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25章 还会再见面的

  欧阳铎药性发作得厉害,路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早已撑到极限,尽管心中抗拒男子,但此刻身下的人不单肌肤凉如冰玉,连呼吸都是冷的,正似一剂救命良药解脱他火炙油煎之苦。

  慕容胤先是给人扑在身上,撞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等他缓过气来,对方竟不由分说开始拉扯二人的衣裳。

  他忍无可忍将人一把挥开,只道哪来的醉鬼走错了地方,没奈何起身上前正要把人送出门,却发现对方身上并无半点酒气,但气息紊乱,体温灼人。

  “救我……”

  他反手按上对方脉搏,瞥了眼大开的窗牖,方才睡沉了,不意外间有人,谁将此人送来,也未瞧得分明。

  欧阳铎神志已失,房中灯火昏暗,也瞧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只觉烈火焚身,筋骨尽酥,体内有千万种怪物作祟,跟前正有一座冰山,只想将寸寸肌肤都贴上去取凉。

  慕容胤隐约只记得是在路上为人所救,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背上的利箭已经取出,伤势也都被妥善处理过。

  面前这张脸他很眼熟,欧阳家作为南陈守旧势力的领袖,是陈国世族中数一数二的顽固派,欧阳恺死后,他的嫡子欧阳铎继承了老父的意志,继续率领陈氏遗老顽强抵抗,搅得江北不得安宁。

  竟然又是千日好,莫非传说中的菩提殿已经拮据到要靠贩药来养活弟子了?

  慕容胤本不该管他,可若真放任手握重权的陈国卫尉死在这里,只怕会连累此处的所有人。

  “怎样?找着主子了吗?”

  茂竹听罢手下传回的消息,望向室中焦急等待的人,“殿下给楚公子带回留景轩了,幸而楚公子跟主子还有几分交情,花蒺花藜两位大哥,我叫掌柜再去留景轩探一探,你们立刻接王爷回来。”

  清晨的凉风吹醒床上熟睡的人,欧阳铎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陌生男子倦意沉沉的面目,不等他思考枕边为何竟有男子,昨夜之事已立时涌入脑海,叫他怒上心头。

  如何睡着的,他已恍恍惚惚记不分明,只记得老儿所说的救命之法……

  他见对方犹在睡梦之中,不觉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杀了此人昨夜之事便无人知晓,烟花之地,死个把倌人,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欧阳铎心中怦怦乱跳,楚易之被称为“南朝第一美人”,可那张雌雄莫辩的脸,美则美矣,却非他所爱,眼前这人……他竟不知留景轩里何时又来了这样的倌人。

  慕容胤醒来时,颌下横着一柄快刀,面前的青年紧盯着他的双眼,“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开口,花蒺花藜忽然破门而入,见状便要动手,他急忙开口阻止,“大花二花!”

  两人正瞪着四只绿莹莹的大眼堵在门口,紧张地看着男人手里的利器。

  慕容胤直视着面前人,缓缓开口,“昨夜我在此处歇息,夜半你忽然被人,送来我房中,且身中媚毒,我有些粗浅功夫,你又中毒不深,便以内力替你化去了药性。”

  欧阳铎醒来已查看过,身上的确没有异状,衣物也齐整,“你可看清那人面目?”

  “彼时我正在沉睡,不曾看清。”

  “你又是何人?”

  “既在此地过夜,自然是图消遣的寻常人。”

  欧阳铎自然不信,“图消遣?你房里连个倌人都不见,图什么消遣?”

  “早闻南朝多风雅,留景轩更是名士聚集之地,莫非人人来此都是为了做一单皮肉生意?”

  不等欧阳铎细问,家奴已带着大批仆从涌上连廊,“少爷!”

  欧阳铎目光越过堵在门前的大个子,望见自己的贴身小厮,“玉书?”

  小厮见得主人,登时又惊又喜,“爷!”

