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45章 圈子不同

  泰州南平府,太守夫人徐氏听得下人通传之事,慌慌张张奔进女儿闺房,一把拉起铜镜前描画娥眉的妙龄少女,“女儿啊,你是不是疯了!你怎能答应你爹,一同到京城去!”

  少女气恼地擦擦画毁的眉毛,“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

  “我一惊一乍的?你爹为了升官,将自己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那相府三公子病得都快咽气了,你嫁去守寡么!”

  少女皱着眉头将母亲推开,“我的事儿,你别管!”

  徐氏大哭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

  蒋凤娇强忍不耐,出声安慰母亲,“娘你就别管了,我跟爹爹一起上京,只是去见见世面。”

  徐氏气得直拍大腿,“傻女儿,你爹骗你啊!什么见见世面,闺阁女子见什么世面,他为了刺史的位子,是要拿你去讨好宰相大人!老东西忒得没脸,竟要把女儿嫁给一个短命的残废!”

  她实在不想跟母亲这等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多说,可她晓得,若是不说,自己怕是到不了京城去,想到这里,只好将母亲扯到一旁,低声耳语起来。

  徐氏听得女儿所说,一时大惊失色,“这是何时的事情,你怎从未同为娘说?”

  “去年夏秋之际。”

  徐氏脸色变了几变,想破口大骂,可望着女儿娇艳明媚的脸庞,终究没能骂出口去,“你这丫头……真是糊涂啊!怎早不说与为娘?”

  少女神情懒散地摆摆手,“我的事,娘亲就莫要操心了,往后定当叫娘亲享福便是了。”

  裴府后园内,主母听着随行侍卫的例行回报,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日日往绿柳巷跑?老太医那里,可还有别的客人?”

  侍卫据实回禀,“回夫人,并无其他客人。”

  “你可知公子日日前去,所为何事?”

  “属下不敢妄自揣度。”

  “不打紧,但说无妨。”

  侍卫想了想,“……兴许是为了伏家小姐。”

  孙氏吃了一惊,“伏家小姐?是哪位小姐?”

  “回禀夫人,伏鸳小姐近日远游归来,常在院中行走,一般辰时外出诊病,午时左右归来,公子每次都是等伏鸳小姐回来后,方才告辞离开。”

  “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卫去后,夫人急忙召来管家,“去查一查,伏鸳小姐的生辰八字,品貌如何,是否已经定亲。”

  午间裴公子吩咐厨房做了一碗酒酿圆子,府里的厨子自然煮得精细,可不知为何,总觉不如那晚的可口。

  “三哥,给你在留香居买的点心!”裴景佑提了一包吃食兴高采烈跨进门来,

  “多谢五弟了。”

  “谢什么,我是你亲弟弟,你想要什么,尽可同我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儿为你弄来。”

  “五弟的伤可全好了?”

  “三哥你怎么又提这档子事,都说了是我大意。”

  “没事就好,三哥不再提了。”

  “说起来皇帝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才关了他多长时间,就这么不打不罚地给放了!”

  “刺客找到了吗?”

  裴景佑一愣,“他不都已经承认了?还抓什么刺客。”

  “那六皇子从京兆府领走的又是谁呀?”

  裴景佑一脸不解,“不是说……那个刺客已经死了吗?”

  “大张旗鼓领回去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裴景佑恍然,难怪大哥总说他遇事不动脑子,“我这就吩咐手下去查!”

  “若是查到了,别忘了告诉三哥一声,成么?”

  “我定第一时间告诉三哥!”

  裴景佑心情十分复杂,从前待他像陌生人一样的兄长,现在不仅同他如此亲厚,还跟他有了秘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庆幸他三哥忘了,三哥若是不忘,他恐怕此生再无颜见他,万万想不到他赏识钦佩的剑师,竟然是意图不轨的贼人,三哥虽眼睛瞧不见,却自来敏锐,早有察觉,是他任性独断,一意孤行,险些害了自家兄长。

  那日他正在园中练武,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吩咐他,“五弟,那位段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三哥对生人甚是恐惧,我看还是叫他到别馆暂住吧。”

  他听得此言,顿时变脸不依,“你可不要与三哥一般蛮不讲理,我已听先生说了,他是瞧见三哥院中有黑影闪入,不放心才跟进去瞧瞧的!”

  “叫他暂住别院,又不是将他撵走。”

  他越想越气,“三哥常年不见生人,难免疑神疑鬼,段先生应召而来,本就是为他治病的,难不成他还能有心害三哥吗?”

