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28章 还知道我是你的主子

  谢文瑾回头瞧见把盏而来的是自家远亲,说不上熟稔,倒也见过几面,“表兄有礼了。”

  男人吁了一声,“九儿,这种时候,当在家多陪陪老父才是。”

  众人闻听,想起谢家之事,无不唏嘘,“是啊,是啊,谢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哪。”

  谢文瑾双眉紧拧,一言未发,奈何周遭尽是无事生非之人。

  “国家存亡之际,谢家一门忠烈,实属难得,九儿你可不要辱没祖宗遗风啊。”

  “是啊,几位少将军,俱是英雄豪杰,虽为国捐躯,却名垂千古,彪炳史册,不枉此生。”

  “可恨燕人,大军难犯,侵我国土,辱我国人,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九公子,你怎还有闲情来此寻欢作乐?我若是你,早背上铠甲,赶去前线替兄长报仇了。”

  谢文瑾仍旧没说话,他虽排行老九,大哥多病缠身,二哥,三哥少年夭折,四哥早年平乱丧于贼手,五哥、六哥、七哥年前受皇命领兵御敌,在虎头岭兵败被俘,朝廷不思差人援救,反对外宣称三位兄长已经战死沙场,捐躯为国,如此这般父亲竟称陛下圣明,还说三位兄长不能以死明志,是奇耻大辱。

  朝廷不顾忠臣的死活,父亲也心硬如铁,他已都不指望了,今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得到消息靖南王到了陈都,还来了留景轩,若能见到王爷,当面向他求情,三位兄长或有一线生机。

  沈临若有所思地瞧了身边人一眼,何竣垂下眼帘,方才不以为意,此时倒有些好奇谢九来此处的目的了。

  对座的清倌人没有在座这些达官贵人的深沉心思,体贴地送上一杯水酒,“奴听过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

  谢文瑾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个干净,灌完不过瘾,伸手夺过酒壶,一连饮了七八杯,他继承不来谢家的英雄气概,只知道虚名哪及得上性命要紧。

  众人原本是来插科打诨看热闹的,见他只字不谈,只是闷头喝酒,殊是无趣,便也各自散了,连那位起头的远亲也意兴阑珊回了自己那桌。

  谢文瑾将堂中坐客一一看过,没有,没有他要找的人,他认得靖南王的模样,年前他去岳阳探望舅舅,正逢燕军途径岳阳,入世家府邸议取军粮,他有幸见得其人,那样的人但凡过眼,总难忘却,只要对方在这儿,他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在陈都哪种缎子销得最好?”

  慕容胤并不晓得今夜外头有多少人在等着与他一见,而房里某位大爷已经不厌其烦地审了他两个时辰。

  “不知。”

  欧阳铎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开绸缎庄连这个都不知?”

  “生意的事我不管。”

  “那你管什么?”

  慕容胤硬着头皮,“什么也不管。”

  这人的话,欧阳铎尽管不完全相信,但也并不十分怀疑,毕竟欧阳家的生意,他也不管,他好奇的是这个人,欧阳家在南陈是数一数二的门第,长这么大以来,他的身边只有两种人,一种因为忌惮欧阳家的权势而对他阿谀谄媚的“俗人”,一种哗众取宠,自诩不畏强权,不屑与他为伍的“雅人”,可眼前这人却分明两者都不是。

  况且这人年纪不大,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昨夜你身上明显带着血腥味,药味也十分浓重。”

  慕容胤主动卷起袖子,解开缠在右手前臂上的绷带,露出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刀伤,“外面兵荒马乱,沿途又有盗贼,来时路上碰见一伙歹人,受了些轻伤。”

  欧阳铎拧紧眉头,刚想说这还叫轻伤,却又听对方接着道,“其他还有几处皮肉伤,欧阳公子难道还要叫我脱光衣裳供您验看。”

  欧阳铎摆手,“罢了。”他才没有那种癖好。

  花蒺花藜跟欧阳家的暗卫大眼瞪小眼守在回廊上,细听房内并无异样,偶尔还能听见说笑,知晓主子非是因为暴露身份被人盯上,二人也只能强自镇定,听候主人召唤。

  然而,不等二人真正放松下来,又见大批陈国兵丁持刀带剑涌入前堂。

  不速之客不单惊动了花蒺花藜兄弟,也惊动了堂中闲坐的王孙公子。

  谢文瑾率先自座中惊起,只怕是父亲知晓他擅自离府,派人来拿他。

  沈临何竣虽面色如常,安坐不动,心中却也不宁静,燕人进了陈都,看样子得到消息的远不止他们两家,谁知会不会有人邀功请赏,走漏消息。

  但直到楚易之缓缓步下楼来,一言不发跟着衣甲鲜明的军卫走出留景轩,上了那辆带有侯府徽记的马车,众人这才不约而同长舒一口大气。

  众人气势汹汹来而复去,堂中流光溢彩,歌舞依旧。

  “你同郑万祥果真不认识?”

