略打过招呼,便问徐念恩:“国师,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念恩跟他并肩走着,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说来话长,你且过来。”

  他们走到勤政殿外,下过雨的空气清冷地吹在脸上,梁陈一眼就看到台阶前有血迹。

  他心里一跳,再看殿门,只觉得一片肃杀,侍卫的表情都冷硬得像石头。

  隔了一段距离,徐念恩低声说:“这事儿怨我,昨儿我不是不小心窥见王爷身上的破咒了么?圣上问起将军府大火时,我不慎提了一嘴,谁知惹得龙颜大怒……”

  梁陈一愣。

  他还以为梁晏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应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听这话音,难道他二哥其实不知道吗?

  徐念恩像是会读心:“圣上知道那个预言,但他并不相信。说来矛盾,先师虽然算命推演最准,但他本人其实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圣上也许是受了先师影响。”

  梁陈这会儿转过弯来了:“所以我二哥知道我命不久矣,让你算一算有什么解救之法,你却碰巧发现了宫中也有造化的痕迹?但那只寻根的朱雀怎么会找到苏视?”

  “大致上就是如此。”徐念恩颔首,眼底有暗光浮动,他道:“我一人之力难免不周全,时常被鬼物钻了空子。昨天推演的中途,造化的咒文遇见我的蓍草,就现形了。”他声音很低,“是从苏大人上奏的折子上蔓延出来的。”

  梁陈皱眉。

  造化是用来炼地神的,不管最先是谁设的,必定动机不纯。把咒文往皇帝身上印,难道是想把圣上也当成原料……

  这确实是大罪,但梁陈不觉得苏视能有这心思。

  但说嫁祸,又太勉强了。可操作性也不强。

  “朱雀主南方之火,最能灭邪,眼明耳清,经常用来阵法溯源。我请朱雀借那一部分阵法的手笔回溯,火光大盛之时,倒是阴差阳错,被我想起了一个办法。”

  梁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于是心不在焉地说:“什么办法?”

  “让你能有一线生机的办法。”徐念恩闭了嘴——因为那殿门已大开,掌事太监祝恩走了出来,微收下颌:“王爷,皇上传您进去。”

  梁陈一向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二哥,但突然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了解了。

  他觉得梁晏就是一个勤政爱民、心黑手狠但也不失人情味儿的成功野心家。

  但这一连串接踵而来的事,却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会给他提醒,但梁陈一向又不太想理睬这种多事多疑的叫嚣。

  他觉得很没意思,待人接物,何必较真儿。

  皇帝坐在书案后,目光从梁陈脸上一掠而过:“平身吧,赐座。”

  “皇兄。”梁陈规规矩矩在一边坐下。

  “叫太医看过了没有?”梁晏看着他的脸,“气色倒挺好。你府上那个游医怎么没看出你身上的异状?不是号称神医吗?”

  梁陈语塞,明韫冰何止没看出,他第一眼八成就知道一切了,只是这人不知道什么脾气,好像多说句话能噎死他似的,就是不说,相当的欠。

  他道:“神医……还是没徐国师那么神。”

  “徐倏确实不错,”梁晏道,“你都知道了,就回去备车马吧。”

  “啊?备车马做什么?”

  “去过溪。那里有能救你一命的东西。”梁晏眉宇间刮过一层浓重的阴影,因为太快,叫人分不清是不是眼花,“早先朴军师说出那个预言时,朕从来就没信过,再者谶语永远只是过去的事,搏命还在自己。——朕要是信命,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你且去,徐倏说,到了过溪,你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二哥,”梁陈坐正了,道,“相传过溪是上古三清之首的道场,又有天柱深藏在其中,也许那里真能有什么转机。但这里面是不是还跟造化有关?”

  提到这个本该早就失传的邪阵,梁晏沉默了下来。

  气氛凝重得有些闷,片刻,梁晏才说:“也许。”

  “徐倏没有查出幕后主使,朕这里倒拿到了几个说法。”

  梁陈用表情问“什么”,梁晏便择出两本奏章,两纸指尖按着,推到了桌角。

  梁陈犹豫了一下,起身行了个礼,捡起那折子看了起来。是两个言官上奏的,里面条理清晰地列出了苏视的行踪,和造化作孽的时间,最后还煞费苦心地从苏视数不清的诗句里挑了两句可以胡乱解读的,解释为“早有异心”“大不逆”,动因也很合情合理——因为双亲早亡,心怀怨忿,整篇下来,苏视俨然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坏到了骨子里。

  连梁陈跟他这么铁的人,都要被说服了,刚看完,梁晏便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梁陈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陈罪,表情很是不可捉摸。

  良久,他说了句特别风马牛不相及的:

  “……这儿有个错字。”

  作者有话说:

  没那啥。蟹蟹。求海星求评论!!

  对了,这边有一个外篇,但是我有点觉得放出来会被审核卡,所以过几天再放。如果卡了再看看怎么弄。

  外篇讲的是他俩那晚具体的情况,大写加粗没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