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9章 必须打一顿

  慕容臻见着来人,脸色更加难看,“慕容胤,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老七,怎么说话呢?”

  慕容臻下意识与对方错开了视线,他刚刚才借猎场行刺一事顺水推舟,使计把这人弄进了寒露宫,这么快就对面相逢,即便心里不怕他,脸上也难免不自在。

  但事情既已做了,便没有后悔的道理,更何况,他这位六哥内无父皇宠爱,外无重臣扶持,怕他作甚?

  想明白这点,他咧嘴一笑,“上次你叫暗卫杀我,我还顾念兄弟之谊,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你就这么狠心,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

  慕容胤见这小子阴阳怪气就来气,但兄弟隔世相逢,却也难得,他上前两步,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诚心诚意,“六哥错了,向你赔不是。”

  慕容臻瞪着肩上那只虚扶的手,本能地想将人挥开,可尚未动作,那人已顺手松了开去,转而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不由分说,粗鲁地将他朝前拽去。

  慕容臻平日自诩武艺,可此时却觉胸前的那只手蛮力大得惊人,挣不开,推不掉。

  他叫人拖得实在难受,登时也顾不上脸面,回头大呼求救,“你们都是死人么!”

  一个大胆的黑衣卫士抢步上前,意欲听命解救自家主子,不想刚近得两位主子的身,却叫人反手撩去腰间的佩剑,一道掌风推出老远。

  众人见对方先行动手,主子又受制于人,正待一拥而上,施法救驾,却听主子身旁的另一位“主子”轻声慢语中带着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慕容家的家务事,尔等恶奴,也欲插手乎?”

  7

  “我今天打你多少下,你给我一下一下数清楚。”

  “打你夸多斗靡,骄奢淫逸。”

  “打你尊卑不分,长幼不明。”

  “打你自作聪明,谎话连篇。”

  “打你专横跋扈,目中无人。”

  “打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

  “打你寡恩薄义,麻木不仁。”

  “打你率兽食人,纵奴行凶。”

  “打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

  “慕容臻,今天我还是你六哥,所以动手打你,等你当真过分到,我连兄弟都不想跟你做,到那时就不要怪六哥对你不客气。”

  慕容臻走出废宅的那一刻起就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他跟慕容胤势不两立,并且总有一天要想法弄死他。

  可怜见的,他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那家伙居然将他按在缺了腿的条凳上——揍了屁股!

  奶奶的,合鞘的剑硬鞭一样差点没把他打残!

  他凭什么!就凭他从娘胎里早出来半个时辰,就能理直气壮教训他?

  守在外间的侍卫见自家主子出来,急忙惶恐地迎上前去,“主子!”

  慕容臻不着痕迹松开按在腰下的手,“去,叫辆马车,回宫。”

  边上的卫士没见着另一位主子,下意识朝眼前那座破屋里张望了一下,“主子,六殿下……”

  慕容臻脸一黑,“自然是被你主子揍得爬不起来了,怎么着,你还想去关心一下?”

  “属下不敢!”

  “不敢还不走?”

  慕容臻没说,他那混账六哥早就走了,是他自己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又怕喊人丢面子,所以拖到现在才出来。

  他肯定,慕容胤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不然他六哥绝不可能一边揍他,一边还有功夫骂他,娘的,不单骂,骂得还凶,从来没这么凶过。

  “嘶……”

  他扶着车壁,半靠在车厢里,马车颠得他根本就坐不下去,屁股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都将他打成这样了,感情还算是客气的了?

  不就是个臭叫花子!

  他心烦意乱地掀开车帘,朝车旁随行的护卫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去找找那个叫花子,瞧瞧死了没有,没死的话给他些银子补偿。”

  侍卫不清楚自家主子今日是怎么了,愣了半晌,赶忙点头应诺,“是,主子。”

  侍卫正要应声而去,车里的人突然话锋一转,“回来,别去了,老子心虚个什么劲,还以为我怕了他,赵全怎么样了?”

  “回主子,赵总管无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晕了过去。”

  慕容臻心气难平,眉头越皱越紧,今天这哑巴亏是吃定了,明摆着他不占理,闹大了,那人再把他那些胡编滥造的罪状,一条一条捅到父皇母妃那里去,他肯定也讨不了好。

  涂山鹰醒来时,天中又飞起细雪,微末一般的雪花落在脸颊上瞬间融化,又在严寒中结成一片薄如蝉翼的冰。

  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知觉,无法动弹,也察觉不到疼痛。

  “醒了?”

