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11章 送他上路

  孟子青肯定王罙会来,听了那种话还不来,除非他不是男人。

  他唯一能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劝劝他,劝劝他不要冒险,不要做傻事,不要一门心思往死路上撞,可王罙会听他的么?

  大抵不会的。

  他知道,话一说开,自己的死期就到了,他也不是怕死,怕死就不会准备今儿这一出,就是舍不得,小王八蛋舍得他么?

  肯定舍得。

  正掂着锅铲子出神时,他冷不防给人拦腰扛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来人二话不说将他扛出灶房,也不管他锅里还烧着菜,灶底还生着火。

  “嘿!小王……”张嘴骂到一半,孟子青忽然想起给他骂了八年的兔崽子是什么身份,他这人嘴欠,好像不单骂了皇子,时不时连皇子他爹也得带上,想想辱骂皇帝的罪名,登时把嘴闭上了。

  这下换慕容琛奇怪了,“你这回怎么不骂了?”

  挂在他肩上的人嘿嘿一笑,“谁想骂你了?我刚是想说小王……少爷。”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慕容琛信他的邪。

  床帷一拉,扒了衣裳一回还干没完,老东西就哭得稀里哗啦说他弄疼他了,闹得他手足无措。

  刚要看他哪儿疼,人来疯又把脸一抹开始穿衣服,嘴里还嚷嚷菜糊了。

  往年不过正月十五,这人绝不舍得把梁上的腊肉拿下来吃,今晚却一反常态,炖得满屋都是肉香,灶前的人一边翻锅炒菜,一边还美滋滋哼着小曲儿,慕容琛不会承认,老东西其实没他嘴上说得那么不堪,而且也并没老到哪儿去,虽及不上二八少年细皮嫩肉,可该硬的地方硬,该软的地方软,眉清目秀长得可圈可点,前几年不知怎么了,白头发拼了命地长,后来被他捏着鼻子各种补药不由分说一通灌,这两年瞧着好多了。

  就是那副傻不拉叽的市侩相惹人嫌厌,慕容琛想,等开春腾出手来教他识字读书好了,老东西惯爱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故事,若是学会识字,闲来也能自己寻摸消遣。

  他正认真考虑,冷不防给人从旁踢了一脚,踢得他登时火冒,张口刚要开骂,回头却恰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王少爷,我炒的菜香么?”

  “有病。”他低声骂了一嗓子,下意识朝边上挪了三寸地。

  老东西不依不饶黏过来,“我唱得曲儿好听么?”

  王少爷嫌弃至极地斜了他一眼,虎着脸说了句,“菜糊了。”

  孟子青老老实实把菜出锅装盘,又舀上蜂蜜把去了心的梨子蒸上。

  饭菜上桌,早过了晚饭的时辰,慕容琛白日里刚吃了太医开的一堆苦药,晚间更加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一点,还给人好说歹说劝进去半碗蜜汤,直到四肢发软,意识模糊,他仍然无法相信,会是身边这人给他下药。

  孟子青伸手搂住倒进他怀里的人,两眼淌泪,“就这一次,真的。”

  两个小厮战战兢兢走进屋来,“爷,少爷的侍卫已经绑结实,锁在厢房里了。”

  “知道了,银子放在堂屋的香案上了,你们拿上银子现在就走,不要回乡,带上家里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祸事上身。”

  “爷……这好好的……”小厮望着同那护卫一样被药倒的少爷,不觉吓出一身冷汗。

  “是好好的,你们别管了,快走吧。”

  “爷您可别乱来啊!”