  欧阳铎犹豫着收起手里的佩刀,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话语中含着怀疑和警告,“还会再见面的。”

  花蒺花藜见对方率众离去,这才稍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抢进屋去,“主子,没事吧。”

  慕容胤蹭了下被刀口磨出血珠的咽喉,“没事。”

  欧阳铎走出留景轩,回头看了眼头顶的金字招牌,召来随行暗卫,“查一查此人什么来路,把他给我盯紧了。”

  “是,少爷。”

  暗卫去后,他看向身旁小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玉书应声说道,“都找了少爷一晚上了,早上黑泽回来,说少爷遭了贺家人暗算,眼下不知所踪,夫人急得不行,已叫黑泽带人到贺府去了!”

  欧阳铎脸色不大好看,“走了多久?”

  “没多久!”

  “去把人叫回来。”

  少年傻眼,“叫……叫回来?”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哦……哦,是!”

  欧阳铎怕母亲担心,回府只好先往后院请安,王氏一见爱儿,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你昨夜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走上前去安慰母亲,“没事,就是出门找乐子去了。”

  “可你身边的下人分明说……”

  他打断母亲的话,“没有的事,我是欧阳家的嫡子,借他一百个胆子,贺家也不敢动我分毫。”

  张氏自然晓得贺家不敢动她的孩儿,可总惹他不快却是真的,她晓得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孩儿这么说不外包庇那丫头罢了,“儿啊,不是娘说你,贺家丫头有什么好,离经叛道,野性难驯,莫说这婚已退了,便是不退,那死丫头为娘也看不上,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大家闺秀多得是,娘定为你相个更好的。”

  欧阳铎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母亲张口闭口贺小姐,可他忽然发现,他立誓非卿不娶的贺家小姐,自己却连她的相貌也记不清楚,“母亲,我知道了。”

  张氏以为儿子又在敷衍他,心里恨铁不成钢,她张张口,本欲再劝导几句,可想想多说无益,不过一个臭丫头,收进府中又如何,难道要为了一个贺岚,叫自家孩儿不痛快?

  “罢了,罢了,快去收拾一下,陪你爹用早膳。”

  烟花之地,客似云来,慕容胤问了楼中管事,竟无人知晓昨夜是谁将他带来此处的,无奈只得带着花蒺花藜先行离开。

  “主子,有人跟着咱们,要不要……”

  慕容胤打断花蒺没说完的话,“不要管他。”欧阳铎临走既然留了话,必是他的人无疑,这里是陈都,此时动手,反而会招来麻烦。

  天已蒙蒙亮,南市坊靠近巷口的一家食店外,店中伙计已陆陆续续搬出桌椅,只等早上第一波食客过来,昨夜探了陈宫,他心下稍定,虽尚未想到稳妥的解救之法,但已探听到老道开炉炼药前须斋戒一些时日,也就是说那人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领着花蒺花藜就近捡了一张方桌坐下,伙计一见客人,登时就直了眼睛,南朝出美人,百姓爱美人,这帝都本就是美人云集的仙府,但似眼前这般风采的俊俏郎君却也不多见。

  伙计殷勤上前,正要仔细招待,打眼瞧见桌上另两个黑汉,忽又脸色一变,吓得连连后退,“哎哟,天爷呀!”

  店老板听见伙计大呼小叫,忙从堂中撵出来,张嘴就骂,“挨千刀的兔崽子,大清早一惊一乍的,客人都给你吓走了。”他瞪了伙计一眼,笑呵呵走上前去,刚要赔礼,抬眼望见花蒺花藜那两双目光闪烁的绿眼睛,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像年轻的伙计那般失态,“客官……”

  “怎么了?”

  胖老板干笑两声,“咱们客满了。”

  慕容胤看眼跟前成排的空桌,“这叫客满了?”

  “哎。”老板搓搓手,昧着良心赔了个笑脸。

  “就是说,这早饭我是吃不成了?”

  “瞧您这话说得,您这样气派的客人来小店,小店那是蓬荜生辉,可这两位……”

  “这两位怎么了。”

  店老板讨好地说道,“大清早,我图个吉利,您也别见怪,要不叫这二位走远些,我叫伙计端些糖饼包子过去?”

  两兄弟对视一眼,忙知趣地起身站起来,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当真预备走远些,老板见状,正要叫伙计过来招呼,却又听客人不乐意,“我叫你们起来了吗?”

  两个黑汉在僵在位子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店老板暗叫麻烦,“客官,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您何必为难我呢?”

