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58章 二陈远情 来如雷霆收震怒——

  邬梵天和明韫冰同时看来,不同的脸上露出相同的神色。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对错压根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所兴趣的,必定在人世道德中非常极端。一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常人兴致所到,喝茶饮酒,聚会团圆。他们从九万尺高的悬崖往下跳,只为了知道绝壁下坠的感觉。从那么高俯瞰人间,会是什么样。

  就在无穷无尽的矛盾瓦解了对错是非以后,人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而就算自以为看透一切,却还是会在看着悲欢离合时,对自己产生怀疑吗。

  即使是你——

  邬梵天缓缓捻须,想起他捡到这两人的时候,徐念恩见人杀人,穷凶极恶,就跟一条被抄了家的疯狗一样,求告无门,只能不断地攻击攻击攻击,可惜无论新造多少悲剧,依然无法解脱。

  明静呢,捡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人。

  虽然骨骼像少年一样轻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外形都美的不近人情。矛盾地又刺骨又易碎,就像那些结在湖上的春冰。

  但其实他和徐念恩一模一样,只不过徐念恩更外露,明静习惯于把一切都压在心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就代表不在意了而已。

  世事潮水,正常的太多太多,“不正常”的人,并不是纯然的“恶”,常人热爱抱团取暖,饮酒成群。他们呢,只能算勾结。

  一丘之貉。

  不过不论名有多难听,其实都没有差别。

  正常人是斩不尽杀不绝的,无恶不善,他们这些怪物永远都会野火烧不尽。

  世界就是会有阴暗面。

  邬道长却没有再像当初那样长篇大论,而愤怒跳脚:“你是在质疑你师父我的眼光吗?!我的徒弟就是最好的!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明白?!”

  他的徒弟们宛被狂风拍脸,沁入喉一口烈酒,辣的从头到脚都恍惚起来——

  幻境不住摇曳。

  湖心亭簌然散开,如荷展落击碎静湖,无数碎片纷飞而上,师门的夜话消失,邬梵天和明韫冰陡然成了水月镜花似的假象,徐倏心中骤然一恍,伸手欲抓,只逮住了老人的手腕。

  对这太痴缠的黏求,业师似乎很无奈,依然放低了嗓音,向我说道——

  “向前吧,向前——”

  桃李春风吹过心口,松散心结,千年前的老师伸出手掌,掌纹在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额上一过。

  徐念恩闭上眼睛,觉得那就像一片粗砺的叶子,卷去了许多愁结的苦。

  一片漆黑朝我噬来。

  一片永劫的黑暗。

  他的衣冠都在疾风里吹散,喉咙里又有了血腥味,低头看见自己抓住的手腕清瘦白皙,血管发蓝,绝对不是不爱驻颜术、早就老成了橘皮的邬道长真师父。

  那一瞬间他好像颤抖了一下,抬眼时,只见一个人正看着他,长发狂乱地在空中作草书。

  那一袭雪衣,针扎一般刺中眼底的死穴,简直让徐倏整个人都应激了起来。

  方才被师门带回的一点人气在这刻焚灭,他几近凶狠地盯着这个人。

  朴素质这个人的长相,让人想起大片大片无垠无尽的白河,好像无论如何不能在那片苍茫上画上一笔墨彩。

  有时候徐倏觉得他是动容的,但每次看见他,又觉得是完全在自作多情。

  就像他自己。

  “你——”他明显感觉到无形中有什么阻隔在两人中间,使得那抓握的手指节惨白,仿佛要把对方碾碎。

  然而朴素质脸上却连一点吃痛都没有,相反很是怜悯地看他。明明是仰视,却带着俯视的味道。

  徐倏将他往前一扯,厉风瞬间在脸上刮出数道血痕,然而他好似半分不痛,下一扯更狠,数滴血雨没剐去那句厉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人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咫尺内,朴素质的五官清晰,长发时从徐倏耳际擦过,但就在那一问之后,仿佛虚空中一条银河如鞭甩下,抽的两人如隔天堑——徐倏的指骨发出“咯吱”一声,被松开了手。

  他表情不可谓不恐怖,但朴素质只是很寻常地与他相视。

  许久,他道:“不要问我。”

  徐倏知道他越问就越不可能靠近这个人——有些人的遗灵跟自身秉性类似,朴素质云里雾里并不是一天两天,换作明韫冰,只怕一问之下人已经灰飞烟灭了,哪还能像朴素质这样还有个念想供他死盯。