  “不认识。”

  “劫走郑老头也全凭意气?”

  “欧阳公子说是意气,那便是意气吧。”

  欧阳铎话锋一转,“我看不见得。”

  慕容胤长叹一声,“愿闻其详。”

  “郑万祥掌管着一支城卫,也是京都寒门子弟中唯一有实权的武官,而你是燕国细作,出于笼络他的心思,劫走了他的父亲,想要策反他,让他成为燕人的内应。”

  慕容胤失笑,“如此说来,我何必策反他,昨夜趁势掳了欧阳公子,岂不更有用处?”

  欧阳铎想起昨晚的事,禁不住又绿了脸,“我念在你昨晚帮过我,才在这里问你,否则你现在只怕已在陈都的钧台大狱中了。”

  慕容胤诚心诚意,“欧阳公子庇护,在下感激不尽,我方才所说,也并无虚言。”

  欧阳铎冷哼一声,“是不是虚言,我自会查证。”

  笙歌已歇,天色渐明,沈临揉揉僵疼的肩膀,笑看向身旁的友人,“亮了,回吧?”

  何竣依言点头,谢文瑾夜来灌了一通酒,虽没醉倒,脑子却也昏昏沉沉,乏得很,他见二人当真起身要走,忙出声唤道,“这……这就走了?”

  “九爷还意犹未尽?”沈临笑吟吟问道。

  谢文瑾白跑一趟,哪能甘心,更何况多耽搁一天,三位兄长就多一天的危险。

  何竣话里有话,“九爷若是有事没办完,可接着办,我与沈家哥哥确实该回去了,辰时还要向老祖宗请安。”

  谢文瑾心知自己铤而走险,更须沉得住气,他忙跟着站起来,“我能有什么事情,咱们走……走吧。”

  三人踏出留景轩,谢九心事重重,半途回府,沈临想起夜间见到的各家子弟,不由失笑,“原是想探探对方的虚实,如今对方藏身暗处,反将咱们的虚实都探去了。”

  何竣沉默一瞬,“还有什么虚实可探,今夜相安无事,便是陈国最大的虚实。”

  沈临当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今夜走这一趟,国中事态如何,一清二楚,都城中得到消息的不在少数,却无一家上报朝廷举兵来拿,或者也可以说,靖南王根本不在留景轩,甚至未曾来过陈都,只是叫人放出一条真假难辨的消息,便已试出陈都官民离心离德。

  他问向同行之人,“回去怎么说?”

  何竣眉头紧锁,“据实陈说。”

  沈临笑叹,“燕人狡诈,给他诓了一夜,当真得不偿失。”

  “倒也不至于,此番足见燕国有能人,他若真敢在陈都现身,我才真要佩服燕人的魄力。”

  裴景熙同样一宿没睡,黎明时分听到顾元宝送来的消息,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他兵行险着,亦是在赌,赌京中那些摇摆不定的世家大族,即便不会在此时有所决断,却也绝不敢自断后路。

  他转向面前一身道童打扮的少年,“元宝,我这里有一封秘信,你叫惊蛰速速交到陈启功陈大将军手上。”

  欧阳铎出了留景轩,不意街面上迎头又撞着郑万祥。

  来人慌忙行礼,“大人。”

  “你怎么在这里?”

  郑万祥神情复杂地瞧了他一眼,“卑职与弟兄们搜拿逃犯。”

  欧阳铎冷笑,“搜到了么?”

  “……未曾。”

  “那还不快去搜!”

  “是!”

  郑万祥紧盯着面前匆匆走开的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色,回头问向身后的扈从,“知不知道欧阳铎昨夜去了哪儿?”

  冯兆轻嗤一声,“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儿,除了寻花问柳,还能干什么。”

  郑万祥面露深思,“此人痴迷贺家小姐,正在想方设法恢复二人的婚约,该不会去寻花问柳。”

  “那大哥以为……”

  “我爹藏好了吗?”

  “大哥放心,阿水陪着呢,不会给城卫搜到。”

  郑万祥沉默片刻,“从昨天到现在,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冯兆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大哥说得是……”

  “我只是觉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

  “大哥是觉得昨日出手相助的人恐怕另有所图。”他见对方不作声,忙道,“大哥多虑了,阿水说,恩人连姓名也不曾留下,施恩望报,总该留名。”

  郑万祥点点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走吧。”

  冯兆想了想,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大哥可曾想过,若他们拿不着老爹……”

  郑万祥当然想过,父亲是戴罪之身,他便是罪臣之子,如今罪臣又遁逃在外,若欧阳氏不保他,只怕日后他在国中也无法立足,现下要扭转局面,只有一个办法——戴罪立功。

  他启声问道,“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不知身在何处,但应当还在城中。”

  郑万祥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父亲眼下已经安全了,他没有任何把柄捏在旁人手中,白日那三个来路不明的人无论身手还是行迹,俱是可疑,听闻他等早间在市井闲坐,对两国战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想来绝不会是“一般人”,若拿了此人献给大人,必是大功一件。

  冯兆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兄长惦念恩人,“大哥放心,恩人一行武艺高强,寻常之人近不得身去,城中暂无消息传来,理当安然无恙。”

  郑万祥意味深长地瞧了同僚一眼,“走吧。”

  欧阳铎回到府中,父亲正在书房等他。

  “郑亳还没抓到吗?”

