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01章 快跑

  慕容胤迎着四面八方满载愤怒与仇视的目光走上前去,他直视着人群中最威严的老人,“敢问祭师,血祭是山神的旨意?”

  “当然。”

  “山神还说,完成血祭就会消除这场无妄之灾,熄灭下方的山火?”

  “正是!”

  “祭师从何得知?”

  不待老人回答,他身后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已应声嚷道,“大祭师是能与山神对话的人,你说祭师从何得知!”

  慕容胤微微一笑,“与山神对话,好,若是完成血祭,山神仍不灭火,届时又该如何?”

  “荒唐,你这是在质疑我族的祭师!”

  “不敢,我质疑的并非贵族大祭师,而是你等信奉的山神。”

  “你敢亵渎山神,胆大包天!”老人闻听,面色大变,“我族儿郎,速速拿下这些外来人,押上祭台向山神谢罪!”

  慕容胤在四面惊起的怒吼声中,听见身后传来含嘲带讽的一声低笑,“合着这就是你的主意?”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回头望见怀抱长剑公然朝自己甩眼刀的某位少主,垂眉耷眼一脸无辜,“实话实说而已。”

  厉枭懒得再跟对方搭腔,巴不得干脆利索打一场,只待利剑出鞘大杀四方,不想,那白眉老儿话音落下,呼喝的人群中突然传出笑语,“亵渎山神?我倒觉得他说得不错。”

  年轻的力士大步走到人前,丝毫也不在乎背后族人震惊又悚惧的目光,他停在外来人跟前三步远处,“我刚刚听他叫你慕容胤,你就是北方派来征伐陈国的那位靖南王?”

  厉枭诧异地挑了一下眉,原以为这些山人与世隔绝,没想到外间事还知道一点。

  慕容胤坦陈,“不错。”

  “我叫盘凤,若我带你出山,你能否答应给我加官进爵,赐我荣华富贵?”

  “阿凤,你这是在胡闹些什么!”老人脸色铁青,又惊又怒。

  青年应声转身,直面自己威严的祖父,“阿爷,别再一天到晚将山神挂在嘴边,真是笑死人了,你日夜祝祷,可当真见过山神么?反正我长这么大,一次也没见过。”

  “盘凤,不要乱来,你这是叛逆!”盘达眼见外人扰乱祭祀还不够,自己人竟还出来搅局,急忙出来劝解。

  青年朗声一笑,并没将未来族长的威胁放在心上,他重又回过头去望向还未给他答复的人,“刚刚我说的话,你意下如何?”

  慕容胤拨弄着挂在腰间的骨雕,也笑,“加官进爵我或能做主,荣华富贵也可封赐,但智者加官,能者进爵,各凭本事才是我燕国的规矩。”

  青年目光亢奋地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协议达成,他堂而皇之走向高处,倏尔振臂疾呼,“我族的兄弟们,你们愿不愿同我一道离开这与世隔绝的鬼地方,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去跟那些欺我同胞,辱我部族的外来人,争一个长短高低!”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的人群中不知谁人吼了一句,周围立时呼声四起。

  老祭师眼见一向老实本分的族中青壮,眨眼竟着魔一般涌向反心昭彰的孙儿,直恨得两眼发黑,若非从属在旁扶持,只怕要当场气晕过去。

  盘达放眼望去,惊觉在场几乎三成的青壮都站到了盘凤那边,“盘凤,你当真要叛出生养你的部族,沦为异端,连你的阿爸也不顾惜了么!”

  “别说得那么严重,我无心背叛部族,但若是你们容不下我,外头海阔天空,焉知没有我等立足之地。”

  “阿凤,你受这妖人蛊惑,我绝不原谅!”老人想不到亲孙儿竟敢带头抗逆他。

  盘凤虽自小不满阿爷独断专行,强横固执,但他无意令长辈为难,只是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失,外人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未开化的山蛮野夫,若不趁此机会攀上这位靖南王,来日即便他们出了四望山,恐怕也难有出路。

  他虽不知这位北方王爷因何会来到山中,可若这人当真丧命于此,燕国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时他们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阿爷,我并未受人蛊惑,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质疑的胆子,你可以一辈子窝在这大山里终老,我却不愿跟你一样一生侍奉看不见的山神!”