  但他没有办法控制住,家犬乖顺只是因为有家,一条穷途末路的疯狗是没有选择的。

  脚下也好像旋着无数星斗,简直头昏目眩。

  徐倏戾气骤显,目光化箭恨不能钉穿他毫无破绽的眼睛:“不问?你当我是什么?你躲在第三阶天,不就是可以入梦的?这么多天,为什么一次也不看我?你真以为我会承你遗志?你真觉得我把那些蠢货当人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各地炼地神布造化吗?你那么会算,肯定知道为什么——”

  一句句的禁问加重砝码,法则斩开深邃的鸿沟,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

  无形的网从背后收紧,仿佛永远求而不得的梦想在逐渐消逝。仿佛永无回应的示爱又在地上瓢泼淋漓。徐倏猛地闭上眼,尝到喉咙里的血腥气——

  “铮——!”

  那一刻万物凝固,周遭气流急速盘旋,即将崩溃的幻境停止了放缩,时空冻结的一瞬间,连朴素质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异样,而后那张脸很快就被冰蓝的光华迷覆。

  朴素质幽邃的眼底燃起一对蓝火。

  眼前是非常惊悚的一幕——如云似雾的幻景都被吞噬,在极其深邃的浓墨里,只有一只轮廓清晰的凤鸟,犹如浑身披蓝焰,灼着红火的眼珠与之对比出令人极其不适的反差。

  这东西不知道是凤凰还是什么,见所未见,但大小至少是凤凰的十倍不止,尾羽修长流利,一眼看上去几乎有种诡异的绮冷之感,叫人想起那些蛮荒时代的苦难,好像就是由这样的异雀带来,又将之吞噬而去。

  它明显处于狂躁状态。

  朴素质看时,它已暴电般拱破那肉眼不可识的重重阻碍,漆黑的幻境里飘起大片的点蓝之羽,简直犹如已过死亡之国,比天宫还要奇异的幻景。

  一道难以形容的尖啸拔地而起,就像要把人耳膜捅穿一样刺耳,听的人焦虑万分。双手捂颊。惊恐暴起。

  不知哪来的幽魂呼应起这惨叫,简直身在地狱,它在空中失控狂舞,好像击碎无数个不见轮廓的铁笼,但却被更多的监狱疯狂扣上,不得不抵死反击。

  朴素质顿了一会儿,抬手时,本该从掌心穿过的羽绒竟然触到了实体,被他接住了。

  凄厉的惨叫声里,朴素质低声如常地叫了一声:“喂。”

  那只鸟猛然袭来,简直像隼击,如若真的在土地上,猎物转眼之间不穿肠破肚才怪!

  但早就死了的残魂无所畏惧——其实就算没死,朴素质也会不怕。

  朴素质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被卷进它最腹心的地方,那头颅弯下对着他狂蹭圈紧,才发现它已经遍体鳞伤——流的竟然是蓝血,所以混在了羽毛之间,不能太分明地辨认。

  这异禽不断地啄刺他的肩颈、腰侧和手腕,那种狂热几乎让残魂都恍惚复生,于是他终于从这种十分顽固的疯狂追求中品出了徐倏面具重重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灵能酝酿这样一只灼苦燃心的飞鸟。

  困顿吗?

  朴素质其实一直以来不太理解那种太执着的痛苦,在他看来,人世如戏,万物最终都会消散,根本没有必要太认真。

  所以他冷眼旁观诸多悲剧,从来不给一点实质性的慰籍。两句似真非假的谶语,就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即使是在这样魂灵相触的时刻,他也无法理解那种牵系着无数人堕入万丈深渊的迷障,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他对任何新奇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嘘……嘘。”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沾满血迹的锋利鸟喙——“很疼?”语调几乎是温柔的。

  应该没有人对它说过这句话,所以这问以后,朴素质能感觉到它的心跳更重了——哪怕本身就已经因为躁狂而不正常。

  “太可怜了。”朴素质轻声重复,“太可怜了。”

  凤鸟长鸣一声,昆山玉碎却凄凉,那本该催人泪下。朴素质却还是笑了。

  “何苦呢。”他感叹道。

  造化反噬了,你毁灭人身,答应了一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功亏一篑,换不到一个情深义重的回应,得不到一点弥足珍贵的感谢。