  “你的意思是,他二人要是坐在这里,就要影响你的生意了?”

  店老板瞄了二人一眼,“客官,这二位在此,两眼一瞪,谁还敢来?”

  慕容胤笑问,“我可听说,前些时日,国中有能臣觅来一支劲旅,人人生就一双绿眸,个个骁勇善战,在紫荆关前打得燕人落花流水,尔等不感念他族人助你抗敌,反倒如此慢怠,是何道理?”

  边上早来的坐客闻言嗤之以鼻,“客人此言差矣,国主募他前来抗敌,这帮人却在紫荆关前临阵逃脱,害得信州失守,敌军夺我城池,杀我军民,之后更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江岸,我等莫非还要感激他们不成?”

  慕容胤看了眼身旁委屈的大个子,“先生怕是不知,紫荆关一役,燕军死伤甚重,南征以来从未有此败绩,中军一路于紫荆关前受困长达数月,军师被俘,统帅负伤,燕人士气大衰,俱是他们的功劳。”

  听二人说起战事,又有坐客端着陶碗挪到近前,“他既如此厉害,因何紫荆关还是失守,信州还是给燕人拿下了?”

  慕容胤一左一右将杵在身旁的黑汉扯回座中,“众位真想知道?”

  此言一出,连店家都露出几分好奇,“莫非这位客官晓得其中内情?”

  座中人坦言,“恰好,数日前刚从信州过来。”

  众人听闻,登时来了兴致,连过客也纷纷落座,“那你说说,这仗好好的,怎么就输了呢?”

  “怎么就输了?驻守紫荆关的这支人马人数不足五千,敌军却十倍于他,他等悍不畏死,屡屡以少胜多,可再以少胜多,也架不住数倍数十倍的敌人。”

  “一派胡言!信州城内还有数万人马,两方势均力敌,哪来数倍之差?”

  “你说城内?对,城内的确还有数万人马,但交战之时,可未见一兵一卒出城迎敌。”

  坐客闻说,尽皆哗然,“无人出城迎战?你当真亲眼看见了!”

  “不信,你们可问问信州回来的亲友,问问他,紫荆关一破,信州守将是否不战而降,不单如此,强兵在外浴血,既不见州府配给铠甲兵器,连送出来的军粮都是些发霉的糟糠,这般境地,还能在紫荆关前坚守数月,族长一介女流,麾下个个勇士,令人由衷敬佩。”

  “你这竖子当真一派胡言,莫不是燕人派来的奸细!”

  “是啊,告示里分明说知州杨大人身先士卒,虽为文士,却奋勇抗敌,独立城头,身披乱箭,抵死也没归降敌人!”

  慕容胤倒是不知陈国的战报是这么写的,听起来不单好笑,还十分无耻。

  “这位哥哥说得不假。”众人唏嘘愤慨之际,道旁驻足倾听的年轻人忽然撂下推车,大步走上前来,一嗓子喊得满座鸦雀无声,“什么身披乱箭,抵死不降,都是骗人的鬼话!”

  座中的老汉望向少年,“老李家的,莫非你也知道?”

  “关老爹,我是跟着运粮队一道去的信州,官府只会糊弄人,大伙儿捐的米面银钱全给姓杨的畜生扣在州府,不仅一粒米没发给守关的将士,反倒伙同他小舅子暗中给卖了!敌军进城时他还搂着两个小妾在屋里呼呼大睡,看见燕人吓得屁滚尿流,这些都是我亲眼瞧见的,还有运粮队其他人,不信你们只管去问。”

  “老李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啊,为啥回来没听你说?”

  “里正怕咱们乱说,一回来就把大家押到府衙百般威吓,爹娘也不叫我胡言乱语,刚刚听这位哥哥说起,我……我……我实在气不过!”