  欧阳铎据实回禀,“未曾。”

  “郑万祥也没处置?”

  “父亲有言,他若在法场动手,便……”

  欧阳恺双眉紧锁,“他不动手,你就不知变通吗?”

  “我……”欧阳铎无言以对,“爹放心,孩儿会尽快办妥。”

  “不必了,郑亳的事情样子该做还做,你配合郑万祥全力缉拿昨日劫走囚犯的人。”

  欧阳铎问出疑惑,“他们不是一伙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欧阳恺拿起书案上的手札,递给面前的孩儿。

  欧阳铎接过看罢,脸色不觉变了又变,对那个人的话,他原本还心存怀疑,可这个郑万祥扭脸就把恩人卖了,反倒坐实了那人的说辞。

  “郑万祥既表明了立场,那就再留他一些时日,若当真是燕人派来的细作,务必尽快将人抓到。”

  “可此人的话能信吗?”

  “能信,这份手札换的可是他亲爹的性命。”

  “我知道了。”欧阳铎一边答应,一边对姓郑的又多出几分鄙夷,连救命恩人都能出卖,还能指望他对欧阳家有几分忠诚,此人当真要尽早除去为好。

  欧阳恺见孩儿面容憔悴,虽不满少子为情所苦,怎么想怎么没出息,可也知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人之常情,“你踏实办差,办好了这件事,我让你八抬大轿娶贺岚进门。”

  欧阳铎知道父亲并非玩笑,“爹,我不娶她了。”起先争一时意气,但贺家竟敢联合宵小用那般卑鄙的手段对付他,这样狠毒的女子,娶进门恐怕会更加麻烦,况且那女人也并没好看到哪去,甚至不及一个贩布的商人,只待他抓住贺家的把柄,定要他满门付出代价。

  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又生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老父岂能信他,“气话就不要再说了,女人嘛,再怎么骄纵,一旦成了亲还不任你拿捏,一个贺家丫头,为父有的是法子叫她乖乖进我欧阳家的门,好了,收拾收拾,用完早膳随我进宫。”

  “进宫?”

  “上朝侍君,个中门道贵在多听多看,这个为父教不了你,须你自己用心领会,昨夜军中又有战报送来,今早朝会你也一道听听。”

  欧阳铎不敢推脱,“是,爹。”

  慕容胤顶着一双黑眼圈离开留景轩,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金创药。

  “主子,旁人之物,还是小心为上。”

  听花蒺在旁劝告,他点点头将药瓶收入怀中,“嗯。”

  三人去到绸缎庄,慕容胤先赏了茂竹一个黑脸,而后捉住那三个哪里危险往哪钻的小东西,挨个揍了一顿屁股。

  “少爷怎么被欧阳铎盯上了?”茂竹担心地问道。

  “一言难尽,你昨晚要我去留景轩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前天夜里也曾有人将我带到那里,你可知晓是何人?”

  小安子捂着屁股,“臭主子,一来就打我。”

  慕容胤斜他一眼,“还知道我是你主子。”

  顾元宝“嘤”了一声,气鼓鼓躲在茂竹身后。

  惊蛰用实力捍卫了自己的尊严,慕容胤没够着他,抓也抓不住,是花蒺花藜抓住他按在板凳上代主子打的。

  茂竹应声说道,“目的我昨夜已跟少爷说了,一旦让司徒定海拿到鲲玉令,届时如虎添翼,南征的阻力会更大,前夜将少爷带去留景轩的也是那位楚公子。”

  慕容胤愁眉紧锁,“别跟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你家公子从陈宫里弄出来。”

  不等茂竹说话,外间忽有伙计入内通传,“少爷,方才欧阳家的小厮前来传话,说卫尉大人稍后下了朝要来咱们铺子里挑选布料,裁剪衣裳。”

  茂竹苦着脸,“爷,他真是来做衣裳的么?”

  慕容胤无语望天,“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莫不是他已识破了少爷的身份?”

  慕容胤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来陈都原本只是为了将那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可不曾想到这群不怕死的小鬼头也还在陈都乱窜,眼下若想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恐怕比他想象中更难了。

  小安子又瞧见主子瞪他,吓得急忙捂住屁股,“不能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