  你所剩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朴素质看着自己沾满蓝血的手:“徐念恩,你这辈子实在是太丑恶了。你恩将仇报,把养育你长大的同胞设计惨死;落井下石,毁灭收容你的流渡;狼心狗肺,钻营歪门邪道,不知间接戕害多少人;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屡教不改——你这辈子实在是太丑恶了。”

  禽鸟像一张密网,将幽灵锁的形迹将散。

  朴素质掌心附在它的心脏处,闭眼说:“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像我们这样的垃圾,就该一起下地狱,被油烹,刀割鞭挞,受万千酷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你来跟我一起不得好死吧。”

  飞鸟应答之声盘旋交错,直直震破幻境,仿佛几万片水镜凌空打碎,瓢泼镜雨,而后所有碎落的画面在地面熄灭,泰山天耳窟中的明韫冰蓦地眉头一皱,吐出一口血!

  他迅速扭头,只见原本徐倏靠的地方只剩一只蜷缩起来的玄鸟,那颜色很奇异,每根羽毛的尽端都有一丛深蓝,非常漂亮。

  他看了半晌,在群鸟惊异不安的喧哗中缓缓挪过去,抱起这只阖目的鸟,慢慢地将它窝在了心口。感觉它的气息十分微弱。就像一盏欲灭之火。

  他心中划过一点非常痛苦的东西,凉薄十分,但马上被强行压住了。

  “再等……”明韫冰垂下眼帘,低声不知对谁说,“再等等,我就不用一个人了……”

  “我真的太讨厌那样了。”

  熄灭的灯烛在幽然的自语中沁了泪,而后,凋谢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梁陈打了个寒噤,从调息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却还是没忍住那口生呕出来的血。

  周围马上拥上来一大堆人,七手八脚叫太医,梁陈的面色在太阳下几乎是泛青灰,嘴唇毫无血色,他心口极疼,有那么一刻太医都没有摸到他的脉搏。露出了非常惊恐的表情。

  梁落尘心下微紧:“皇叔——”

  梁陈扶住不知谁的手,硬生生噬破一重致命牢笼似的,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息。

  立刻有人帮他擦拭痛苦之中生出的一身冷汗,梁陈盯着地面很久,困兽般痛喘着,梁落尘看见他眉心有一个印记忽闪忽灭。

  一旁的徐晓晓神色呆滞,如遭雷打,忽然看着梁陈,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坠下来。

  梁落尘马上猜到可能是鬼帝那边有什么事发生了,这两人都不是常人,可能和明先生之间有什么感应。

  梁陈抬眼,重山之外还有重山,朴素质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山岚在眼中缠成迷雾,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他……”

  梁落尘蓦然一惊,竟然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了?”

  梁陈死盯着那远处,好像如刀的目光就能把铁铸的事实剁反。

  多少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些游蛇般的法阵纹路就像见光的害虫,扭动着在曝晒下净化挣扎。

  多少个锁在栅栏中的地神冲破桎梏,在疾风中贴地四窜。轻而易举地脱开原本的怨诅。

  造化在逐渐泯退。

  “徐念恩死了。”勾陈的声音简直像吞了刀子,刺耳无比,然而没有人去在意这个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控制不住的徐晓晓,啜泣着扑在他腿上。

  勾陈仿佛看不见那些目光,自虐般说出了这最后一句:“平天的最后一剐,成了。”

  黄昏的光从云层折射而下,照在神明清俊的脸上,水光和凤凰崩溃的大哭织成一片幻憾的镜花水月。

  梁落尘礼貌地看向外头,只见苍云密布下,原野铺陈开去,那极忘之台,就像一个旧年的噩梦,清晰地再现于第二阶天。

  夺走一切。

  酲泉,极忘台——

  血池中,一条红色大蟒激烈翻滚,激起腥色入壁三分,蟒蛇显然极其痛苦,连鳞片末端都支棱起来,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肉。

  周围所有俘虏都噤若寒蝉,生怕成为这发疯孽障的腹中餐。

  一阵一阵难捱的挣扎后,池中震荡终于平息,足有一人腰粗的蛇变细收缩,渐渐竟然化成一具妙曼有致的女子躯体。

  脂玉般的皮肤从血水里浸破,秾艳异常,那大片黑绸般的长发依覆,视觉上极其反差,叫人禁不住呼吸紧促——

  “啊——”

  随着一声痛吟,那女子双手按在岸边,阴沉地抬起双目,撩起耳边散落的长发时,有个男俘看见底下的一片风景,鼻腔一热,竟然流下了两管血。

  林瑟玉那阴毒的目光一转,便锁定了这侧!

