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00章 有主意的

  女子先是点头,过后却又摇头,“我不知道……祭师的话就是山神的旨意,而且……而且的确是我们把病症带进山里来的。”

  男子哪知妻子有这般遭遇,见她挨病已觉心疼不已,听她所说更觉后怕至极,懊悔不该叫她被官差带走,“英子,你别怕英子,我这就带你回家!”

  慕容胤回头望向身后已无法观见的对岸,不待他动作,老药农已伸手拉住带着妻子重又迈上索桥的男人,“那边有官兵严守,不会让你们过去的,他们杀人不眨眼,你又不是没见过。”

  “身后有家回不去,山中又无法容留我等,英子还病着,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乡人越加哀恸,慕容胤只怕这危言的分量犹有不足,若真如他所料,稍后只怕连等死都是奢侈,他问向农夫怀中的女子,“敢问夫人,这附近可有避火隔烟的水域?”

  妇人不知他为何问起水域,“有一条河,就在这附近。”

  他听罢转向身侧的药农,“不瞒长辈,我的家人前些日子也被送到山中,至今生死未卜,我当即刻入山拜见,若能说服山人辟地容留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还请长辈先带大家去河岸暂避。”

  妇人闻言,深知山中险恶,怕他年少不知事,急忙开口阻拦,“公子不可!山中部族此际已对外人恨之入骨,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慕容胤报以感激,脚下却半分也不见迟疑。

  老药农久经世事,郎君虽未明言,他已觉出几分意味,想起方才进山时在对岸瞧见的火油,心中大恐,翘首正要细问,对方却已急不可耐登山而去。

  “奇怪,难道是陈国吏员短缺,军马怎干起了里正差役的活计,抓完百姓这就赶着去攻城?”罗刹女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山前那些不知预备做何使用的攻城器械。

  “少主!官道又有车马过来了!”聂小琅急忙招呼身边人。

  厉枭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新来的马车驾到山前,士兵上前掀开油布,不等他言语,崔老头已在背后惊呼,“又是火油!难不成……他们要放火烧山!”

  活死人咯咯冷笑,“放火什么稀奇,就该烧山。”

  崔老头望着山脚突然涌出的黑衣卫士,“区区几个侍卫,不知死活。”

  鬼面心细如发,虽然少主未曾吩咐,但他路上早已探查清楚,陈国派往前线的大军此际驻扎在丽州,这些侍卫送死是小,一旦闹出动静,驻军顷刻就会赶来,若是让人知晓本该在前方督战的靖南王不但远离燕军大营,还独自被困在四望山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主,却见对方面沉如水,一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主不发话,聂小琅急得两眼冒火,那个家伙丢两个小奴都伤心得要死,旁人躲都躲不及,为找一个宫人,他居然自己往病人扎堆的疫区里头钻,若是回来瞧见手下全死干净了,哭都来不及吧!

  厉枭带着手下其实一早就跟了上来,原本早该下手,偏偏他耳力太好,下手之际又恰巧听到某人说什么“圣使一行,助我良多”,“既是险路,岂能同行”,“前方疫区,替我劝他绕道”。

  哼,真不知道老头子给他的是什么破差事,不必他动手,那人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闷头往死路上走,真害他千里迢迢白跑一趟,全无用武之处。

  罗刹女也猜不透少主的心思,但不妨她开口试探,她瞥眼已经飞出投石车砸向山中的火油罐与接连流入山岭的火矢,“看来省了我们一桩麻烦,此地南国军兵不在少数,若他出来,定当插翅难飞,若他不出来,待山火熄灭,我们只管进山拾骨,也好回去向教主交差。”

  靖南王身边的卫士虽个个武功高强,单凭他们这些人要阻止陈军放火烧山,简直异想天开,鬼面见有士兵提刀奔向索桥,神色大变,“不好,他们要断桥!索桥一断,不单里头的人插翅难出,外头的人恐怕飞也飞不进去了!”

  话到此处,身旁不动如山的人陡然张开那双凌厉的眼睛,“鬼面,你随我进山,你们几个,下去助他们脱困。”

  厉枭话未说完,四个手下已接连纵起轻功,蹿下高坡,只剩鬼面在侧满眼疑问,好似在催促他因何还不动作。

  厉少主鼻端溢出一声冷哼,未见他赠金银,也不闻他施美色,更连好话也未说过一声,怎么这些个没用的手下,一个个都被他收买去了。

  “少主?”