  战事的推进并不如裴景熙料想得那般顺利,陈启功手握重兵,但消极散漫,行事拖沓,看得出对南下一事很不上心。

  并且自吴王座下沈东桥率众归附后,双方就陷入僵持,陈启功指责沈东桥手下将领不肯用命,降将这一边却又坐等燕国大军冲锋在前,他向君王献上的计策原本是要利用归附的南国军马来制衡大将军陈启功,免他一人独大,但如今看来,诸事都不尽如人意。

  初冬的冷雨已一连下了几天,星竹掀开车帘,“公子,留景轩到了。”

  车中人依言步下马车,“好。”

  星竹一路战战兢兢,想扶又不敢相扶,直到望见主子稳稳当当迈进雅间,安然落座,他这才忍不住长舒一口大气。

  裴景熙听得小奴大喘,出声询问,“怎么了?”

  “啊……没,担心公子跌跟头嘛。”

  “丹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回主子,暂时还没有。”

  裴景熙下意识皱起眉头,“日理万机”的靖南王或许想不起给他写封书信,但没道理他身旁暗卫也无半点音信,“派人去瞧瞧。”

  “昨日茂竹哥已遣了侍卫前去,山高路远,只怕要等上些日子。”

  星竹偷眼打量了下主子的脸色,即便他对许多事情一知半解,可也瞧得出目下的战事进行得并不顺利,主子不单整宿整宿睡不着,甚至如今还亲自深入南国腹地来拜会高人,至于是哪般高人,他也说不太准,只是加上今日,来这留景轩已是第五回 ,他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高人竟会藏身在这倌馆之内,而这位主人的架子也大得出奇,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他见主子不说话,晓得主子是在担心殿下的安危,忙出声安慰,“殿下向来随遇而安,在哪儿都能待得住,丹州虽是蛮荒之地,可怎么说也比皇陵热闹些,那里又无战事侵扰,殿下理当泰然。”

  裴景熙依旧没说话,如何不担心,那人旧伤未愈又上路远行,剑霜至今仍未寻得他身边小奴的踪迹,那小子原本就不满他诸事隐瞒,若是奴儿再有闪失,他可当真无法向人交代了。

  星竹上前斟上茶水,独坐案前的人尚未端杯,已嗅到一丝异香扑鼻,果然,不多时,外间便传来舒缓闲逸的脚步声。

  门扇拉开,星竹望见来人,口中不自觉溢出一声惊呼。

  “听闻有位豪气的公子,日日为我一掷千金,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星竹禁不住又叫了一声,方才那声惊呼是觉这位姑娘容貌美极,简直天仙一般好看,此时惊叫,却是闻他开口竟是男子腔调,小奴瞪大眼,只见来人身形瘦削,肤白如玉,眉宇间秀逸非凡,两眼盈盈,轻浮中又带着妩媚,远望是位姑娘,近瞧又是儿郎。

  楚易之自顾自斟茶润口,复看来人,也觉诧异,“还是头一次有男子见我,如你这般面不改色。”

  裴景熙虚心请教,“不知楚公子有何与众不同。”

  楚易之叫口中茶水呛了一下,“你既然道我并无与众不同之处,为何还要三番两次登门求见?”

  “人道,若问陈国事,必往留景轩。”

  “呵,原来是为了打探消息,说说吧,叫我看看,你出的价钱够不够买你要的消息。”

  “陈国水军大都督司徒定海。”

  楚易之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北方士兵不习水战,不好生操练,这么快就想从水军大都督那里下手,若是我没记错,燕军似乎连零陵都未能拿下,现在考虑水战,为时过早了吧。”

  “未雨绸缪,总归无过。”

  “我看是公子过分乐观,原以为沈东桥率领八万大军归附燕国,燕军如虎添翼,或该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如今看来好像是我高看了燕人。”

  “燕人南下,自有燕人的策略。”

  “是么?我倒更加好奇那位靖南王,既不见他挂帅领军,也未闻他身先士卒,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是谨小慎微在后方压阵,还是担心暴露行踪,遭人刺杀。”

  裴景熙笑了笑,“我要的消息楚公子尚未答复,转脸便向我探听起王爷的消息了?”

