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8章 明抢啊

  涂山鲤吓坏了,他才五岁,亲眼看着父母被乱兵杀死,大火烧毁家园,走了三千里路从蜀地来到大燕,一路上被野兽咬掉皮肉,被荆棘刺破脸颊,被寒风冻烂手脚,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睡,但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害怕是他的族人们,他们嫌恶他,痛恨他,将对他父亲的仇恨全数转嫁到他的身上,他们都说他是叛徒的儿子,尽管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叛徒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面前人凶神恶煞的面孔,想起这位族兄结实的巴掌和一贯恶毒的言语,吓得嘴唇直打哆嗦,“可……可以……乞讨……”

  “乞讨?你能讨来么!你以为燕人会那么好心?”

  涂山鲤想起临走前族长说过的话,连连点头,“会的,族长说了,燕国皇帝仁慈,一定会救济我们的!”

  涂山鹰没想到这小叛徒到如今还心存幻想,他愤愤将人推回泥泞的雪地上,“去他的救济吧!燕人若真打算救济我们,便不会把叔伯婶婶他们撵到城外去了!”

  涂山鲤脑袋磕到了地上的坚冰,却忍着疼不敢叫,红红的眼窝里都是倔强的泪水,族长是不会骗他们的。

  族长说,到了燕国就会有东西吃,有地方住,有衣裳穿。

  族长说,哪怕山陵崩,江海竭,天地换,也不能失去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信念。

  涂山虎将掌中粗大的拳头捏得咔啪作响,他跟这小崽子是实打实的有仇,若不是这小子的狗爹临阵脱逃,私开城门,叛军就不会趁乱入城,他的父母也就不会惨死。

  边上的涂山显见状,赶忙上前将那身形魁梧的少年拉开,虽然他也对叛徒恨之入骨,可阿鲤小小年纪,实在可怜,方才那一下已是磕得不轻,再吃上一拳恐怕真就起不来了,“别理他了,正事要紧,阿鹰,你快说该怎么干吧,赶紧带咱们弄钱去呀!”

  涂山鹰也不再跟那个惹人厌的小东西生闲气,“阿显,把你的花菱借我用。”

  涂山显摸摸怀中熟睡的爱宠,知道对方的意思,“天太冷,冬眠了,别忙,我叫醒它。”

  “快点儿。”

  这法子他们在路上经常用,涂山显养的花菱蛇不会致人死命,但叫它咬上一口,却会当场浑身麻痹,管保半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

  顺手牵羊若是成了便罢,若是叫人发现,便放出这宝贝,既能脱身,又能趁机将对方身上的财物搜得干干净净。

  法子是阴损了一些,但用他们头儿的话来说便是,命都快没了,谁还管你阴损不阴损?

  老铁匠是行家,只听了几句便大手一挥,“公子且放心,定叫公子满意,这锹锨何时来取?”

  “明日可否?”

  “打造此物无甚繁难,公子明日随时来取。”

  慕容胤付了钱,拿好定票照直朝前走去,正欲寻个成衣店给宫中两小一大买几件冬衣,不想却叫个小叫花子撞在身上。

  少年倒是机灵,没等他反应,自己却先夸张地摔了个屁股墩儿,而后才装模作样爬起来连声告罪。

  这小子明显学艺不精,演技又拙劣,慕容胤原本不欲与他一般见识,可转念一想,若是任他偷上瘾来,哪天不自量力碰上硬茬,恐怕少不了苦头吃。

  “小子,你若好生乞讨,我善心大发,兴许能给你几个钱,若是学人家偷东西,钱袋拿不走,说不准还要挨打。”

  涂山鹰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叫人看穿了去,可到手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他笑嘻嘻打了个哈哈,“公子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一个钱袋罢了,给他却也无妨,可这小子叫人抓了现行,还敢嬉皮笑脸矢口否认,实在没有教养。

  慕容胤微微一笑,“当真不明白?”