  他听着身边人出声呼唤,转脸望向对方那张裹在黑布下的脸,“你们都在遗憾没有早些碰见那样的主子吧。”

  鬼面没有想到少主会突然这么问,可不等他说话,对方落下险峰,直奔岌岌可危的桥索而去。

  鬼面其实想说,没什么好遗憾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主子过于仁厚未必就是好事,他或许护得了那些人一时,却未必能护得了他们一世。

  “山火着起来了!主子还没出来,怎么办?”辛六一剑砍倒扑上来的陈国士兵,回头却见长桥翻覆,断落在即,“快!主子还未回来,绝不能让他们断桥!”

  索桥附近的卫士急忙丢下交战的敌人,未及接近长桥,却被一个面目僵白的黑衣人一手一个曳出战阵。

  辛四堪堪避开身后袭来的暗器,面前围攻的士兵防备不及接连倒地,鬼魅一般趋近身前的红衣女,娇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了,四弟弟。”

  辛四打了个冷战,无暇询问他们因何而来,忙转身去襄助其他同伴。

  辛一伤得不轻,被崔老儿自战阵中强行扛走时,已无半分反抗之力,他强行回过头去,只看见那位少主和他一身黑衣的手下,不顾危险飞快踏上已经脱开山岩的索桥,轻身朝对面山中掠去。

  东山祭祀台上,披发赤足的巫祝正在反反复复跳着伺神的舞蹈,白发苍苍的祭师目光凝重望着面前的香案,蒿草结绳今日又卜得大凶。

  自从那条索桥连通了大山与外界后,他们的灾祸便从未间断,险恶的商人花言巧语用粗制滥造的杂货换走他们珍贵的矿石和新鲜的猎物,蛮横的官兵以“征粮”为名提着刀剑挨家挨户收缴族人的谷子,更有诡诈的农夫想方设法溜进山中拐走他们未长成的姑娘,如今那些可恨的外人又带着瘟神源源不断涌入山中。

  念念有词的巫祝在四方山民的簇拥下向着群山发出呐喊。

  “古老的山神哪!邪恶的外来者中藏着魔鬼,他们正在为部族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请告知你最虔诚的奴仆,你的子民如何才能度过这次劫难!”

  “你的孩子已经受到了病魔的戕害!他们痛苦呻/吟,倒地不起!我已在他们的头顶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年轻的力士挤开围聚的山民,满脸焦灼望着沉默的老人,“大祭师,是否拿这些魔鬼祭了山神,我阿爸的病就会好!”

  不等老人答复,却听山民高喊着冲进人群,“大祭师!大祭师不好了!那些外人放火烧山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山外围已腾起浓烟,老人抬起那双晦暗的眼睛,脸上密集僵硬的皱纹显出少见的冷酷,“斩下他们的头颅,祭奠东山,剖出他们的心肝,供奉西山,砍下他们的四肢,献给南山北山,愿四方山神驱逐瘟害,令患病之人早日康复,令无病之人岁岁长安,保佑山神的子民康宁喜乐,不受妖魔侵扰!”

  巫祝摇着颤抖的舞姿向四方跪拜,漫山遍野围聚的山民尽皆伏地高呼。

  被牢固的绳索结结实实捆在立柱上的青年,在此起彼伏的呼声中,勉力张开虚垂的眼睛,只觉眼前一道刺眼的血光晃过,跟着惨叫之声贯穿两耳,再看身旁的乡民竟活生生被人剜出了心肝,他恐惧地瞪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力士,眼看对方也如他人一般从巫祝手里请了一把同样的骨刀,他张紧的后背死死抵在立柱上,昏花的两眼盛满恐惧拼命摇头,“不……不要……别过来……你别过来……”

  “傅云凌,封山那是州府大人的英明决断,你派人拦我是什么意思?”丽州府衙内,气势汹汹走进后堂的陈军将领猛将银盔叩上桌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堂中待命的军将紧盯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同僚,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不明白?你知道一旦疫情扩散到军中会是什么后果么!你弟弟傅云清追随沈东桥投靠北燕,已是叛国的逆贼,陛下念在你尚有几分军功,如今陈国又正是用人之际,才未将你一家满门抄斩,还许你戴罪立功,我劝你别再自寻死路。”

  “王将军,我早说了,傅云清是傅云清,傅家是傅家,我军中今日无一人离开营地,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傅家?区区匠吏之门也配称家?不知陈国世家大族里,你们傅家排在几等?”

