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29章 龙虱

  尽管局面在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慕容誉还是免不了担心,慕容詹与慕容臻自东西两面向燕都逼近,即便已经成功将一部分城卫换成了自己人,可若是不能将两支反军成功剿灭在路上,一旦他二人抵达燕都,后果将不堪设想。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据前方传回来的消息,慕容胤人已不在军中。

  “母妃,他会去哪儿呢?”

  张氏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怕他知晓京中有变,已经取道回京了。”

  慕容誉长叹一声,“他要回来呀。”

  “我儿,你要清楚,绝不能让慕容胤活着回到燕都。”

  慕容誉当然清楚,今日朝中又有大臣请立太子,这些日子父皇卧病在床,他外合朝臣,理通政务,在内侍奉父皇一日三省,也勤勤恳恳,他自问该做的都做了,可父皇眼里,那些大臣眼里依旧还是看不见他。

  “母亲,孩儿当真不如他么?”

  张氏唏嘘,“不是你不如人,都是为娘害了你,若当初先后娘娘能将你记在他的名下,岂会叫你多走这些弯路。”

  慕容誉依旧不甚明了,“母妃是说,父皇看重他,裴氏偏爱他,都是因为六儿是嫡子,名正言顺?”

  “不然他有哪里比得上你?”

  慕容誉也很想知道,六儿哪里比他强,连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人都向着六儿说话,对了,今早有人提议叫靖南王率领麾下三十万大军回援时,裴景灏说什么来着?

  他说,若要燕国不亡,南征唯有一战到底。

  张氏心中不定,”誉儿,中原的叛军现下如何了?”

  “各地州府均在全力抗敌,抽调的府军也已经陆续抵达前线,老七那边声势虽大,但麾下流寇居多,战力并不强,倒是老二那边早有准备,数万兵马俱是精锐。”

  “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莫慌,慕容詹自诩勤王之师,一旦慕容臻事败,慕容詹也就师出无名了。”

  “是否要再派遣一些督战的官员?州府的人马竟如此不得力。”

  “我会与中书省商量着办的。”

  “那靖南王……”

  “我已安排人手密切留意六弟的动向,母亲放心,就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姨丈也会帮我拿主意。”

  张氏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裴正寰的忧心自昨日陛下发出那道秘旨就开始了,也许是兰妃娘娘与七皇子的做法着实伤了皇帝的心,如今前方战事又紧,皇帝一怒之下竟抽调金吾卫西去剿匪,尽管加上五府军仍有十数万军队拱卫皇都,但在此时调出亲信,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盼出动这支精锐能尽快荡平匪患。

  “父亲。”

  老相望见大儿,“可是老三他们回来了?”

  裴景灏不知该如何开口,“五儿已到家,三郎怕是还有些事情未处理,目下仍在陈都。”

  裴正寰拧紧眉头,“是有事没处理完,还是三郎他出了事?”

  “父亲放心,据五儿说,六殿下日前已赶往陈都。”

  老相大怒,“荒唐!这个时候,一个二个都陷进陈都,快,把家中的暗卫全都派出去,务必把王爷还有三儿平安接回来。”

  “父亲,我已安排下去了。”

  老相叹息,“多事知秋,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陈都街头,慕容胤陪着某位一开口就要包下他所有绸缎的大爷无所事事地走在人群中。

  欧阳铎眉间衔着两分不满,“我给你的药,为何不用?怕我害你?”

  “那药事宫中贡品,十分贵重,我这点小伤……”

  “给你用,你就用,用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昨夜还怀疑我是细作,你这么说,倒是叫我受宠若惊。”

  欧阳铎没有言明,是郑万祥的出卖打消了他的一部分怀疑,况且这人那晚的确帮过他,回府以后他请了名医详细诊治,事情与他所说半字不差,他的确中毒再先,被人用内功化解在后。

  “作为回报,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慕容胤哑然,“要求你什么?”