  涂山鹰心中没底,此人既不发怒,也不惊慌,更不大喊大叫招唤官差,一点也不像原先被他偷过的那些行商过客,市井之徒。

  东西既已到手,他才不想与人多做纠缠,脚底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忽然腕上一抖,机灵地晃了个虚招放出花菱蛇,跟着拔腿就蹿进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慕容胤望着那条张开獠牙,闪电一般朝自己飞扑而来的细蛇,有点生气了。

  少年七转八回连穿了几条巷子,确认对方是真的没有追过来,这才忍不住长舒一口大气。

  他抬手抹把头上的热汗,寻了个无人角落,摸出怀中沉甸甸的钱袋,只觉此次所获颇丰,心内不胜欢喜。

  谁料打开一瞧,里头竟一块银子也不见,不过是几块铁料的碎边角……难怪不追上来!

  涂山鹰想起方才那个一文钱未丢,却装模作样威逼恐吓他的家伙,顿觉受了诓骗,一时恨得牙痒。

  慕容胤身上的那把破军匕陵劲淬砺,削铁如泥,他仔细查看过,之所以能这般坚硬锋利,极有可能是锻造时所用的铁料异乎寻常,故而与老匠人闲谈时,便多聊了几句。

  老汉一辈子未曾打造过什么神兵利器,传说却听得不少,他没能问出有用的信息,只好自己捡几块碎料子回去琢磨。

  至于叫人摸走的钱袋,不大好意思地说,还真就只是一个钱“袋”。

  他低头瞧了眼盘在腕上的灵蛇,不被发现的才叫偷,发现了还嚣张跋扈,出手伤人,那就是明抢了。

  一群半大少年躲过街上巡逻的兵卫,接二连三跑到约定地点,眼巴巴等着老大得胜归来。

  谁料气喘吁吁跑回来的人不单两手空空,瞧着还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涂山虎大步迎上去,“出了什么事?”

  涂山鹰摆手,“别提了,叫人耍了一道。”

  涂山显也不安地问道,“那……我的花菱呢?”

  涂山鹰看了他一眼,“我刚得手就被人识破了,为了脱身,只好把蛇放出去,趁他不备才逃掉。”

  涂山显倒是不担心他的蛇,反正他养的东西会自己找回来,只是今天依然没弄到钱,看样子大家又得接着挨饿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少年们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哥哥,我饿……”

  涂山虎看着身旁战战兢兢揪着他衣袖的小妹,烦闷地吼了一嗓子,“饿什么饿!不是昨天才吃过!”

  小女孩低下头去,少年盯着妹妹后颈上干瘦的骨头,含泪咬牙,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削下一块肉来,煮给她吃。

  蹲在墙根依偎取暖的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以为哥哥记错了,纷纷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争先恐后出声纠正他,“昨天没吃,前天吃的……”

  涂山鹰面无表情撸起破烂的衣袖,露出胳膊上五花八门的伤痕和溃烂的冻疮,“都在这儿等着,我再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弄到什么吃的。”

  涂山虎一把拉住他,“算了,别去了,先躲躲吧,花菱蛇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这次碰到的是个硬茬,那人指不定正在外头找你,还是我去吧。”

  涂山鹰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不找我,我还想找他,耍我这笔账,迟早还回来!”

  这群小的他再清楚不过,阿虎铁定没本事去偷,长得五大三粗,乞讨也无人肯给,放他出去,除了明抢,估计使不出其他法子,若真在闹市上惹来官差,就算不被上刑定罪,也会立刻被遣送出城。

  剩下的那些,平日里要个饭还能行,但如今官兵已开始在城中搜捕躲藏的蜀民,叫他们出去,怎能放心。

  “你就算了,好好藏着吧,上回吃了你一拳的官差能这么快就把你忘了?”

  小女孩抓紧了兄长的袖子,“哥哥,我不饿了,你别出去!”