  傅云凌脸色铁青,“将军专程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末将探讨陈国的世家?”

  “开拔在即,本将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我只是奉劝你一句,他日战场上相遇,傅将军可不要兄弟情深,误了大局。”

  “不须王将军提醒!”

  “再好不过。”

  傅云凌望着来人趾高气扬大步离开,想起对方所说的事情,他强压怒气,“季楼!”

  年轻的副将应声而入,“将军。”

  “是不是你带人阻挠王琦?”

  “是。”

  他听见手下斩钉截铁的回话,恼羞成怒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你好大胆!”

  青年爬起来,梗着脖子跪直身体,“将军,我爹下落不明,他们烧完了我家!现在还要放火烧山!我在阵前卖命,我的上官却在后方叫我家破人亡!”

  傅云凌望着脚下七尺男儿泪如雨下,岂能不痛心,但眼下他也无能为力,“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瘟疫之害非同小可,历来……”

  季楼蓦地抬起头来,“将军不必再说了,历来如此,我懂得。”

  傅云凌想问,你既然懂得,因何还要莽撞行事,可话到嘴边,到底没问,此事换了谁人也无法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季楼,你爹送你从军,定是盼望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好自为之。”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没再多说下去,但步出后堂的一瞬间,却恍惚听见心腹轻声质问,“将军建功立业,可曾光耀门楣?”

  季楼的确去过四望山,也远远见到了那群阻拦官军放火的黑衣人,虽然他也认为对方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但不妨他敬佩这些无名义士的英雄气概。

  老父从来不曾叫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甚至曾经不止一次阻挠他入伍从军,年少时他以为是父亲胆小懦弱没出息,后来才慢慢明白,出息不及门第,才华不比出身,他们不过是一群自出生起命就定了的人。

  “杀了他们!”

  “主子!”

  慕容胤稳稳扶住臂弯中的人,焦急地看了眼山下乘风而起的火势,“众位,当务之急是要控制火情,疏散山民,尽快灭火!”

  “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谁杀谁还说不定呢。”身边人“唰”得抽出鞘中长剑,祭台周遭的山民立时呼声迭起,更为激愤。

  他一把按下对方握剑的手,“厉枭,别冲动!”

  “慕容胤,是我冲动还是你婆妈?再耽搁下去,留在这里跟他们陪葬么!”

  “胡言乱语!我部有四方山神庇佑,招灾引祸的分明是你们这些外来人!”人前怒不可遏的祭师提起手中的权杖,厉声斥责面前扰乱祭祀的罪人,“神圣的血祭被打断,这是山神的怒火,完成祭典,山神的怒火自会熄灭!”

  “可笑。”厉枭冷哼一声,强行抓起拦在他身前的人,“别再跟这群人废话,我们走!”

  慕容胤很清楚,他们走不掉,连接四望山与外界的唯一通路已经断绝,一旦他们选择逃脱,哪怕真能走得一时,接下来要面对的也将会是十万山民的怒火和追杀,不光是他们,甚至还包括那些一同被遣入山中的乡人。

  这山中一草一木,一砾一石对世代生活在此处的山民而言,就如自家的厨屋一般熟悉,若无山人指引,他们或许连下方的山火都很难逃开。

  他将好不容易寻回的人交给一旁沉默待命的鬼面,“替我看好他。”

  鬼面低声应诺,曹芥猜不出他主子要做些什么,心中万千悔恨,脸上越加惶急,若非他轻率行事,私自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黎平驿,路上也不会遇上匪徒,更不会碰到瘟疫,现在也不会害得主子以身犯险,“主子!”

  慕容胤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别担心,我有分寸。”他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边上满脸不耐烦的红莲圣使,“厉少主,算是帮我个忙,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慕容胤!”

  他被人咬牙切齿,指名道姓喝了一声,笑容反倒更明朗,“老实说,你会出现,我很意外,甚至还有点高兴。”

  厉枭猛得转过头来,气急败坏刚想问他,只是有点高兴么?可不等他开口,对方已转过身去,径直走向那些无知的山民。

  他仍想追上去,劝那傻子莫再多费口舌,步子尚未迈开,却又听身后的手下为难地出声提醒,“少主,王爷应当有主意。”

  他嗤笑一声,有个屁的主意,那家伙怎么看也不像个有主意的,倒像个只会一根筋会犯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