  大哥长叹一声,无可奈何,“景佑,懂事一点,你三哥还病着,你顺着他些不行吗?”

  “我还不够顺着他吗?哪家弟弟见哥哥一面要三请三告?全家无一人嫌弃他,偏是他自轻自贱,不肯见人!我们将他当兄弟,可他何时替我们着想过分毫!”

  “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对你家法伺候!”

  “待我与他理论罢了,你再对我家法伺候吧!”

  “景佑!”

  他不顾小奴的阻拦,满腔怒火冲进院子兴师问罪,可推门而入时,却真真吓了一跳,里头的人衣衫未整,披头散发靠在床头,对方闻声朝他转过脸来,更是将他骇得连连后退,那张脸铅白黯淡,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哪是一张脸,根本就是……就是一只活的骷髅!哪怕现在想想依然叫他后背发凉。

  那骷髅吓他一跳不当紧,还出声唤他,“景佑?”

  他强行稳住自己因为惊吓而狂跳不止的心,“是……三哥,是我。”

  三哥好似已猜出他的来意,“五弟是为了那位段先生来的?”

  他想起正事,勉强提起精神,可张开口时,却又半句话也说不出。

  那人只轻轻笑了笑,“景佑,你瞧三哥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这点小事都不肯顺着我么?”

  他终归没能顺着他,拧着性子强行将人留下了,但留下的人并没治好他三哥,还总是叫病人提心吊胆,后来比武当日惊鸿一面,来而复去的天玄宗宗主来了相府,带来了能就三哥的高人,万没想到那贼人竟然在高人施救时,行刺阻挠,亏他自负武功,不单识人不明,关键时刻却连保护兄长的能耐也没有。

  治病的老先生从头到尾也未明说,三哥究竟得的什么病,母亲好似知晓,却只字不提,也不许他们过问,只说好了即是万幸。

  对,好了即是万幸,他望着面前人,高兴之余,又眼角泛酸,“三哥,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尽可告诉我,我都替你安排。”

  裴景熙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愧疚与迫不及待想要弥补的心情,“好。”

  裴景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三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去东湖玩,明日我带三哥去东湖泛舟可好?”

  裴公子怔愣一瞬,最喜欢的……东湖么?

  风和日丽,天气晴明,绿水在春山之中好似一条粼粼玉带。

  见招拆招,实不过瘾,但对方有伤在身,陆行舟也不能强求,好在对手胸襟豁达,并不藏私,哪怕门派绝招也愿意与他一同参研破解之法。

  “杀个蜀王而已,折了自己半条性命,真是辱没了天玄正宗数百年的威名。”

  “吾派讲究得是修身养性,师父又未曾教我暗杀。”

  “看来蜀地亦有高人。”

  “天下之大,何处没有高人。”慕容胤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不会要大老远跑去蜀地找人比武切磋吧?”

  “有何不可?”

  慕容胤讪讪,“我是怕你一个不高兴,又灭人宗派,杀人门徒。”

  陆行舟理所当然,“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慕容胤心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活一世,殊为不易,冤冤相报,只怕永无宁日,何必呢。

  “蜀中虽有高人,亦非我对手,陆兄何必舍近求远,再过些时日,我必痛痛快快和你打。”

  “你说的。”

  “决不食言。”

  陆行舟提刀要走,慕容胤愣了一下,“这就走了?”

  “既已无事,回去打坐。”

  “难得天气这样好,游山逛水不比打坐有趣?前面不远就是东湖,我少时常来呢。”

  “习武之人,正该心无旁骛,四时风景有什么区别,你自己逛吧。”

  裴公子应弟弟邀请早早出门,预想之中的游湖原是轻舟一尾悠游自在,可谁想,五弟盛情,实叫人不堪消受,竟给他弄来一艘阔如楼船的画舫。

  画舫中管弦丝竹一应俱全,歌伶舞姬成群结队,听星竹在耳畔形容,船上雕梁画柱,花团锦绣,滚珠垂帘,菱纱飞舞,张扬浮夸便罢,更豪奢璀璨,惹人侧目。

  “这艘船三哥可还喜欢?”

