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40章 好巧哦

  星竹到底年纪小,进了市坊便叫周遭五花八门的表演攫住了心神。

  他抻着脑袋给那喷火的力士连叫了两声好,随众人一起鼓了半晌巴掌,回头四下寻找,这才发现他主子已叫人群挤没了影子。

  裴景熙有苦难言,小奴玩性大起,不知溜去何处,他也辨不出被人群拥向了哪里,一路在人潮中四处磕碰,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顾及脸面,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喊求助,方想寻个背人处避一避,等候小奴带人前来寻找,不意忽叫周遭追逐打闹的顽皮少年猛撞了一下,身下座椅竟斜向了一道陡坡。

  他苦笑一声,心道可好,这下跌出去,今晚定成笑料一个。

  只是摔是摔了一跟头不假,却并未跌进他预想中的泥坑水荡,而是结结实实栽进了一个路人怀中。

  两个小崽子没玩够,闹着不肯回,慕容胤只好将人交予一同出来的蜀中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这人。

  “你身边人呢!”

  裴公子叫对方一嗓子吼得心惊肉跳,“你……认得我?”

  慕容胤将人拦腰抱起,沉着脸没答他那句认不认得,“你没带人出来?”

  “带了,我叫仆人买东西去了,路上人多,兴许挤散了。”

  慕容胤瞧了眼不远处摔坏的座椅,“说吧,我把你扔哪儿好。”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何人。”

  “跟你结仇结怨的人。”

  “六皇子慕容胤?”裴公子脱口而出,一时间神色变了又变。

  慕容胤冷笑,“还真这样编排我。”

  “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我把你放哪儿?”

  裴公子局促地僵在对方怀里,“殿下……”

  “呵,怕我。”慕容胤盯着他脸上不安的神情,“你就在路边坐着,等你仆人找过来吧。”

  不等裴公子说话,对方果真说到做到将他放在了路旁的石阶上,他手忙脚乱坐不稳,堪堪赶在身边人离去前揪住了他的衣裳,“殿下,我眼睛看不见,且莫留我独自在此。”

  慕容胤听来就火大,“那你出来还不多带几个人?”

  裴公子挨了训斥不敢吭声,又怕他真走了,“殿下若无要事在身,可否陪我稍候片刻,星竹就在附近,一会儿就找来了。”

  慕容胤从对方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裳,烦闷地怀抱双臂,将后背稳稳靠在了一旁的立柱上。

  裴公子放下心来,尽管身下冰凉的石面坐得他很不舒坦。

  他僵坐片刻,刚想挪动身子,换个不那么吃力的姿势,却猝不及防又被人搂住腰身从地上抱了起来,再坐下去的时候,身下多出一张软垫,是从他的座椅上取来的。

  身旁的人敲敲摔坏的椅子,从路边的摊贩那里不知道借了什么东西,三两下将座椅拆得七零八落。

  裴公子想了想,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自顾自说道,“旁人都说,年前陛下要将十公主许配于我,是殿下从中作梗,这桩婚事才作罢。后来我要殿下登门道歉,大哥亲自入宫去请,殿下不单不肯道歉,还当面辱我,将我气得一病不起,是这样吗?”

  慕容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张口就来,“不错。”

  “殿下是觉得我形貌鄙陋,又是个废人,配不上你家妹妹?”

  这话问完,对方却只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再也没理他了,裴公子也不好自讨没趣继续追问。

  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裴景熙听着边上的人手上敲敲打打熟门熟路修理那张摔坏的椅子,若是不晓得对方的身份,他都要以为这人是个木匠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

  那位殿下总算又肯搭理他了,“对过有个卖酒酿圆子的。”

  “殿下能给我买一碗么,我想尝尝。”

  蹲在地上的人依言起身,当真过路给他买了一碗。

  那人把汤匙塞进他手里,碗却不肯给他,“吃吧。”

  他悄悄摸了一下碗壁,被烫得立马缩回了指尖,只好乖乖就着对方的手,舀了一勺。

  烫嘴的食物,入口清甜软糯还有酒香,糯米团子里裹着桂花和饴糖,一口下去身上就暖了。

  他连着舀了两勺,正要吃第三口,碗却给人拿走了。

  “此物不利肠胃,尝尝就好,吃多了明日有你受的。”

  他张张口,特别想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不等他说话,连手里的汤匙也被人拿去了,那人送还了勺碗,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送进座椅。

  他好不惊讶,“修好了?”

  “好了。”

  “殿下好本事。”

  慕容胤不吭声,望着面前人心中慰藉,病愈之后,果然气色好多了。

  裴公子双手拢在袖中,思来想去无话可说,这般僵着也颇不自在,他想了想,道出心中的不情之请,“殿下能否带我去找一找,我家奴儿兴许就在附近。”

  他说罢却听对方发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裴公子听了也笑,“只怕卖不出去吧。”

  那人推着他走进喧嚷的夜色,裴景熙迎着吹面而来的冷风,忽然很想知道,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里,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星竹哭了一路,哭得戚戚哀哀,人见人笑,但问谁都说没见过他主子,他六神无主正要回府禀报,抬眼望去,远处给人推着正往这边过来的,不是他主子又是谁。

  小奴大哭着奔到跟前,“主子!我找到主子了……呜呜呜……找到主子了,星竹贪玩把主子弄丢了……星竹该死呜呜……”

  裴景熙自己要出来,自己不肯带随从,岂会迁怒一个孩子,“好了,没事了。”

  慕容胤只觉这粗心大意的奴儿真该好好教训,可惜茂竹受他连累,叫裴夫人撵去了城外的庄子。

  “星竹,快见过六殿下。”

  小奴傻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跪下磕头,慕容胤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马虎大意,怎么伺候主子的。”

  “奴知错了……往后定当警醒,再不敢有下次。”

  星竹偷偷瞄了一眼,见殿下没有发怒的样子,赶忙上前接下自家主子。

  裴公子也觉今晚不情之请有点多,“殿下不若好人做到底,将我二人送回府吧,夜深了,若有什么事情,只怕这娃娃一人难以招架。”

  不用他说,慕容胤也不能放心叫主仆二人自己回去,“走吧,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了。”

  裴公子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难道裴公子想见我不成,一个坏你婚姻,惹你发病,让你蒙受耻辱的仇人?”

