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14章 强兵

  马车听话跑起来,小桃跟福年、王桂那两个鬼精刚刚已经在厨房里叽咕了半天,三人都是京里土生土长的良家子,见识不能说有多少,眼力劲儿却绝然不差,都这么些年了,谁还能没觉察出点儿什么,也就是家里老爷心眼儿直,愣是八年如一日傻里傻气蒙在鼓里。

  小丫头试探着问道,“爷要是信得过咱们,心里有事儿不妨说出来,大伙儿也能合计合计,出出主意不是?”

  孟子青双唇紧抿,他没法说,不敢说,更不能说。

  小丫头见主子闷着葫芦不开瓢,显然心中有顾虑,“我的爷,谁还瞧不出少爷身份不一般?”

  孟子青听了这话,蓦地瞪大了双眼,显出一丝慌张。

  小桃压低嗓音,“爷还记得有一年夏天,家里没熏草药,爷给毒虫咬了么?”

  孟子青记不太清了,他粗枝大叶惯了。

  小桃知道她主子忘了,八年多长啊,寻常小事,点点滴滴,多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爷知道以后,特地叫手下人送来药膏,爷一抹就好了,那药用完之后,我瞧瓶子十分别致,就当个玩物收起来了,谁知道有一回给家中贩药的大伯瞧了去,爷你猜怎么着?”

  “……从你大伯的药行里买的?”

  小桃哭笑不得,“我的爷,我大伯可没那个胆子,那是宫中的贡品,有钱都买不到的。”说都说了,索性全说了,“还有一年,少爷叫人送了一批刚打的野物,王桂收拾的时候,发现侍卫们箭没拔干净,他瞧得清清楚楚,箭头上面刻着皇家的印记。”

  “还有一回,爷领着福年上街,叫一个当街纵马的纨绔给惊着了,爷也没在意,吃饭的时候只当玩笑跟少爷提了一嘴,爷知道那纨绔是谁么,那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第二天他爹就因渎职被罢了官,还扯出早年贪墨的勾当,一家被流放边地,之后就在京中销声匿迹了。”

  小桃见面前人脸色变了又变,嘴唇抿得发白,却还是一句话不说,她接着道,“爷你再想想,还有一回,爷早上起来给少爷熨衣裳,从衣裳里抖出来的金牌,上头可是实打实雕着金龙,寻常人家敢藏那东西么?”

  “而且那天,少爷从别院离开时,街上好多人都瞧见了,前呼后拥的可都是城卫和禁军,普通人哪来这排场,我觉得阿桂说得对,少爷轻则是皇亲国戚,重则就是皇子亲王,爷这般小心,想来定然已知晓了。”

  孟子青苦笑,“合着家里就我一个蠢的。”

  小丫头宽慰他,“爷不是蠢,是心诚,爷心里有少爷,心心念念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身份,所以爷才不多心,不多想,少爷不来就盼着他来,少爷来了就围着他转。”

  “我……其实没别的,就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估摸着他不肯再见我了。”

  小桃也犯了难,若少爷真是皇亲国戚,那还真不是说见就能见着的,“爷,那少爷……到底是哪位主子?”

  孟子青警觉地瞧了自家小丫头一眼,“宫里……五皇子殿下。”

  参差不齐的流矢乱箭像从天而降的火雨,密集的石弹不分敌我砸得战场血肉堆陈,震耳欲聋的吼叫压倒了雷鸣般的战鼓,从恶林中涌出的悍敌吓退了英勇的战士。

  行军作战讲究一鼓作气,谁也没有想到,士气正盛的南征大军竟会被阻在小小一座紫荆关,长达半月之久。

  掩体后密集的箭阵在急促的号角声中疯狂攒射,战马突入陷阱,折膝翻倒在地,哀鸣淹没在潮涌般的厮杀声里。

  利箭穿透铠甲,钢刀楔进骨肉,战士脚下头颅乱滚,烈焰腥风里血泥飞溅。

  慕容胤快马赶到紫荆关,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惨烈景象。

  月前他与韩峥约定,在苍岩山口会合,然后南下攻取宁陵,可他率众到达约定地点却得到消息,对方在紫荆关受阻,已无法按原计划赶来。

  原本他独领一军也有把握拿下目标,可行进之际,又接二连三收到战报,陈启功几番派人驰援紫荆关,不单没能顺利夺下关隘,反而连遭败绩,损失惨重,敌人援军又正在途中,这才逼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哈哈哈,好!好!”