  周围人一边问候这傻逼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暗暗祈祷上苍,求到观音娘娘时一条细蛇冷不丁从灯台嘶出,随后那流鼻血的男人就惨叫一声,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血水!

  林瑟玉起身,有蛇侍送来衣服,她慢条斯理穿上,这次不管风景有多美好,再也没人敢看一眼了。

  一条蛇游挪而来,口衔一杯酒,林瑟玉接了,递到唇边,闻到那烈香,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顿住。

  “砰——!”

  酒樽在地面粉身碎骨,她蓦地起身,一张艳丽的脸上几乎扭曲,在所有人又怕又畏的目光中五指一收,仿佛一股巨力自方圆十里收起,几声呜哇呜哇的惨叫划过耳际,一群小鬼就被扔在了地上!

  蛇形红光在尖叫的小鬼堆里逐次翻过,却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联系的气息。

  林瑟玉表情简直不能用恐怖来形容,蛇瞳倒竖翕张,看似修细的五指竟然把铜铸的扶靠给生生掰断了!

  蛇侍嗖嗖游过来,吐着丝汇报什么,一池红血在眼里晃荡狂舞,就像早就心死的人又从胸膛里抓碎一片冰心,被所有人抛弃的痛苦再度复现。

  好像一条鞭子打在俘虏身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扑通扑通——”数声绵延,呼——的妖风大起,暴起的怪力把所有人卷进了血池!

  男女老少都挣扎起来。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伺机而动的炼蛇一拥而上,疯狂蚕食池中躯体。

  这样森然的背景音中,一具女子躯体若隐若现地在血池之上横悬。如烛忽点,献祭横陈。

  优美长发,流畅躯体,清丽容颜。

  那是花费了许多心力造出的躯体,想要新生的疯狂渴望。

  一方玉玺悬在那躯干的眉心,和氏璧发出的柔和光亮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明媚。

  我们不断受难,就是因为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现在,我就把它融进我的魂灵。

  ——权力。

  林瑟玉心口忽然一痛,那一下太重了,她几乎战栗不住,随即那早年受过的号令大放光彩,强劲十分,活活令血池中的妖蛇纷纷暴晒而死!

  俘虏们惊住,却见林瑟玉如被反噬,惊痛滚倒,一条蛇尾抽起尘烟,大片血纹瞬间爬上侧颈!

  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鲜红指甲在脸上挠出血痕,却丝毫不得发泄,众人惊视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反制她——林瑟玉毫不犹豫,抓起一把尖刺,狠力在心口一刺!

  那光华一弱,瞬间毒蛇就如被点燃,在黑暗的庇护下再度拥进血池!

  但那心口的光华再度灼热起来,绕身卷骨的练蛇再次焚融,林瑟玉再无迟疑,一下又一下地反复捅刺,好像要彻底弄死一只藏在心底的雀跃精灵。

  梁陈,梁陈,梁陈,勾陈,勾陈,勾陈,勾陈,神明,神明,神明!

  她一边尝痛一边反复地憎恨这个名字,无数的惨叫变成了癫狂声图的乱线,穿过多重流年,一道道随着痛苦遍布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护着这些贱人,你要这样作践自己,你要这样保护这些贱人!

  为什么要我背负你的使命?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人挡在我面前?当这些人肆无忌惮地臆想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人把这当真?你们不是在大肆讽刺吗?不是不以为意吗?不就是看你两眼吗?不就是你自己脆弱吗?不是你自己小题大做吗?放屁!狡辩!狡辩!

  明明就是你们侮辱我,明明就是你们不尊重我,明明就是你们借着无人苛责的眼光凝视我!

  就因为眼光无法判定,就因为意淫不能辨明,就因为从古至今阴为女沉在地,总有脆弱放荡的历史来例证你们的偏见,所以你们无所畏惧,所以你们理所当然!

  我就该依赖,就该被嘲讽,就该柔美,就该散发引人的魔力终日做倾国倾城的祸水红颜——可笑!可笑!

