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58章 最后一件行李

  慕容臻迷迷瞪瞪睁开眼,瞧见面前人,愣了一愣,跟着立刻就变了脸,想也不想就两手并用卡住对方的脖子,“慕容胤,居然是你!狗东西,你敢打晕老子!你他娘是不是故意坏我好事!”

  慕容胤原本还想问问他,记不记得是谁打的他,这下可好,甭问了,“你现在松手,我可能还不会打你。”

  慕容臻闻言当即松了手去,他当然得松手,否则两手都占着,他怎么教训这吃里扒外的混蛋?

  上回为了一个乞丐揍他屁股,这次为了一个戏子敲他脑袋,合着他在这人眼里,连个乞丐戏子都比不上!

  “谁揍谁还不一定呢,看今晚上老子不打死你!”

  慕容胤不想跟这脑子有病的人生气,他抓住对方说打就打上来的巴掌,“不用你费这个劲了,今晚一过,我就陪老祖宗聊天去了,谁的眼也碍不着了,消停下行不行。”

  这事不提还好,提来慕容臻更觉火冒三丈,好啊,谁的眼也碍不着了,还是谁也碍不着他的眼了!

  慕容胤说话叫人当放屁,对方巴掌没收回去,拳头又上来了,他急忙偏头避开,“来劲了是吧?”

  “你也知道你碍眼呢,皇陵算个屁,我今天做件好事,直接送你到地底下跟老祖宗聊天去!”

  慕容胤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跟这人究竟有多大仇,这小王八蛋,儿时还像个跟屁虫一样粘在他身后,长大了这副德行不说,还几次三番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他知晓阿弟心里有气,毕竟他们从前那样要好,的确是他先疏远了对方,可他为何疏远七儿呢?

  是了,因为弟弟不再可爱了,不单不再可爱,还变得凶残乖戾,任性妄为,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小七为何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没有道理,所有皇子中,父皇独宠他,兰妃娘娘对孩儿更是有求必应,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水底的月亮捞不出,旁的只要他想要,自会有人排着队送到他面前。

  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情叫七儿好端端性情大变,再加上那个时候母后的病情又越来越严重,他也无暇分心再去料理那小子。

  走出留香居的那一刻,他被心中突然生出的古怪念头绊住了脚,犹豫是不是该转回去问问那个一揣多年的疑问,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叫他记忆里乖巧粘人的鼻涕虫变成后来这般模样。

  但思来想去,终归作罢,往事多说无益,况且从今以后,如无意外,他二人当也不会再见面,天道尚有虚盈,又何必烦恼人心反复。

  摊子上食客仍旧坐得满满当当,主子说去去就来,却半晌不归,小安子几个吃干净了盆碗,也不好意思总占着座位不走,齐齐坐在路边一大户人家门前的石阶上等候。

  顾元宝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第一个爬下去,小安子见得他主子从街对面亮堂堂的大门里出来,也忙起身朝来人呼唤招手。

  待人走到近前,他才瞧见主子肩上一片红,原是脖颈子上淌的血,一道细长刀口横在咽喉一侧,虽已收了口,血也没再流,但瞧着依旧吓死人,“主子,你怎受伤了?”

  大花二花嗅到血腥气,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四只翡翠一般的绿眼睛,在黑夜里变成湖藻一样幽深的墨绿色。

  顾元宝掂着手里汪汪叫的狗子,也拧着鼻子,呲出一个奶凶的怪脸。

  慕容胤蹭蹭颈上未干透的血迹,敷衍摆手,不欲多提,“没事,皮肉伤,碰见一个吃白食的,见义勇为跟人打了一架。”

  “可留香居门前的打手比二花还壮实呢,用得着主子你么?”小安子说着,想起他主子牛哄哄说过的那些大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你会这拳那掌,武功厉害得很,天底下没几个人是你对手么,怎叫一个吃白食的差点连脑袋也削去了?”