  裴景熙无言以对,两人一路沉默,连小奴也觉得气氛古怪,在旁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慕容胤在街口止步,“我就送到这里,前面就是相府后门,回去吧。”

  “今夜多谢殿下,殿下可愿赏脸一同入府小坐片刻?”

  “不必了,裴氏的门我不登。”

  裴公子听他说气话,颇有些哭笑不得,“那……我们就回去了。”

  慕容胤想起什么,面上越加烦躁,甚至还有点憋屈,“别叫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

  裴景熙依命点头,“既是殿下吩咐,我照做便是。”

  慕容胤立在原地,眼看着主仆二人安然入府,这才转身离去。

  “星竹,殿下走了吗?”

  小奴趴在大门上悄悄瞅了一眼,“走……走了,刚走。”

  裴景熙松了一口气,“回院子吧。”

  守在后门放风的玉竹瞧见自家主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吓得也要哭了,”我的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刚才夫人过来,湘竹在房里差点露馅儿。”

  “好了,你们辛苦了,有赏。”

  慕容胤没想到今晚会遇见最不该遇见的人,他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是时候该想办法离开京城了,原以为纵使相见,不过路人,可事实证明,他连路人也做得不够好。

  “殿下!”

  慕容胤见鬼一般看向斜刺里蹿出来的人,“左大人?”

  左连是受命随他入蜀的礼官,鸿胪寺卿左襄的长子,现任鸿胪寺少卿,二人自回京之后便没再见过面,眼下三更半夜来找他?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找我有事?”

  左连慌里慌张将他拉向暗处,“殿下救我弟弟一命!”

  “你弟弟?”

  “檀儿年少无知,方才领着家将在走马街行刺三皇子殿下跟裴家兄弟……”

  “你说什么?”

  左连忙解释,“他等随行护卫武功高强,家弟并未得手。”

  慕容胤顿住脚步,“那你慌什么。”

  左连一脸惶惶,“三皇子……在混乱中挨了一箭。”

  “行刺皇子,你让我怎么救?”

  “殿下!殿下你不能见死不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行刺皇子是灭族的大罪,殿下忍心看我一门伏诛?”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殿下,你我共事一番,总也有些情谊,殿下一出京就离开使团,是我替殿下百般遮掩,又冒着抗旨的风险在大罗山外停驻不前,殿下谋大事归来一身是伤,又是下官不辞辛劳悉心照料,殿下在蜀中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希望外人知道吧……”

  “威胁我啊,左大人?”

  左连正整神色,一揖到底,“下官岂敢!”他说完又翘起脑袋意味深长瞄了对方一眼,“方才殿下与三殿下似乎有些不愉快,左氏一门与三皇子无冤无仇,若我弟弟一时口误,说此事乃是六殿下指使,殿下您说,旁人信是不信?”

  慕容胤突然冷笑,“左大人,你我共事一番,你也该清楚我的脾气。”

  左连闻言立马折膝跪倒在地,装模作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甚是难听,“殿下见怜!”

  慕容胤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不想管的事情,任旁人说破天去,他也照样不管,不是叫他厚着脸皮耍无赖,“起来说话!”

  “殿下,阿弟无知,若能度过此劫,下官今后定当严加管教,再不叫他闯祸。”

  “所以你弟弟究竟为何要刺杀三皇子与裴家兄弟?”

  二人并肩走入夜色,左连长吁短叹,“说来都是因为年前朝堂上那场关于选派何人持节入蜀的争辩。”

  他将当日之事细细道来,慕容胤理清事情的原委,“太子倒是爱护下属,体恤你爹年老多病。”

  “爱护下属?殿下多虑了,以太子的作风,能甘心大功旁落?”

  “那为何要举荐张开?”

  左连神情古怪地望了望他,“殿下忘了去年重阳宴?”

  慕容胤真忘了,上辈子的事谁还能记得,“去年重阳宴怎么了?”

  “去年重阳宴三皇子请了仙鹤献舞祝寿,陛下以为祥瑞,故此龙颜大悦。”

  “那又如何?”

  左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殿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说是不说?”

  “为此陛下不单将博文苑更名为鸣鹤轩,赐给三皇子殿下,还召回了张开。”

  慕容胤听了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博文苑又称集贤苑,原本是太子与麾下幕僚,还有那些京中文人雅士平日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之地,借机赐给慕容誉不过是老头子敲打太子的手段,意即让本该署理文墨的人专心致志署理文墨,本该理政安国的人心无旁骛理政安国,皇帝若真有其他用意,召回张开就不会只让他做个拾遗。

  他看向身边人,“你觉得以京兆府的办案能力,能不能查到你府上?”

  左连眉头深锁,“裴府侍卫走了两个,敬安左肩给其中一个侍卫削了一剑,除此之外当没有其他证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容胤想起什么,“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这个时候不去找太子,找我干什么?”

  “我爹是太子的人不假,我可从没说过我也是。”

  “那你是谁的人?”

  男人眼神暧昧地望着他,“左某盼望着能成为六殿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