  坐客面面相觑,“老李家的,你说得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一人骂将起来,众人呼声遽起,人人既悲且愤,一时间早点摊子竟比那说书场还要热闹几分。

  老板已信了他乡来客所言不虚,大难当头,也无暇再忌讳这些许,况且方才客人也说了,这些绿眼怪物曾举族助他御敌,胜负不由人定,此举实属义行,他立在桌前向人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急忙安排伙计招待饭食。

  花藜听了主子吩咐,直管闷头吃饭,但心里着实不高兴,母亲做的糊涂事,与他没有半分关联,一想起族人不分好歹,竟与主子作难,他便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花蒺也不愿跟这些南国人扯上关系,陈人将他的族人诱出山林拖入战阵,显是没安什么好心,燕军的战力有目共睹,族人受人蛊惑以卵击石,若非主子护着,他与弟弟只怕无缘再见生母。

  “时无英雄,天亡我南朝哇!”

  “是啊,国中无战将,咱们岂不是要坐等亡国?”

  “大敌当前,天不降能臣襄佐君王,难道要眼看着燕人入主陈都吗!”

  慕容胤只是路过吃顿饭,无意令市井百姓徒增兴亡之感,“陈国岂无英雄,诸位不知罢了。”

  众人闻听,再度翘首望来,“这位小哥你还知晓?”

  “知道一些,只怕诸位不信。”

  “小兄弟,你知我国中真有救国之臣?”

  “能不能救国我不清楚,但南陈英雄辈出,个个才德兼备,忠义可嘉。”

  “我等竟未听闻!还请小哥快快道来。”

  慕容胤便将南征路上遇见的骁勇的将领,忠君的能臣说给这些南国百姓,有些他知道姓名,有些他记得长相,更多的只是惊鸿一瞥,转眼便淹没在刀光血影中,有些慷慨赴死,为国捐躯了,有些深明大义,缴械投降了,有些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了,还有些正在捍卫城池,与敌军浴血奋战。

  “小哥此言差矣,李汗青转投敌军,是叛国之臣,是不义之贼,似此这般,岂能以英雄论之!”

  慕容胤微微一笑,“老伯,转投敌军的并非李将军,而是他麾下将士。”

  “荒唐,主将岂能为兵卒左右?堂堂将军竟受制于人吗?”

  这时,边上有人插嘴道,“我听说,靖南王许诺李汗青,主要他率兵归降,他麾下将士三族以内的适龄儿女皆可入官学习字读书,束脩一律由官府负担,来日研文练武,各由所好,立身谋事,各凭所能。”

  众人一时无话,方才那推车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说话的人,“东家给小少爷请的蒙学先生,单束脩一年便要好几金,官府当真肯出?”

  旁边有人嗤之以鼻,“唬人的罢了,北方连年遭灾,现而今两面用兵捉襟见肘,国库空虚,哪里有钱,都是些骗人的空话。”

  慕容胤搔搔鼻尖,着实窘迫,当时情势所迫,说大话容易,但没钱是真的,陈国是制度使然,燕国虽无明令限制,但也并不是谁家的孩子都有条件认字读书,公学也好,私塾也罢,寻常人家的确很难负担得起。

  此言一出,在座食客底气又足了些许,七嘴八舌议论起当前的局势来。

  慕容胤舀起一只小馄饨,望向伸长脖子听人说道的店老板,“店家,你这馄饨好鲜。”

  店老板听人夸赞,不无得意地说道,“不瞒客人,每日现调的汤底,爷爷辈传下的手艺,整个陈都独一份儿呢,您再尝尝那蒸糕,也是小店独门秘制。”

  慕容胤点头称谢,“但愿战事早日平息,店家日日生意兴隆。”

  “哈哈,借您吉言,这顿就算我请了。”

  “哪敢,您客气了。”

  他不再多说,刚要低头安心吃饭,又闻街上传来喧哗,循声望去,正见一队差役押着一个瘦削的老汉从街心走过。

  “哎呦呦,造孽呀!”众人见状,唉声叹气,又开始议论纷纷。

  慕容胤听到“白渠”二字,手上一顿,猛得拔直了身子。

  “主子,你怎么了?”花藜关切询问。

  前世直至南方平定,慕容胤方才闻得郑亳之名,可那时老先生已驾鹤西去,此人深谙水势地利,年轻时主持修建的白渠沟通南方五大水系,灌溉上万亩良田,令南方数省年年丰收,岁岁有粮。

  他拍拍花藜的肩膀,照直望向邻桌的文士,“先生方才说,郑老论罪当斩,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