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26章 我生气了

  茂竹忐忑地送走两位客人,回到房中时,他主子已经起来了。

  他急忙上前扶住歪坐在床沿上的人,“主子怎起身了?”

  “嗯,起来了。”

  茂竹听他连应声都喘气,心中越发不安,“索性无他事,还是躺下歇着吧,方才两位大夫可说了什么吗?”

  “说了,说叫我莫要老是躺着,人是越躺越没精神的。”

  “那我扶公子起来坐坐。”

  “你去将夫人请来。”

  茂竹有些不情愿,因主子与十公主的婚事,夫人正在气头上,院子里的奴才下人,这两日可没少挨骂,他现下实在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主子,请夫人作甚?”

  裴景熙扶着小奴的胳膊,“请夫人……告诉夫人,六皇子当众辱我,又坏我姻缘,我实在气恼,定要当面教训他,这口气才肯消,否则日夜幽愤难解,恐怕要叫他气死了。”

  茂竹傻眼,但瞧主人神色凛凛,半晌才觉出不是玩笑,“可……可可当真么?”

  当真,怎么不当真,如今裴家上下个个蒙羞被辱,义愤填膺,已将那人视作仇敌。

  父亲兄长,立朝用事,轻则阻遏他的前程,重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家里那帮小的,做事更无分寸。

  他既时日无多,便不能再容此事慢慢消解了。

  “熙儿果真是这么说的?”

  裴正寰听罢夫人所讲,一时瞠目结舌。

  孩子受了这般委屈,最怕他隐忍不发,如今主动要爹娘替他出气,孙氏心里反倒踏实了一些。

  “千真万确,你快些想法儿将那六皇子弄来给我儿出气。”

  裴正寰哭笑不得,“真是胡闹,君臣有别,我纵是宰相,也没有将皇子弄到家里来出气的道理。”

  “那我儿这委屈便白受了不成?”

  “夫人,若要出气,法子多得是,我裴家要想整治他,随便捉个错处,一封奏表呈上去,你要将他贬为庶人也好,流放边疆也罢,时机到了,皆非难事,何必如此?”

  孙氏长叹一声,眼中含泪,满面哀愁,“也不知我这个做娘的造了什么孽,事事都报应在三儿身上,我这心里近来总是七上八下,方才见了三儿,更觉不安,你等在朝堂上如何对待六皇子,我一个妇人不敢置喙,可三儿只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口气罢了。你便下个拜帖,全当请六皇子过府做客,他若能与我儿赔个不是,你跟景灏往后也莫在陛下面前为难他,若此子果真不通人情,往后的事情,便往后再说,如此还不成么?”

  眉如墨画,鬓若堆鸦,一双奕奕星眸明光浮泛,大清早七尺昂藏,偏学那醉玉颓山,垮肩松背,一身疏懒。

  老太医瞧着面前拱着腰身趴在桌沿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小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叫六殿下来陪我老头子用顿早膳,竟如此这般不情愿?”

  慕容胤哪里是不情愿,只是老爷子大清早叫他过府,原以为是那人的病有了什么进展,可谁知老人家却絮絮叨叨跟他拉了一早的家常,扯东到西,说得他一头雾水。

  “伏老请我吃早膳,自然欢喜都来不及。”

  老爷子嘴角一抽,“花言巧语,三儿便是这么给你骗到的吧?你看上他哪一点,他又瞧上你哪一点了?”

  “我也不知看上他哪点,他兴许是瞧上我的美貌也说不准。”他顺嘴一说,与人开起玩笑来。

  老爷子叫茶水呛了一下,便是美貌,三儿也得瞧得见才是,胡诌乱扯,也亏他说得出口。

  慕容胤想了想,许多模糊的记忆好似一路匆忙行进中遗失的物件,如今又在不经意间转回来路时,被他一一拾起。

  “他少时是极惹人讨厌的,总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与他说话,他不理会,我送他东西,他叫人扔出来,我一片好心,他当成驴肝肺。那天也是这般冰雪时节,我又翻院墙溜进去看他,墙上太滑,我年纪又小,一跟头栽得狼狈极了,可他不单半句好话没有,还冷言冷语,骂我蠢笨。我恼得不行,当即便发誓再也不去找他了,可等我第二天从院子外路过时,却无意间发现墙里架着一座梯r子……自那以后,我便知晓,相府的裴景熙是世上最口是心非的人。再往后我便晓得了,他说烦我,便是爱我,他说不肯见我,便是巴不得我天天跑去,我不晓得看上他哪一点,只知道我若半途而废,定然令他难过,他若难过,我便心如刀割。”

  老太医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臭小子,你要酸死我老人家。”

  从绿柳巷出来,慕容胤正要往京兆府探探城外丢失的孩子是否已经找回,案子又是否已经水落石出,谁知未走出多远,却叫迎面而来的伙计给扑了个正着。

  “六殿下,可叫我寻着了,我家公子正找你呢!”

  “齐业?找我?”