  “没事,我跟少爷闹着玩儿呢。”

  ……

  慕容琛醒来时是跪着的,跪得像个罪人,额头贴在地上,双手被绳索反绑在背后,面前是香火缭绕的神龛,他艰难地将头脸从冰凉的地面上拔起来,抬头正见胆大包天给他下药的人,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站在身前不远处。

  “给我解开。”

  孟子青听人开口冷汗就下来了,对方没有一点发火的样子,但他知道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背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我会给你解开,但你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跪在神龛前的人面沉如水,唇角含笑,这是大燕国五皇子惯有的笑容,越温柔越凉薄,越诚恳越阴狠,越是亲切越是杀人不见血,“一句也别落下。”

  ……

  一阵疾过一阵的冷风拼命拍打着紧合的门扇,手执刀剑拦在跟前的卫士个个凶神恶煞,面寒如铁。

  透过窗上的影子,仍能隐约瞧见院子里人群脚步匆忙,进进出出。

  “各位大哥……我就看一眼,看一眼行么?”厢房里被关了大半夜的人又一次上前苦苦哀求。

  “回去。”为首的侍卫瞪着一双骇人的冷眼,没半点通融的意思。

  “那你们替我去瞧瞧行么?我就想知道他……殿下怎么样了。”

  孟子青求了大半夜,侍卫依旧不为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关在柴房里的那只狼犬会挣脱锁链突然跑出来,没想到一条狗扑上去会把堂堂燕国皇子吓成那副模样,更没想到那个比疯狗还疯的人就那么瞪着一双魂飞魄散的眼睛,生生把半人高的狼狗咬死了,再然后那些黑衣卫士就呼啦啦闯了进来,跟着将他拖进厢房,关到现在。

  他下意识摸向颌下的淤痕,忍不住又想起那人嘶哑的喉咙,想起喉咙里压抑的吼声,想起炉火照亮的霜白的面颊,想起藏在对方眼底凶戾的野兽,想起他眼中杀气腾腾的血光。

  那人的手分明只要再紧一分就能捏断他的脖子,可是没有,王罙松手了,眼里恨得要掐死他,他真要断气的时候,对方却又松了手。

  索性该说的都说了,好的说了,坏的也说了,仗着把人捆得结实,他还打了金贵的皇子一耳光。

  侍卫得令解除看守,退出院子的时候,他踉踉跄跄追出去,远远只瞧见马上那个英姿凛凛的背影消失在街巷尽头。

  李俭再次出现,已经是三天后,穿着官服,骑着快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普通的下人亲随。

  他带来一把金壶,壶里装着皇宫里的御酒,面无表情递给他一只金杯,“奉命送孟爷上路。”

  孟子青接过杯子,战战兢兢地问,“事……成了吗?”

  李俭点头,“成了。”

  孟子青倒抽一口冷气,“皇上……驾崩了?”

  李俭脸色大变,“胡言乱语!圣上安然无恙,哪来此说?”

  “那天留香居,我分明听见……”

  李俭眼神复杂,“这就是你对主子下药,动手,还放狗咬他的原因?”

  “我是下了点迷药,那一耳光也是我打的,他那副臭德行实在太气人了,可狗不是我放的,那是隔壁院子赵老太爷回乡下去了,临时寄放在这儿的,谁知铁链没拴紧,我……”

  李俭沉默良久,“突厥二王子及一干刺客,在西郊猎场,尽数伏诛,主子护驾,受了伤。”

  他急急追问,“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么!”

  “轻伤,不打紧。”李俭意有所指瞧了眼他手里的金杯,“孟爷还是办正事吧。”

  他知趣地点点头,仰头喝下杯子里的酒,喝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这人是不是一直就那么口是心非的?我问他是不是勾结突厥人,是不是要谋害皇帝,是不是允诺割给外人十州之地,他二话不说全认了。”

  “孟爷跟着主子八年了,连气话都听不出来么。”

  他吸吸鼻子,抹把泪,没得可后悔的,后悔也来不及了,“得,不说了。”他瞧着面前的老熟人,“我还想问问,他……娶妻了没有?”

  “殿下尚未娶妃。”

  “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将来便宜哪家姑娘,你得空到坟前跟我唠唠。”

  “……”

  宫中药官医师里三层外三层将晋阳宫拥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已争了三日仍未辩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在外殿几次大发雷霆,御医依旧束手无策。

  “必须立刻拔箭,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能拔,这是突厥人特制的狼牙箭,强行拔箭,稍有不慎只怕连心肝都要扯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等着殿下把血流干吧?”