  涂山虎听了也是一脸作难,面前人拍拍他的肩膀,“听我的吧,今天先躲一躲,我再去想想办法。”

  涂山鹰昂首挺胸走出那条死巷,他能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比离开蜀中时更加沮丧的情绪已在所有人心中蔓延开来,可对他来说,令人备受折磨的,早已不单单是沮丧。

  他感到绝望,感到窒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彷徨。

  这群人里,偷抢拐骗全是他,可谁也不知道,他干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多瞧不起自己。

  他的父亲为国捐躯,他的兄长在城头战死,他们都以最壮烈的方式被族人铭记,只有他,被母亲强行送进了流亡的队伍。

  “大叔,行行好吧……”

  “去去去!”

  “公子,给口吃的吧……”

  “哪来的叫花子,滚蛋!”

  “姑娘,行行好,我弟弟妹妹快饿死了……”

  “啊!快些走开!”

  没有人愿意施舍他,涂山鹰也并没意识到,他根本不像个乞丐,不是他不够悲惨,而是他生着一双强硬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睛,哪怕口中哀声乞怜,那双眼中也不见半分惹人同情的软弱卑贱。

  这样的人,世人不会怜他,只会恨他,并且坚信,甚至期待着,命运能碾碎他的骨头,摧折他的脊梁,磨灭他的意志。

  涂山鹰什么也没能讨到,正毫无办法之际,焦急失状的目光不由自主追上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位锦衣少年,不知是在看他腰间价值连城的佩玉,还是在看他身上千金一匹的蜀锦,又或是仅仅因为这位公子面善。

  他想,兴许面善的人,也能心善。

  “公子,有人跟踪。”

  “哦,谁呀?”难得大清早有这种乐子,慕容臻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地问了一句。

  “一个……叫花子。”

  少年闻言,大失所望,“叫花子而已,撵了去便是。”

  侍卫顿住脚步,正要前去驱赶,不料,那叫花子竟主动跑上前来,“公子……公子做做好事,长命百岁,添福添寿!”

  慕容臻轻轻笑了一下,笑罢却忽然面色一寒,“你的意思是,若我不做这好事,便短命早衰,削福减寿了?”

  涂山鹰愣了愣,平日里都是这话口,哪想对方咬文嚼字,较真找茬。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忙低头,“小的万万不敢!”

  慕容臻冷笑一声,吩咐身旁的亲信,“赵全,这叫花子连乞讨都不会,还咒爷短命,大过年的不想杀人,就割了舌头,砍他一条腿,略作警示吧。”

  “是,主子。”

  涂山鹰当时就白了脸,未曾想这少年仪表堂堂,竟如此狠辣歹毒。

  眼见那侍卫果然听命提刀上前,他本能地拔腿就跑。

  莫说连日忍饥挨饿,即便是气盛力足之时,乡野少年也挡不住皇子身边的带刀侍卫。

  果不其然,他未能逃出几步,便叫人一脚正中后心,狼狈地摔出丈远。

  涂山鹰连滚带爬翻倒在雪地上,只觉头脸四肢,连带通身的骨头都叫地上的坚冰磕了个稀碎。

  胸中一股热流翻搅逆行,涌上喉口,他张嘴便吐出一口腥热的红浆。

  少年强忍剧痛,勉力仰头看去,只见来人掌中刀光映着漫天雪光,寒芒直逼眼目。

  赵全是个听话的奴才,主子说一,他从不说二,更何况只是收拾个叫花子,而且还是个连漂亮话都不会说的叫花子。

  他大步走上前去,找准对方的腰窝,正要挥刀便砍,却在此时,一股意想不到的怪风忽然夹着落雪扑面而来。

  风来时无声无影,到眼前却陡然荡起千钧之力,赵全尚未来及反应,便连人带刀整个飞了出去,狠狠撞上身后的一堵石墙,当场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随行暗卫惊觉异变,立时涌上前来,拔刀护主。

  慕容臻见状,更是勃然变色,“光天化日之下,谁敢行刺本殿下!”

  地上死里逃生,狼狈不堪的少年,见那帮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趁着刚刚恢复的一点气力,赶忙机敏地爬进混乱的人群。

  慕容胤拨开人墙,走上前去,望着面前骄骄少子,“大清早耍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