  那伙计连连点头,“殿下上次放在货栈里的那群少年手脚实不干净,总在货栈里偷东西,公子现下正大发雷霆,叫我前来通报,问问殿下,人该如何处置?”

  慕容胤想起那些蜀中少年,虽然他也确曾被人偷过,可若说那帮小鬼在齐家货栈里偷东西,总觉得不太可信。

  “偷东西?你肯定么?”

  那伙计言之凿凿,他只得随对方到货栈去瞧瞧。

  方一步入正厅,便见齐老板翘着二郎腿气急败坏坐在堂中,其余大大小小埋首立在一旁。

  大点的少年下意识将视线与他错了开去,倒是边上那些小的,个个一脸委屈,眼泪汪汪瞪着他,想叫又不敢叫的样子。

  他笑着上前询问主人,“齐老板,这是丢了几千金?”

  齐业哪里听不出这人是在挤兑他,越加来气,“几千金倒不至于,可你小子把这些偷儿放在我这里,也忒不地道了。”

  慕容胤听来好笑,“他们偷你什么了,犯得着生这么大气?”

  齐业不说话,只斜着眼睛瞪着这些外族人,“你叫他们自己说!”

  站在前头的少年闻听此言,朝前迈了一大步,开口时斩钉截铁,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意态,唯独起伏不定的胸膛,显露出他心中并不似面上这般无所谓,“东西是我偷的,二位对我等有恩,我却恩将仇报,过错在我,要杀要剐,悉随发落。”

  涂山虎张张口,想说话,却被涂山鹰一眼瞪了回去,身旁的涂山显拽他的衣袖,更被他烦躁地扬手甩了开去。

  慕容胤听得一头雾水,“说到底,齐老板你到底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未听应答,人后的小娃娃忽然从同伴中间钻出来,大哭着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馒头哥!没有偷!我们都没有偷,只是将东家给的饭食省下来了!”

  慕容胤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我说齐业,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至于?”

  若说方才还有玩笑的成分,那么此时座上人却是动了真火,“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省下来干什么呢!”

  慕容胤怔住,“干什么?”

  “接济城外的难民!”

  “接济城外的难民又怎么了?”

  齐业气极反笑,“你堂堂大燕国六皇子连朝廷的公文都不看么!凡燕国百姓接济流民者抄没家产,几个馒头糕饼是小,可我偌大的家业险些就赔在几个馒头糕饼上了!”

  涂山鹰双拳攥得死紧,眼中焦灼愤恨又夹杂着委屈彷徨。

  蜀人背井离乡,四处流亡,是命途舛讹,无怪旁人,燕国拒纳,情势所逼,也无敢过分苛责。

  可燕人竟以如此卑鄙手段,诬陷蜀人是食人的妖怪,哪有这般荒唐的道理?

  先是七皇子乖戾不仁,后是燕国君王不辨是非,他真恨透了大燕王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恩人竟然也是王室一员。

  “不是已开了广济仓赈济流民?”

  慕容胤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冷笑。

  他无暇深究是谁在蔑视尊贵的王权和国君的政令,只听跟前的小娃娃哭得更加厉害。

  “坏的,坏的,那些粮食早就坏完了,老鼠都不吃的!而且粮仓已关闭了,坏的也没有了,天太冷了,叔伯婶婶他们没有衣裳,没有吃的,走不了多远就会冻死在野地里,馒头哥,你是好人,你是皇子,你救救他们吧,救救蜀人!”

  齐业在旁乐得不行,“小子,你求他半点屁用没有,他这个皇子自己还在冷宫里受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指望他,你还不如到别家再多偷几把粮食。”

  涂山鹰虽感恩那人慷慨收留,此刻却也叫对方一句话冲得积羞成怒。

  他上前一把拽回哀求哭泣的小崽子,“我蜀人历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二位若不将我等送官治罪,我们这便出城去。”

  齐业看不惯这小子寄人篱下还趾高气扬,可他也不是心肠歹毒之辈,“出了城去,你们必死无疑。”

  可惜他话音未落,对方已携了同伴,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齐老板叫自己家的长工撂了脸,气得大骂,回头瞧见身边人一脸深思,他顿时眉头一紧,“我可警告你,此事你再莫沾手了!”

  慕容胤望着对方那根快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指,“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气势汹汹的齐老板顺着对方诡异的目光照直望过去,正见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五指伸张,食指立,余四指微弯,拇指指面轻贴中指指节,标标准准,婀娜曼妙,掐得好一朵兰花。

  他面上轰得炸开两朵红云,嗖得一下将手缩了回来,气急败坏道,“你少给本少爷打岔,天天逛戏园子,还不兴我学两手么?”

  慕容胤大摇大摆坐进他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自顾自埋头揪起衣裳角,玩得专心致志。

  齐业自己一肚子话未说,这人竟在此打住,不再接腔,叫人好不失望,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试探着喊了一声,“六哥哥?”

  坐在椅子上的人闻声抬起头来,“怎么了?”

  他无趣地也拣了张椅子坐下,烦躁地哼了一声,“没什么。”

  “哦。”对方应罢,又继续玩起衣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