  欧阳铎见君王读罢战报喜不自胜,他瞄了眼父亲的神情,也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殿中谄媚的臣子见君王龙颜大悦,“陛下,可是前方又有捷报传来?”

  陈王哈哈大笑,“奇兵,果然是奇兵!”他说着猛从御座上立起身来,望向下首的老臣,“欧阳爱卿,你举荐的那支奇兵,在紫荆关可是又立了一大功啊,朕当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老臣步出席列,“为国分忧,不敢请赏,只愿陛下江山永固。”

  “爱卿赤胆忠心,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殿中群臣未知详情,尽皆翘首以期,待内监宣读完前线战报,满朝文武纷纷长舒一口大气,原来紫荆关守将不单阻住了敌人浩浩大军,还在援军赶到前解除了宁陵之困。

  漆黑的密林中传出曲调凄楚的骨笛,卸下头盔的战士露出一双双幽绿的眼睛。

  “花耘,你立功了!”

  独自坐在一旁出神的少年望向突然凑上前来的伙伴,“什么功?”

  “我刚刚听长老说,给你刺了一刀的好像是燕人的……燕人的……”少年抓耳挠腮,半晌也没想起那个他扭脸就忘的名字。

  “王……爷?”花耘犹豫地说出那个他从敌人口中听到的字眼。

  花芽连拍大腿,“对对对……就是!就是王爷!”

  “王爷是什么?”花耘攥着手里沾血的匕首,疑惑地问向身边的伙伴。

  花芽抓抓蓬乱的脑袋,“就是……就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

  “哦。”

  两个少年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惊动身旁的族人,族人们或在默祷,或在沉睡,或在为死去的亲人暗暗流泪。

  他们带着仇恨而来,也注定为复仇而死,他们的孩子少小遗失,又在燕国惨遭戕害,敌人的鲜血洗不掉别离的伤痛,罪人的灵魂唤不回骨肉至亲,唯有战斗,至死方休。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花耘看着迎面走来的大族长,害羞地笑了一下,“大族长。”

  手执权杖步履蹒跚的老妪点点头,又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开。

  “连族长都夸奖你,就说你立功了!”花芽在旁不无羡慕地说。

  花耘开心不起来,他一点也想不明白,那个人好奇怪,族长都说了,箭头不长眼,挨着了是自己活该,可那个怪人却在乱箭底下结结实实拉了他一把——在明知匕首会刺伤他的情况下。

  他离开伙伴,把兵器插回腰间,抬脚朝另一边的树下走去,兄长背靠着一棵粗大的老树,手按着那只阿爹给做的骨笛,吹的是阿娘最爱听的小调。

  男人放下唇边的短笛,拨开脸上被血水和汗水黏湿的乱发,抬起那双平静的绿眸,望向跟前低头不语的少年,“你怎么了,花耘。”

  薄薄的月光下,立在树影中的少年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眼中带着疑问和烦恼,语无伦次说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

  神明无处不在,良知手握钢刀,白天那件事已让他内心的宁静荡然无存。

  男人良久未发一言,之后伸手摸了摸阿弟的脑袋,眼里饱含着怜惜,鼓励,还有九黎族人独有的冷酷果决,“去吧,照你心中所想。”

  少年握紧腰间的匕首,想到即将要去做的事情,束缚心灵的锁枷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这令他安心并且快活,他梗直曲垂的颈子,向兄长重重点头,“我知道了,阿哥再见。”

  卧在云上的弯月像一叶窄窄的细舟,冷风乍起惊动寒夜,眨眼又将朦胧的细舟推入云海。

  军帐中七嘴八舌已吵了半夜,南征数月间,陈启功率领的燕军主力虽不敢称百战百胜,却也从未遇此强敌。

  “两面俱是天险,如何分兵?”