  他听见人声,勉强将身上唯一能活动的眼球转向来人的方向。

  这人他认得,早上刚偷了他的钱袋,里头一分钱也没有,到了,还是叫人逮着了。

  慕容胤矮下身去,伸手扭正了对方僵硬的脸,“还挺犟啊,破罐子破摔是吧?”他说着还自顾自摸了摸花菱蛇背上冰凉滑腻的鳞甲,“是不是动不了了?”

  涂山鹰闻言这才注意到,那条阿显养了几年的花菱蛇,现下正谄媚地盘在那个陌生人的肩膀上吐信子撒娇,这畜生!

  “我这个人呢,心眼比较小,有恩不一定还,但有仇必报。”

  涂山鹰想起方才闹市中说变脸就变脸的少年,燕人的作风,他已见识了,往后再碰上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觉得稀奇。

  慕容胤怕他睡着,伸手拍了拍少年冰凉的面颊,“在燕国,偷盗和抢劫都是重罪,晓得么?”

  他说服教育不很在行,但戳人痛处却特别有一套,再说了,这小子先偷后抢,还放蛇咬他,是真过分得让人来气。

  “听说蜀中人杰地灵,不曾想好山好水,竟养出了一群偷鸡摸狗之辈。”

  少年拿眼瞪他,可惜这眼刀子半点杀伤力也没有,面前人依旧满脸慈祥,“你们其实不是来燕国逃难的,而是来丢人现眼的吧。”

  “以后还回去么?我看不回去也好,就呆在这里做一辈子偷儿,到时人人都知道,蜀人善盗。”

  少年动弹不得,又不能反诘斥骂,怒火攻心,只恨得两眼发红。

  慕容胤全当瞧不见,也没兴趣搭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热馒头,撕了一片喂自己吃了,见面前人瞪着食物咽口水,又好心撕了一口塞进他嘴里。

  谁想手指刚送进去,就被人一口咬住,坚硬的牙齿轻而易举磨穿皮肉,卡上了骨头。

  馒头的甜香混着血液的腥气,在唇齿间生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滋味。

  面前人既没挣扎,也不气恼,只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笑骂了一句,“属狗的啊?”

  涂山鹰被人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喂饱了肚子,慕容胤虽被人下狠劲儿咬了一口,却并未感到如何疼痛,只是觉得难受,这是上辈子做皇帝时留下的旧病。

  见不得世间疾苦,见不得路叟之忧,见不得悲声载道,所以哀凉会化作满腔怒火中烧。

  但这怒火不是对旁人的,对的是他优柔寡断的父皇,朝中尸位素餐的百官,统国二百年依旧固步自封,骄矜堕落的慕容氏。

  恐怕单就处置流民这一件事,朝堂之上便不知要议论到何时。

  议政殿内,座上君王听着文武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只觉烦不胜烦。

  “陛下,城中流民日渐增多,再不定计处置,年关将近,只恐酿出祸端。”

  “月来城中抢夺,偷盗案件频发,百姓人心惶惶,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慕容肇当然知晓要早做定夺,蜀地已送来国书,叛将谯史自封为王,言语谦卑,用词恳切,倒是比从前那位故作清高的蜀国旧主讨人喜欢。

  谯氏国书中再三陈明,为两国邦交和睦,请大燕国主勿纳叛民,言外之意,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蜀国恐怕就要倒向他国,共同对付大燕了。

  他自诩仁君,对流民坐视不理,虽有伤仁君美名,但收纳赈抚,恐怕又要引起边患。

  无论如何,为了那些流落异乡,毫无价值的蜀人,得罪蜀地新君,都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心中已有决断,却还是想听听臣子的意见,至少表面上听一听。

  “众卿可有良策?”

  “陛下,年关将近,以和为贵,蜀人内斗原本就不与我燕国相干,何必要管这等闲事。”

  慕容肇瞧了眼申怀德这老小子,心中暗暗点头,有见的,是时候该将他从户部侍郎的位子上提一提了。

  “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城外流民已近千人,着实不是小数目,任由他等自生自灭,客死他乡,恐惹非议,陛下三思啊!”

  御史李秉政瞧见君王皱眉,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这王大人当官都当了半辈子了,还不懂得其中的门道,难怪这把年纪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

  三日前他已探了陛下的口风,否则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在城中驱赶难民,搜捕躲藏的蜀人。

  慕容肇不想与这骨鲠的老臣多费口舌,信口将锅扔给了丞相,“裴卿有何高见?”