  慕容胤扬手想给他一巴掌,“你哪儿那么多话。”

  少年机灵地矮身躲开了巴掌,“我是担心咱们还没到皇陵,主子你就要被埋进皇陵里去了。”

  他叫自家小奴才气得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说点好的,走了。”

  小安子望着大步往前说走就走的人,赶忙拔腿追上。

  难得小主子赏了银钱,还专门在楼下给他叫了一桌,赵全一个人放开肚皮胡吃海塞正舒爽,谁知好死不死又碰见六殿下,这位殿下瞧着比以往更加怕人,上来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玩忽职守,不在旁保护,叫主子落单。

  他可真真是冤死了,主子吩咐之时他就竭力反对,可他家殿下那脾气,能听谁的?骂了他一通不说,终了还是将他撵了下来。

  他原本也不放心,叫六殿下一番训斥,就更加不放心了,目送那人离去后,他忙不迭跑上楼去,未曾想房中景象,真当场就将他吓得双腿一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下。

  小主子不知着了什么疯魔,两眼发直,一头冷汗,额上青筋虬起,脸色煞白一片,并且正拿着那把最心爱的匕首好似要切自己的脖子。

  他心惊胆战爬上去,猛将刀子夺下,手忙脚乱吓得大哭,“小主子,你这是做什么!”

  呆呆坐在床上的人叫耳畔难听至极的哭声拉回神思,离散的目光在面前失声痛哭的奴仆身上重又缓缓会聚到一处,他咧嘴一笑,“狗奴才,你大惊小怪什么,本殿下试试好不好玩罢了。”

  赵全打了个哆嗦,他一早就觉得小主子是个疯的,可他不敢对人说,但这一回疯得也太厉害,竟连性命都开起玩笑来了,“主子,赵全胆小,主子……主子可千万……千万别吓唬奴才呀!”

  慕容臻嗤笑,“瞧你那狗胆?多大点儿事。”

  我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怨。

  这是六哥临走前问他的最后一句话,他无法回答,因为对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他其实很希望那人能逼问他,不择手段地逼问他,这样他就能服输认软,拉下脸面质问他,你不再理我了,原因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那人定然会说不是,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他听了,脸上必定不屑一顾,回去却悄悄把那些不好的全部改掉,再将那个折磨了他很多年的秘密告诉六哥哥。

  可是,没有机会了,对方大步离去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们对彼此都已失去了耐性,那人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方才动刀的那一刻,他也是真正想杀了那人。

  主子在路旁的药铺里擦了点药,换了身衣服,一本正经说,走前要跟裴公子告个别,但到了白石坊大门外,坊中的仆役却说公子应约去三皇子那里赴宴了。

  很多时候,慕容胤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裴景熙这个人,书生骨相,豪杰意气,终日折膝坐卧,昂首阔步尚属难事,却无碍匹马尘埃,策勋万里,心向往之,自小目不能视,东西南北无能辨之,但不妨山川日月,江河湖海,尽入胸怀。

  那人没忘的时候,他说,三殿下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从前怪我幽居一隅,眼界狭隘,往后还须多与人交往才是。

  忘了以后,老三依然是他口中“重要的人”。

  哪怕到了现在,慕容胤依然不明白,自己对裴三公子而言,究竟算什么。

  出了皇城,小安子承认他主子有一丢丢的英明,连他自己都觉得腰杆好像直了一点,不像宫中那样,见个公公得问安,逢个主子要行礼,扬下脑袋都是大不敬。

  顾元宝小傻子瞧着也挺高兴,咿咿呀呀跑得比谁都快。

  大花二花就更不必说,别看个子比谁都大,胆子却比针鼻儿还小,怕极生人,当然生人更怕他们。

  “主子,高祖皇帝他们会不会半夜里从皇陵里出来?”

  “不会……吧。”

  “主子,咱们吃饭睡觉如厕搓澡,高祖皇帝他们是不是都看得到?”

  “不能……吧?”

  “主子,高祖皇帝他们……”

  “你能把嘴闭上么?”

  “哦,那主子……”

  “闭嘴。”

  “哦,那……”

  “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小安子知趣地闭紧嘴巴,气鼓鼓地瞪着身边人,什么嘛,他主子明明自己也怕得很,刚才在城里还不叫他买照妖镜跟护身符。

  慕容胤就算不怕也叫这小子问怕了,什么半夜从皇陵里出来,不活见鬼么?

  “殿下,殿下!”