  不断打量我的目光。不断在心中评价头发脸庞脖颈肤色身量的那些肮脏东西,贱人,贱人,全都是贱人!!!

  我头发是长是短,是卷是直,眼睛是大是小,鼻梁是高是塌,嘴唇是厚是薄,皮肤是黑是黄是白,长没长雀斑痘痘有没有上火是不是胎记是不是伤疤,脖子是长是短肩膀是圆是溜,胸部是大是小腰肢是窄是宽,臀部翘不翘塌不塌双腿有多长,脚踝有多细,有多高是多矮,穿什么衣服露多少皮肤有没有和人牵过手和谁接过吻睡过觉是在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关你什么事?关你们这些傻逼什么事?关你们这些蠢货屁事!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凭什么要受这些打量?我凭什么要受这些揣测?我凭什么要受这些意淫?

  自以为是的审判,自以为是的感叹,自以为是的裁判,你们算什么?你们算什么!

  谁不是天生地长,谁没有双手双脚?我有什么罪过要被你们这些非亲非故毫无干系的人揣在心里大肆臆想?我凭什么被插着刀反倒要为此抱歉?贱人,贱人,贱人,去死——去死——全都去死——!!!

  爱欲?你也配!

  血池混成一团的人蛇堆里,那些忽弱忽强神光苟延残喘之下的炼蛇响应主人的令召,竟然生生钻进每个人的眼里,直接把眼球活活吞吃!

  咯吱咯吱的眼球爆裂声接连不断,惨叫此起彼伏,简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林瑟玉极痛极狂,却在这手铸的炼狱中大笑了起来,那真是令人齿冷的笑声,简直分不清是哭是笑,比寒蜮还要恐怖,一路直扩出数十丈——

  酲泉在九州上,正是三江两河的交汇之处,多水多竹,从天空往下看,就像一面剔透的水镜——极忘台,正是镜心的一根毒荆。

  瘴气以荆身缓缓散开,将这面大镜洗成一方墨砚。

  就在这地势奇特的一方水土,十室九空的万家万户,每一座寓所都仿佛在夜间铺开了一张文书之契。

  正处于房梁中,一方印玺出现在纸上,数张洒落九天、悬浮地基的荧澈纸端,便逐渐显现出了字符,犹如当年一个个的许诺,珍重而端正地由受诺者在一瞬之间追忆出来。

  那是非常奇异的场景,牵系着天地阴阳的地方,皆都律动起来。

  蠢蠢欲动。风雨欲来。

  俗世中事,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约定中露出真容。爱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远行,君为本乡客,纵死也首丘;知音,高山流水声,解我千般怨,笑嘲大讽世,心照而不宣;修学,送彼出东门,来归为人成;佳节,题诗寄游子,烦尔多深念;独酌,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辞世,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你答应过我的东西,你答应过我的东西,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无数张不同的面孔昙花一现,如万千乐响回光返照,再奏了那石火一弦。

  “孩子在家怎样?还有四月就过年,员外说到时候给我结工钱,足有一两银子呢!到时候就回来啊,我会回来的。”

  “边疆黄风刺脸,军衣又破,阿妈好不好再缝一件,儿苦,妻子可好?戍期变久,妻可改嫁……”

  “今年收成好,黄天后土,保佑我土地年年多产,宁多不少,足乡民口粮。”

  “少期夜雨对床,老盼退隐乡园。”

  “我一定会扬名立万,让所有人再也不受邪祟的侵袭!”

  “今结为金兰之交,惟愿世路清正,斩妖除魔,一生付予此道,诸天神佛,请为证见。”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寄子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生石上旧精魄,当年许愿为前身;兜生转死醒婆娑,一诺千金别又逢。”

  “我答应了会带你到鸡足山安葬,就是会的。”

  “对啊,对啊,我必定如约而至——”

  数方印玺应声扣下,在纷飞的文书中刻下当年约定人的姓名,那是早被时光遗忘的字眼,又在此刻再度鲜活。

  那些契约收进印玺,印玺又蹿为一线合往令主,殷红的光浪越来越急,最后汹涌地冲进极忘台,收进那代生躯体之上的帝王玺印的下一刻,就直坠而下遁入了那躯体的额心!

  山河一荡,阒寂中好像末世已经来临。

  林瑟玉抬起血红的眼睛。

  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终于消失了。

  我要自己救拔自己。

  作者有话说: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