  “底线以内,随你说。”

  “不用了,我劫走郑老,你不叫人抓我,已是救我性命,帮我大忙。”

  “我不叫人抓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话,一旦让我发现你骗我,钧台狱还是会成为我们下次见面的地方。”

  慕容胤苦笑,麻烦一桩接着一桩,他真正想做的事,却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你说什么!莫不是连欧阳家也……”

  消息不胫而走,何老太爷听罢孙儿回报,不觉大惊失色。

  何竣心中也万分疑惑,“尚不敢下定论,但白日里的确有许多人看见靖南王同欧阳铎大摇大摆在街市上行走。”

  何炳章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忽而拔直身子,“去,备车,你随我去一趟沈府。”

  “是,祖父。”

  慕容胤并不晓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人逛了半天街,会令原本就不平静的陈都,越发暗潮汹涌,他只知道方一入夜,茂竹又催着他去留景轩。

  室中弥散的香烟里透出一丝淡淡的苦药气,侍女立在床前低声通传外间的消息,拉合的床帏里缓缓伸出一只青筋挣动的手,发颤的五指在床头的小几上摸了许久,才摸到睡前脱下的外袍,跟着床帏里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着衣声。

  “公子身子不便,今日还是不要见客了吧。”丫鬟想起大夫白日里千叮万嘱,在外不安地低声劝说。

  楚易之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抬手掀开帷帐,散乱的乌发半掩着那张人色全无的脸,“去,替我打些热水来。”

  丫鬟瞧见主人的面容,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公子,侯爷要的那东西,公子你就给他吧!他从前做将军时多少还有几分顾忌,如今加官进爵,风头无两,听说国中二十万水师都要归他统率,眼下他人在京都,若似这般日日前来,你会给他折磨死的!”

  她说罢,只听面前人含嘲带讽一声冷笑,“箍桶之辈也配得上我楚家的鲲玉令?”

  小丫头泣不成声,“箍桶之辈,今已进身王侯,公子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况且公子平日不是最恨以门第视人,为何偏在此时与自己过不去呢?”

  “这话不要再说了,我便是将东西砸了碎了,也不会给他拿去,去打水。”

  “今夜名帖又络绎不绝,且行伍居多,陛下滥发赏钱,他等就来此处豪掷。”

  楚易之笑叹,“傻丫头,有钱赚不好么。”

  丫鬟想说,公子官奴之身,银子就算赚来那也不是自己的,即便是,可无论如何不该是这个赚法儿,但不等她继续说下去,面前人已敛去笑容,“去吧,别再叫我说第三遍了。”

  她见主人一意孤行,不敢再劝,忙擦干眼泪,听命前去。

  榻上的人迈着虚浮的步子摸向离床不远的梳妆台,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木梳,梳开额前的长发,抬头看向镜子里令他含羞忍辱的面庞,颈上的淤青还在,脸上的指印擦些脂粉倒是能遮盖住,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一夜过去已经结痂,只余一些红肿。

  他现在的确不想见客,也不宜见客,但外头那群武人蛮横,不似京中文士那般好打发,他等花了银子,若连他面也见不着,恐怕今夜不肯善了。

  况且名帖之中,似乎有一个叫刘镇的,此人是裴公子的心腹,欧阳羡两个时辰前才让人给他送来消息,魏国夫人的老巢日前遭人血洗。

  欧阳羡推测是江湖恩怨,而另外一件事则是他们宫中的眼线已经确认,随张道人的车架一起回到燕都,目前被囚在白鹭宫的就是那位裴公子。

  要从陈宫内把人救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镇此时带人过来见他,想必也是为了这个。

  “公子,水来了,奴婢伺候公子梳洗。”

  他起身上前,一步一履,脚下俱似火海刀山,没两步已痛得满头大汗。

  丫鬟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公子……”

  “不碍事,你去吧。”

  他摆手遣退小丫鬟,司徒定海出征在即,没有好的战船,怎么填他夸下的海口,这些日子为了逼问鲲玉令的下落,那位新侯爷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接下来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慕容胤方一落座就察觉到两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回头望去,大堂另一侧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不是欧阳铎又是谁,他冲人微一点头,也未上前打招呼,对方身旁围着不少人,欧阳铎难得瞟了他一眼就仿佛不认识一般移开了视线。

  慕容胤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引太多人注目,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称不上好事。

  他仍然不清楚,茂竹让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即便是为了鲲玉令,可他同那位楚公子素不相识,难道见一面对方就乖乖将东西给他了?再说,就算他有了那东西,也不知如何召集船工匠吏,眼下只会徒增麻烦。

  欧阳铎不理会他,的确有不想让他太过引人注目的打算,但不得不说,他已经是第三次在留景轩遇到此人,他向无这等癖好,也嫌少涉足倌馆,今日若非几个族兄强请,他也不会过来,但花容……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领着奴仆坐在不远处的人,莫非他喜欢男人?