  楚易之长叹一声,“五千金至多买得本公子一夜春宵,至于这消息,卖与不卖,可不是看银子多少。”

  “那要看什么?”

  “自然是看——我的心情。”

  裴景熙从容起身,“那待公子有此心情,裴某再来拜访。”

  楚美人笑问,“不度尽春宵再走?”

  裴公子礼数周全,长揖再拜,“告辞。”

  楚易之笑意深深,拱手相送,难得碰见这样的君子。

  裴景熙踱至门前,忽又顿住脚步,“早闻楚公子是南国第一美人。”

  楚易之微微一哂,“可惜入不得公子的眼。”

  裴景熙不再多说,垂下眼帘径自步出门去。

  星竹暗叹,夜间灯火昏暗,瞧不分明,若是白日相见,这位貌美的公子理当看出他家公子双目有疾,不能视物,再美的人物立在眼前也难知美丑。

  楚易之目送客人离去,此人自称姓裴,通身气度不输世家公子,可据他所知,燕国裴氏好似并无这一号人物,若然只是个普通幕僚,一掷千金,似又太过。

  他刚欲返回室中,却忽闻身旁侍女来报,“公子,大都督又送请柬来了。”

  他蓦得沉下脸来,“拿去烧了。”

  枯叶满山时节,疾风又遇恶火,火势滔滔乘风而上,慕容胤当然知道,身旁的某位少主一路上都在拿一种诡异至极的眼神打量他,他也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只雄心勃勃的野凤凰应当早有预谋,否则祭祀场合事出突然,安能一呼百应?

  他取下腰上那只骨雕,入山当日,在山脚下与乡民分别时,英子夫妇追上来给了他这个物件,说是她族中信物,明言危难之时,若见此物,定会有人搭救。

  唯独没想到这搭救之人早怀异心,他身陷困局,正须援手,对方筹谋已久,似乎也只差一个时机。

  南征之事,即便重来一回,短时间胜算几何仍旧难料,燕军不习水战,山地丛林对阵更非燕人所长,化外山蛮若当真能够为他所用,假以时日必可成为南下的一支强军。

  只是……到底于心不忍,这些孩子年轻气盛,向往山外海阔天空,却不知海天之下又有多少疾风恶浪,险患艰难,留在山中坐井观天一生庸碌或有遗憾,可一旦走进尘世,得与失便再无人能断了。

  这一刻,慕容胤迟疑,或可说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分明是主动送来门来的,轮到他,却竟不忍心将这些未谙世事的孩子带离世代安居的故土,带去九死一生的战地,带往祸福难定无法预知的明天,以最冠冕堂皇的借口,逼迫他们用鲜活的骨血,去铺垫君王要走的那条通天大道。

  更何况,随行的少年中,长者不及弱冠,幼者尚属稚儿,有祭祀上跟随盘凤一同离开的,也有路上呼朋引伴招来的,但这中间恐怕没有几个真正知道自己究竟将要去往何处,离家多远,还能否再回来。

  “就是这里了,下面有一条险道可以通往山外。”

  慕容胤望着前方藤枝密布的悬崖,“阿凤,我们停下来谈一谈吧。”

  青年不解地瞪着他,“你想反悔?”

  他摇头失笑,“我当然不会反悔,但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厉枭一双俊眉拧得死紧,虽然他一早就忘了进山前吩咐手下做的事,但不妨碍他现在重新想起来,眼看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家伙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

  盘凤目光警惕地瞟了说话的人一眼,趁各部长老尚未碰头,此时走便走了,若是等到他们带人追来,麻烦就大了。

  这些崽子跟他一起多是玩性使然,过后父兄寻得,只怕一顿大棒就乖乖回去了,到那时他在外人面前得多没面子,可都说好的事情,这人还要和他谈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

  “这山火越烧越旺,我们一走了之,你的族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