  他听着弟弟兴高采烈的问话,强笑着点点头,“五弟有心了。”

  裴景佑见他满意,心中也觉欢喜,“三哥喜欢就好,以后你想要什么,只要同我说,我保证都给你弄来。”

  弟弟一片盛情,他也不好再说,兀自端起一杯茶,将脸面转向窗外,饮下一口冬日将去未去,暖春当来未来时的冷风。

  裴景佑说是陪哥哥游湖,可他三哥天生话少,不是个热闹的人,他凭栏闲坐,百无聊赖,这湖上又没什么好看,坐不多时便急躁地招呼乐师奏弄管弦,叫起歌妓前来献艺。

  一时间船上舞乐齐起,丝竹昭彰,嘈嘈切切,音声错杂,裴景熙听得心里七上八下,如坐针毡,身旁的人却还兴奋地同他指点介绍,“三哥,你瞧,梅姑娘可是吟香楼舞技最好的女子,你看那三寸金莲,何其曼妙。”

  “哦,好。”

  “那个是落英阁的兰馨儿,歌喉最是婉转动听,一会儿叫她给三哥唱一曲清平调,可动人得很哪。”

  “……好,也好。”

  “还有那个,那个,悦宝喜宝是一双姐妹花,生得一模一样,并且唱跳俱佳,人也娇俏水灵。”

  “十分可人。”

  星竹在旁想说,却又不敢说出来,五少爷怕是高兴得忘了,他主子眼睛瞧不见,这般指指点点,主子能分清谁是谁么?

  裴景熙在满船的脂粉气中,被贯耳的器乐闹得头昏脑胀,忍了几忍才没说出想回去的话来,难得五弟费心安排,能多坐片刻,便多坐片刻吧。

  裴景佑见身边人虽面上带笑,可好似对美人并无太大兴致,他愣了一愣,忽想起三哥目盲,不能视物,自己一时高兴,竟将这茬儿给忘了,心中实在懊恼,转身忙不迭取出私藏的美酒,“有乐无酒不足兴,我特地带的桃花春,城中最好的酒酿,斟来三哥尝尝。”

  裴景熙拦住他,“五弟有心了,这杯茶方才满上,酒且稍后再饮吧。”

  裴景佑哪敢说不,想起他三哥瞧不见,便也叫停了舞蹈,指向一旁的伶人,“你们,唱些好曲儿来,唱好了有赏。”

  “是,五少爷。”

  慕容胤没想到会碰上那人外出游湖,裴小五的品味,他一贯不敢恭维,老远就听见船上吵吵闹闹,犹豫半晌,他到底还是拿起了手上的玉箫。

  裴景熙头疼得很,刚想说莫再唱了,可弦管交织越奏越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想叫船快快靠岸,却在此时,远处忽有洞箫惊起,箫声低缓悠长,不绝如缕,既无跌宕起伏,也无波折往复,落在耳中竟将那丝竹之声尽数涤荡开去,画舫内繁弦急管倏忽错乱,连歌声也渐渐偃息。

  裴景佑皱起眉头,面露不悦,“怎不唱了?”

  伶人尽皆跪倒,“回五少爷,不知何处传来的洞箫,扰了我等的节律,箫声萦绕耳旁,我等捉不住原先的曲调了……”

  裴景佑自然也听到了箫声,可那声音距此遥遥迢迢,不知有多远,况且轻得好似一缕风,叫这一缕风便扰得捉不住调子,他这请的都是群什么乐师!“你们自演自的,将他压下去不就是了?”

  乐师们面面相觑,个个满脸作难,这箫声好似远在山外,更似近在耳旁,虽无曲折跌宕,可耳语一般,更撩动心肠。

  裴景佑第一次请兄长玩乐,就出这等岔子,实在面上无光,正要发作,只听身边人笑说,“好了,五弟,这曲方才已听了,甚是悦耳,今日已是足够,湖上风气寒凉,三哥有些累,想回去歇息了。”

  他精心准备的节目还未在兄长面前如何表现,哪肯叫他现在就回去,况且这才刚刚出来不到一个时辰,还抵不住路上花费的功夫,“上头风凉,要不三哥到下面的舱室里歇息,燕都最好的厨子都已请到了船上,稍后叫他做些好酒好菜来给三哥品尝?”

  “且待下回吧,星竹,去叫船工靠岸。”

  星竹得了吩咐,急忙下去传话。

  裴景佑见对方心意已决,虽不甘心,却也不敢拗他意愿过分强留,不多时,船已调头,朝岸上靠过去。

  小奴将人背上湖岸,裴景佑正要过去亲自护送,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笑语陈杂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