  “南下渡江更不可,陈国主力大军布防江岸,我方又无水军支援,贸然渡江正中敌军下怀。”

  “这陈军在哪里弄来的一群怪人,能打不说,身上藤衣砍都砍不烂,装神弄鬼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韩峥起先轻敌,交战之初就在敌方手里吃过大亏,至今耿耿于怀。

  “手段也十分阴损,他等所佩刀剑虽然粗劣,却卑鄙无耻在刀上抹药淬毒,令我伤兵苦不堪言。”卢纵刚刚巡视过伤兵营,此时也觉一筹莫展。

  “天险又遇强兵,真是倒了血霉了!”

  “这帮家伙作战毫无章法,不要命倒是真的,好似跟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叽叽咕咕话也听不懂,南陈自居正统,一向看不上百越边民,竟然会有南蛮愿意不计死伤为他们打前阵?”都尉何进问出心中疑惑。

  韩峥扶了扶手臂上结痂的旧伤,“他娘的,不管了!明日我再去会他!”

  陈启功也未曾料到陈国竟能募来这样一支凶悍的蛮夷,更令他担忧的是,日前军师擅离大营,自作主张前去敌方劝降夷人,至今没有消息,若师弟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他如何向师父交代?早知今日,他怎么也不会同意让小师弟下山。

  陈启功没有立刻答应副将请战的说辞,而是转脸看向一旁久不做声的主帅,“王爷有何高见?”

  四望山之后,他的确已对靖南王有所改观,无论谁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不可否认,此子年纪轻轻行军作战敢于身先士卒,带兵用人也颇具将帅之风,唯独有时不分轻重,妇人之仁。白日后撤途中居然还顾念敌方的伤兵,开口说什么要一并收揽施治,更疏忽大意为一少子所伤。

  年轻的主帅手里捏着一支断箭,一刻钟前医官刚从他后背的伤口中取出来,箭上的毒虽不至于令人当场毙命,却能让伤口腐坏恶化,哪怕只是轻伤,也足以让一个伤兵完全失去战斗力。

  他空着的右手下意识按上肋下的刀伤,那双绿眸他应当不会看错。

  那些……是大花二花的族人。

  慕容胤想不明白,他们离开传说中鬼怪横行,飞鸟不渡的雾瘴林,路远迢迢来到此地,难道就是为了与燕人殊死一战?

  “何都尉,陈军近来有什么动作?”

  何进没想到王爷率先问他,他瞥了将军一眼,照实说道,“左翼的敌军已为我方击溃,只余残兵百数四散逃脱,短时间内应当无力再战,右翼敌军被徐参将牵制在秣陵,后方暂无别部驰援的迹象。”

  “前方信州守军几何,谁人领兵?”

  卢纵应声答说,“原有守军八千,府军三千,城内徐氏、谢氏两族家兵五千左右,知州杨文举,延平五年进士,贪酒好色庸才一个,月前闻听我军攻来,州府临时从别处调兵一万,驻守信州城,但这一万人马多是民夫、刑徒,没有什么战力。”

  “半月鏖战,城中守军一兵未出?”

  韩峥一脸不屑,“嘁,那帮缩头乌龟?”

  慕容胤回头看向身边的侍卫,“顾渊,你带人去探一探城内守军的情况,查查军师的消息。”

  不等卫士应声,角落里一身粗衣的武士率先从人后步出,“还是我跟阿楚去吧,王爷身旁不能没人卫护。”

  慕容胤闻听此言,也未做拦阻,又交代了两句,才由他离去。

  身旁的侍卫臭着一张脸,压根没打算听他的命令,果然还是裴府的卫士妥帖周全,善解人意,用起来顺心顺手。说起来,他已多日不曾收到那人的消息,连传信的暗卫也踪影全无,只等宁陵会面,可裴景熙真在宁陵吗,若真是如此,不该不知此处的情形。

  他斟酌片刻,回头望向身旁强掩忧色的人,“大将军,依我看大家稍作休整,克敌之法还须从长计议。”

  陈启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默认了主帅的说辞,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根本用不着什么克敌之法,半月之中,燕军虽连遭惨败,可敌方的损失相比他们只多不少,那帮夷人战力再强,可到底数量有限,他等不纳外族,又无兵员补充,纵有百战之能,却无百战之力。他顾忌的只是小师弟的安危,若师弟当真落在敌人手里,拖得越久就越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