  “嘘,莫敢胡说,先用药,我等再商议个稳妥之法。”

  ……

  君王在外殿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指着那帮医官破口大骂,他真是养了一帮庸医!

  出发前五儿一夜未归,翌日又神思恍惚,过分谨慎的臣子仍在旁不厌其烦地劝他提防,提防是提防了,可万万没想到,混乱中竟还是五儿几番舍命相护,这群庸医自己无能,还咒他五儿有性命之忧,真是个个罪该万死。

  顾长风行色匆匆自外间赶来,“陛下!”

  皇帝忆起他交代下去的事情,“查到另一批刺客的来路了么?”

  受命追查的人羞愧摇头,“刺客有备而来,都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没有遗下任何痕迹,抓到的几个活口也都当场……自尽了!”

  君王闻听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臣请继续追查!”

  皇帝烦闷摆手,“你不必再查了,此事交给顾斐去办,你带人再去仔细搜一搜城中的细作。”

  “……是。”

  李俭匆匆返回内宫,推开挤在床前愁眉不展的太医,见主子醒着,忙近前复命,“殿下,已办妥了。”

  “叫他们出去。”

  他依言转身望向室中交头接耳的医官,“请众位到外间商议。”

  众人鱼贯而出,李俭盯着仍埋在他胸口的铁箭,“……殿下!”

  “扶我,起来。”

  他上前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殿下当心!”

  慕容琛抬手握住胸前的箭支,李俭察觉他的用意,慌忙开口劝阻,“殿下不可!此处靠近心脉,太医都不敢擅动。”

  “太医被龙颜大怒吓破了胆,自然不敢擅动,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字不落地记住。”

  “……是。”

  “若我猜得不差,当日西郊猎场出现的另外一批刺客,八成来自胶东,慕容詹坐不住了,这京都恐怕会有一场巨变,你安排周尚宫回乡,找个好地方,给她颐养天年,王胜也让他尽快离开燕都,这箭一拔,无论我是生是死,败局已定,你们大可另择明主,六弟宅心仁厚,不二人选。”

  忠心的手下热泪横流,“主子切勿胡言乱语,李俭一生,不事二主!”

  李俭话音未落,忽被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脸。

  慕容琛扔下血箭,倒向床帏的那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辈子他欠旁人的,总算都还清了。

  这支箭原本是他给父皇准备的,国有战事,国君不容有失,铁勒第一神箭手鲜于善不会用这支箭取大燕皇帝的性命,只会令他重伤并迫使他将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地放开,这是他所有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推开那个男人的一瞬间,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也在掌中错失。

  “你是皇子,国家正在打仗,你却勾结外敌,老祖宗留下的江山,你说割就割,说让就让,十个州?十个州有多少百姓你知道么,你这么做,想过他们的死活么?”

  “人活在世上,小节可以不顾,大义不能不守,可以做错事,不能走错路,这道理我都知道,你不知道么?”

  “你想做皇帝,就光明正大地做,去向你爹,向天下人证明你有这个能耐,非走歪门邪道不可么?”

  “你不顾自己的脸面,不顾百姓的死活,拿生民的血汗膏脂去供养边境烧杀抢掠的敌人,九五至尊,你配么?”

  想未想过,知与不知,配或不配,不重要了。

  元平十九年初,突厥二王子率众突入燕国西郊猎场,意欲行刺燕王,为御前卫士当场格杀。阿毕失汗王大怒,下令继续扩充联盟,增兵南下。敌国王子潜入国都刺杀君王,朝野震惊,燕人无不激愤,百姓踊跃参军,边军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一向乏善可陈的南方战事突然峰回路转,捷报频传,南征统帅领一路大军亲为先锋在前,镇南大将军陈启功率中军步步跟进,沈氏偕南陈八万子弟兵押后,收治郡县,问政济民。