  远远听见背后有人呼喊,他应声回头望去,正见一个年轻人背着包袱匆匆赶来。

  来人气喘吁吁奔到近处,看模样弱冠上下,一身内监衣饰,身材细瘦,长得眉清目秀,“奴才……奴才总算赶上了,殿下离宫,好生匆忙。”

  慕容胤一脸疑惑,“你是何人?”

  对方愣了愣,回过神来急忙放下包袱,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奴才曹德,拜见殿下。”

  “你是曹德?”慕容胤傻眼,曹德伺候了他二十多年,分明是个拱腰驼背,满脸皱纹伤疤的丑奴,不曾想,年少时竟是这般模样么?

  曹德见主子生疑,本就悬着的一颗心,越加没了底气。

  他自小入宫,家中贫穷,性子又怯懦,原以为只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做事,就能在宫中好好过活,若是走运,说不准还能分到哪位主子宫里去。

  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与他同来的伙伴,伶俐些的都到各宫伺候主子去了,剩下的也陆续转去其他司局,只有他依然留在浣衣处,干着最低贱辛劳,没人肯干的活计,还要受管事的欺辱打骂。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般到头了,谁想,前几日忽听掌事公公说,六皇子殿下指名要他,虽然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冷嘲热讽,说那寒露宫比得浣衣局还不如,可他依然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在宫里有了主子,就是有了靠山,有了靠山,他就不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那一个。

  只是瞧殿下神情,莫非想要的不是他?

  也对,他哪来这个福分入皇子殿下的眼,定是掌事公公弄错了。

  这么一想,他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满心失望却又万万不敢表露分毫,“回殿下,奴才……奴才是叫曹德,奴才进宫时叫曹芥,领奴才入门的公公说草儿太贱,叫奴才改叫曹德,自那以后,奴才便叫曹德了。”

  慕容胤乐了,当年他身边那个曹公公叫他最满意的地方就是惜字如金,从不废话,想不到少时竟是这样一只能说会道小麻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好得很,往后叫回你的本名。”

  曹德听主子这般说,更加迷惑,“殿下……当真要收了奴才么?”

  “你不愿意?”

  他观主子神情认真,语气郑重,知晓对方并非玩笑,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愿意,愿意,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奴才定然尽心尽力,好生服侍主子!”

  慕容胤叫他这高兴劲儿闹得老大不好意思,“莫急着高兴,跟着我,受罪的时候说不准还在后头。”

  小安子的大名叫他从内官名册上勾掉之后,他又在名册上圈出了另外一个人——曹德,之所以没在一开始就把人要到身边来,是他觉得这小子是块料,是穿正五品官服,出入含光殿,执掌内宫第一署的那块料,到寒露宫来只怕耽误他的前程,却谁知,随口一问,才知晓他眼中的“那块料”居然正在浣衣局刷恭桶,倒夜香,并且还已经倒了很多年。

  得,去他娘的前程吧!忍辱负重,刷二十年恭桶,坐李珲的位子,还是跟个没出息的主子,自在一生,若叫这人来选,虽不知他究竟会选哪一个,但事先不知此事便罢,既已知晓,他决然见不得自己人受这等委屈,遭这般罪。

  “主子,奴才不怕吃苦,曹德……不……曹芥可能吃苦了!”

  小安子上前托他,“草儿哥哥,你快些起来吧。”

  主子不发话,他哪敢起来,可抬眼望去,主子已兀自转身,迈开步子径直朝前走去了,只剩两个娃儿,还有两个绿眼睛的壮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实在惶恐,“可……可主子还未叫我起来……”

  小安子皱着鼻子“嘁”了一声,“他忘了,主子记性可差了,往后你便晓得了,难伺候得很。”

  曹芥一听,越加忐忑,他从未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过,半点规矩也不懂得,简直怕极了,他小心翼翼在少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悄声问道,“该如何伺候才好?”

  小安子搔搔脑门,不等他说话,前头已走出老远的人忽又顿住脚,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出声催促,“磨叽什么呢磨叽,还不赶紧走。”

  小安子不以为然地回了他一个鬼脸,曹芥捂住嘴巴,低低惊叫了一声,暗暗在心中记下,主子不喜奴才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