  裴正寰应声上前,为官不易,为相更不必说,既要猜合君王心意,又须政令恰如其分,药到病除,好在一生宦海,到而今也算是游刃有余。

  他不紧不慢抛出两全之策,“回禀陛下,依微臣之见,不若开广济仓,将那些陈粮施予城中流民,愿意出城者,发放口粮,凡领得口粮者,一律不得滞留都城,若仍有乱民私藏,再着京兆尹搜拿驱赶。”

  慕容肇盛赞爱卿思虑周全,若是满朝文武都似这般可心,他这皇帝才真正做着舒坦,“就按裴卿说的做,无事退朝吧。”

  大理寺赵唐收到长官的暗示,不甚情愿地上前一步,“启奏陛下……七皇子猎场遇刺一案,未知何时结案。”

  慕容肇想起寒露宫里那个胆大妄为的不孝子,当即沉下脸来,“宗室可有说法了?”

  赵唐硬着头皮摇摇头,“尚未。”

  君王冷笑,他自己的儿子,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何时轮到外人操这份闲心,“宗室都尚无说法,你大理寺急甚么?莫不是闲得发慌,也想将朕的皇子拖下去严刑逼供?”

  赵唐额上的冷汗登时便淌了下来,急忙战兢兢伏地叩首,“微臣有罪。”

  “退朝!”

  慕容肇甩下众臣拂袖而去时,忽然想起来,话说,那个兔崽子怎么还不来请罪?

  裴景灏做事雷厉风行,为阿弟寻医之事,昨夜方拿定主意,今早便拟好榜文,朝罢上书表奏君王,下朝回府之际,布告已送达官书局刻版翻印,一并下发各州府,宣示张贴。

  为三弟寻医问病,原是裴府家事,但簪缨世族招纳江湖散客,难免惹人非议,谨慎起见,提前叫君王知晓,也免得过后责问,再生事端。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中庭。

  裴景灏想起今早处置流民一事,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到了还是老父一语定计,佩服之余压不住满腹好奇,“父亲莫不是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裴正寰不无得意地捋捋颌下髭须,“你还年轻,往后便会明白,真正拿到朝堂上论说之事,往往最是无须论说,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许多时候根本用不着臣子来拿主意,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你若知他心中所想,便是爱臣贤士,若不合人主之意,说了也是自取其辱。”

  裴景灏身为家中长子,向以稳健老成为父亲爱重,可听得这些与他所知所学南辕北辙的为臣之道,仍觉心有戚戚。

  若朝臣个个曲意逢迎,君王又庸碌昏聩,如此,世道岂不是大乱了?

  裴正寰知晓他心中所想,他年轻时又何尝不是一腔热血守家安国,与孩儿说这些也只是希望自己走过的弯路,受过的磋磨,成为小辈的前车之鉴,往后的仕途能走得更加顺畅。

  “燕国自立国以来,便由我四大家掌政,历代君王虽名义上坐拥天下,手中的实权甚至及不上任何一家,慕容氏子孙从皇子到君王,无论是谁,无论最终能走到哪一步,无不既倚仗四大家,又忌惮四大家,老祖宗远见卓识,正是这样的格局,二百年来,燕国君臣龃龉不断,但国无大乱。”

  “如此说来,既然无论谁做皇帝,四大家的地位都不可动摇,那我等料理好自家事务便是,为何还要结交皇子,早早择主而侍?”

  裴正寰摇头,“话虽如此说,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早早叫你等接触皇子,不是叫你们结党攀附,是希望你们替家族甄选出真正适合辅佐共事的明君贤主。”

  每与老父长谈,裴景灏便觉获益匪浅,“儿子明白了。”

  话既说到这里,裴正寰乘兴问道,“依你之见,现今这些皇子皇孙,谁人堪当大任?”

  裴景灏笑着与父亲打起了太极,“父亲这话可问住我了,东宫之主,如日中天,未知父亲如何有此一问?”

  裴正寰闻言大笑,“你晓得便好,政事无它,稳中求胜,想坐你爹这个位子,第一步便是谨慎。”

  裴景灏正整神色,长揖再拜,“儿子受教了。”

  裴正寰忆起朝上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煽风点火却自讨没趣的大理寺卿,“还有一点,你当牢记,择日也与那几个小的交代一番,皇子之间的纷争,你等只可建言献策,万不能亲身参与,说到底,都是君王的家务事。”

  说到皇子间那些勾心斗角,你争我夺,裴景灏禁不住心生感慨,“幸而景熙生在裴家,有阖府关怀,定叫他一生顺遂,百年无忧。”

  裴正寰欣慰点头,“你们兄弟能相互扶持,我与你娘便放心了,对了,都回来这半天了,你娘呢?”

  庭中伶俐的小侍闻说,急忙上前回报,“老爷,大少爷,御史夫人带二小姐过府做客,夫人领客人探望三少爷去了!”

  裴正寰哭笑不得,“你娘这个急性子,三儿昨日才发了病,好歹也叫他将养几天,莫又气出个好歹来。”

  裴景灏如今也已为人父,深知天下父母心,三弟的终身大事一日不落地,母亲心里怕是一日也不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