  慕容胤觉得如此甚好,总算不用自己苦费脑筋,一路上往哪儿去,怎么打,甚至谁人接应,都有人为他安排得妥妥帖帖,他这个南征统帅,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能不动脑当然再好不过,只担心那人日夜操劳,别把自己累坏了才好,所幸不日就能见面,灵珠已交由伏老带回京中研药,但愿能早日看到结果。

  到如今总算知晓,前几个月对方为何非要安排他漫无目的,四处叩关乞食,一来探查各地虚实,二来可使敌人放松警惕,三来可令世家与州府离心。

  一路东进,战事反倒是其次,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那帮不听话的小兔崽子,动不动就溜得无影无踪,完全无视军纪,甚至连他这个统帅也不放在眼里。

  开拔前,他带人在山中找了个遍,也没见着替他下水探宝的小子,只听附近的乡人说,那娃娃是个哑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懂事以后便猫在山里,除了偶尔下山给村民送些猎物,平时从不出来见人,谁也找他不到,他等寻觅无果,战事又急,只好先将此事放下。

  谁想行军路上,却是顾元宝跟小安子又一次使弄陷阱将人逮了个正着,他这才知道原来小鬼已经暗中跟了他们一路,他赠以金银,少年赌气不拿,赠以粮米,对方白眼相向,赠以刀剑,小鬼一拳险些将他战马砸翻。

  最终还是草儿心细瞧见少年腰上少得可怜的行囊,悄声在他耳边提点了一句,他这才小心翼翼问对方,“要不要一起走?”

  哑儿听了,黑脸终于好上两分,熟门熟路爬上马车,翻到干粮点心,一顿大吃大嚼,之后又自顾自寻了一副刀剑铠甲,莫名其妙成了军中一员,他顾忌哑儿年纪太小,索性留在身边做了亲卫。

  又因此子无父无母,也不知姓甚名谁,只知村民在山中发现他时,正是惊蛰时节,思来想去,干脆就为他取名叫做惊蛰。

  后来他这个亲卫嫌弃在主帅身旁无趣,又经顾元宝跟小安子两个小鬼一番撺掇,三个兔崽子伙同随军的其他娃娃,见天神出鬼没,想上哪儿上哪儿,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虽说是帮了不少忙,可也成天也没少叫他操心。

  小东西无法无天,有时穿城入寨密送情报,有时自告奋勇探路侦查,有时还能抓一两个倒霉的小兵,他气不过抓住管教了几回,这帮兔崽子不单不知收敛,干脆自成一伙儿,连他面也不见了。

  伏老月前被父皇一封密信召回京都,密信中说五皇子伤势沉重,危在旦夕,宫中御医束手无策,非老太医返京不可。

  他倒是没想到慕容琛能做到这一步,宫内众多皇子,唯他与父皇感情最为淡薄,一来因他母亲之故,二来他少时质于外邦,客居他国多年,备尝险患,心中难保没有怨言,老头子向来爱面子,不论对五儿有多少亏欠,儿子对他敬而远之,他自己就更要将派头做足。

  上辈子,老头子沉迷丹药,早早仙去,但彼时他已反出燕国,虽未当真裂土称王,可早已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后来突厥南下,燕都沦陷,他才以兴师勤王的名义率军返回都城,安内攘外数年鏖战,这才最终坐上皇帝的位子,并在龙椅下面的暗格里发现了父皇留下的密旨。

  老头子说,朕之五儿,自小命途多舛,燕国负他良多,无论哪个不孝子坐了朕这个位子,若仍念父子之情,待他好些便是。

  他遵从父命,额外照拂,所幸这个五哥也很识时务,做人安分守己,滴水不漏,不论甘心与否,总来也算一世安稳。

  慕容胤顶着飞箭与落石,登上城楼挥刀砍人的时候,还在替老头子着急,上辈子能将遗憾带进坟墓,不知这辈子何时才能放下脸面,好好补偿。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不知道怎么了,网站公告说好像要停更两周,好像不能更新了,先跟亲亲们讲一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