  慕容胤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知对方是何用意,只好强装不觉。

  “怎么了,主子?”花蒺关切询问。

  “没什么。”

  销金窟里客似云来倒不稀奇,但入内寻欢多是军汉,慕容胤心中诧异,他回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刘镇,“城内的驻军一贯如此?”

  刘镇觉出主上困惑,轻声解释道,“并非城内的驻军,燕军渡江在即,近日陈王为鼓舞士气,下旨将陈国水师大小将领一并召入宫中,设宴嘉赏,封官进爵,指望以水战挫我军锐气,反败为胜。”

  “水军统领是谁?”

  “司徒定海,陈王已加封其为威远侯,命他统领二十万水师,封侯大典就定在十日后。”

  虽在意料之中,慕容胤依然觉得头疼,司徒家在陈国称不上显赫,司徒定海也发迹很晚,上辈子直到燕军逼近陈都,国中无人可用,他才临危受命率军抗敌。

  此人指挥水战确有本领,彼时陈军已是强弩之末,他犹能带领残兵败将与燕人周旋数年,并屡在水战中出其不意,以少胜多,令燕国沉船无数,兵员死伤不可胜计。

  后来陈王主动出降,结束两国战事,司徒定海自知与燕人已结下死仇,不肯听命归降,反而率领残部盘踞海上,纠结一帮亡命之徒,沦为盗贼,为祸海疆十数年。

  上辈子到他临终之际,这一股狡猾的流贼才终于平定,足见此人不好对付。

  如今他这么早就坐上大统领的位子,陈启功那里……更叫人无法不担心。

  二人并花蒺花藜兄弟坐在堂中背人的角落望着各色达官显贵,风流名士往来不绝,刘镇司空见惯,慕容胤却觉得陈人心宽似海,但能寻欢作乐,仿佛便想不起什么家国之忧。

  四人正一边观望,一边等候,门外忽然闪进一个小厮快步踱到近前,侧身朝刘镇耳语了几句。

  他听罢匆忙站起身来,“爷,家中有急信,我去看看,马上回来,爷在此处稍候片刻,无论今夜能否见到楚公子,万不可多生事端。”

  慕容胤点头应下,“你去便是。”见到如何,见不到又如何,别人的传家宝,凭什么给他?

  离他们所在仅两步之遥的席位上,锦衣玉带的年轻人已连喝了不少闷酒,同座好似犹觉他不够烦恼,又挑起话头,“真是不知道叔父怎么想的,如此提拔一个外人。”

  “就是啊,凭他一人统领二十万水师,我欧阳家难道就没有将才了?”

  “叔父先是召来一帮蛮人,蛮人能靠得住么?紫荆关前临阵脱逃,将信州拱手相让,已惹出不少非议,如今又举荐司徒定海出任统帅抵挡燕军,还请陛下封他做什么威远侯。”

  欧阳铎恼了,狠狠斜了眼这些满口风凉话的亲族,“哪那么多废话,妄议朝政,想死么?”

  同座见卫尉发火,连忙赔笑,“不过闲谈,堂兄何必当真,叔父如此安排,应当另有计议,你们说是不是?”

  “自然,自然,闲谈罢了,欧阳兄且莫放心上。”众人连声附和。

  欧阳铎冷哼一声,“你们当真以为这是父亲的意思么?”

  同座一听令有内情,纷纷竖起耳朵,“族兄此话怎讲?”

  此事在朝中也不算秘密,欧阳铎压低声音道,“没有皇帝授意,父亲举荐他做什么。”

  慕容胤突然就觉得嘴里的点心不香了,陈王怎么突然开眼了?

  同座又问,“陛下如何竟看上他了?”

  欧阳铎不吐不快,“还不是那个张道人,他说司徒定海有龙虱之相,入水能制游龙,恰如蛆附骨,能令其一世不得安宁。”

  慕容胤脸色不大好看,游不游龙另当别论,上辈子那人纠集海盗,为祸一方,叫他一世不得安宁这话可当真没说错。

  花藜瞧主子在座上扭来动去好不自在,“主子,你身上痒吗?”

  他神情凝重地点了一下头,“有点儿痒。”

  “那我给你挠挠。”

  眼见那只大手已经往背上拍来,他忙抬手拦住,“算了,挠也不顶用。”

  “那怎办?”二花瞪着一双关切的绿眼睛。

  慕容胤没说话,他不擅长想办法,但是真的痒,不单痒,想起来头皮发麻还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