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27章 庭审现场

  云散月出,繁华帝都长夜漫漫正是喧嚣时分,领路的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锦绣高楼前停住脚步,慕容胤愣了一下,忍不住又仰头瞧了瞧琉璃灯下金雕玉砌的招牌,再三确认对方没领错地方,“你们说要去的就是这里?”

  茂竹抿紧双唇,忍着没笑,刘镇轻咳一声,“稍后再向公子解释。”

  慕容胤看眼殷勤迎上前来的龟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虽说他已在此处过了一夜,但他对南陈这些秦楼楚馆实无好半分好感,燕都的花街柳巷,皮肉生意就是皮肉生意,卖方明码标价,买方也不尊己卑人,偏偏陈人喜欢附庸风雅,花样百出,殊不知文人雅士倘若扒了那张皮,下流龌龊较鄙夫莽汉常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镇径直迎向脸熟的龟奴,自袖中取出一块标有字号的银牌,龟奴一见,脸上立时多添三分笑,“原是贵客来了。”

  “烦请带路。”他说着顺手送出一锭银。

  龟奴笑嘻嘻伸手接过,“我领客人进去。”

  慕容胤带着大花二花朝前走了一步,回头却见身后那两人立在原地竟未跟来。

  茂竹轻声嘱咐,“少爷,今夜在此好生歇息,明日一早,茂竹再来请安。”

  慕容胤实不明白此举何意,但他已不想问了,问了这小子也不会说。

  他转身刚要进去,身后的小侍却又追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容胤听罢,眼神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

  花蒺花藜叫陈王调/教得虽然周正了一些,但怕人的毛病却还是没改,刚跨进大堂,瞧见满堂坐客便下意识想往主子身后缩。

  慕容胤伸手推了二人一把,算是强行把两人攘了进去,“怕什么。”

  大个子满脸局促不自在,“主子,咱们到这里来干……干什么?”

  走在前头的人没吭声,方才茂竹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楚易之是陈国造船大师楚平生之子,他手中有一枚鲲玉令,此物可号令楚氏门下所有工匠”,第二句,“威远侯司徒定海觊觎此令已久,此番志在必得”。

  慕容胤忍了几忍,才没当面给这小子难堪,都火烧眉毛了,不好好想想怎么救他主子,跟他说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做什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领着花蒺花藜踏入留景轩的那一刻,一个消息已在陈都几大世家之中不胫而走。

  “什么!靖南王到陈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阿爷,就在今晚,要不要……”

  堂上老人抬手打住长孙未说完的话,“先不要轻举妄动。”

  何缜立功心切,“阿爷,人来了,为何不抓?拿了靖南王,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老人目光严厉,“消息从哪里来的?”

  何缜取出那支扎在门楣上的短弩,“不知谁人送来的。”

  老人闻说大怒,“你好糊涂!这分明是燕人自己送来的。”

  青年满脸疑惑,“阿爷,莫非是燕国内乱,他们想借刀杀人?”

  “便是借刀,也借不到咱们头上来。”老人说着将目光投向身旁另一位孙儿,“竣儿,你说一说。”

  何竣沉默一瞬,“当日燕国策士上门,孙儿遵从阿爷的意思,以他无法应承的条件将人打发了,只怕这一回对方是通知咱们,能做主的来了,叫咱们自己去向靖南王提条件。”

  老人面露欣慰,“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应对?”

  何缜听出爷爷口中还留有余地,顿时脸色大变,“阿爷,还应对什么?他是燕国的王爷,野心勃勃要并我南陈,现在应该立刻带人将他拿下才是!”

  何竣看了眼自家老爷子,见爷爷点头允准,这才开口说道,“拿下靖南王就能打消燕国亡我之心了吗?杀了他,只会激怒燕人,陈国会亡得更快。”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降了燕人不成!燕国此刻内外交困,突厥显然有备而来,燕国国中又出了内乱,现在活捉靖南王不是正好令他退兵?”何竣没想到自家兄弟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何家在陈都虽称不上显赫门庭,却也实权在手,比起那些个空担虚名的老世家要强得多,此时正该抓住机会更进一步,怎反倒还迟疑起来?

  “退兵?”老人呵呵一笑,“我且问你,燕国困厄至此,可闻得朝廷下令军马回援?可见他攻城略地有片刻停息?”

  “这……”

  老人长叹一声,“燕人是宁肯亡国,也要打完这场仗的。”

  何缜满眼不解,“阿爷,这也太荒谬了!”

  何竣面无表情在旁解释,“大哥,燕国北方的形势越严峻,他便越要向南突进,北方守不住,还有南国大好河山,燕人绝不会就此罢休,这已不是一个靖南王能左右的事情。”

  何老太爷的确见过燕人派来的说客,尽管对方没有说动他,却并不代表他当真没有半点主意,他老是老矣,天下之势却还看得几分,燕亡,陈之不存,陈亡,燕国尚有退路,他身为一家之主,正是要为这一家老小择一条最稳妥的退路。

  “老爷,沈家老太爷过来了。”夜来贵客登门,管家匆匆来报。

  何炳章捋着花白胡子,“呵,这老小子,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别怠慢了贵客,快请。”

  两个孙儿知趣拜退,那边身材瘦削,精神矍铄的沈家老太爷已拄着拐杖,慌慌张张闯进书房,“哎呀,老哥哥,天大的事情!”

  何炳章好整以暇瞧着来人,“你小子除了下棋,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非也,非也,此次当真是天大的事情,不单是天大的事情,还是天大的功劳哇!”

  “呵呵,是么,不知沈老爷说的是哪里的功劳?”

  沈老太爷拐回去关紧了虚掩的房门,凑上前去意味深长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小弟夜来搅扰,是想向老哥哥借兵。”

  何炳章哭笑不得,“怎么?你沈家的小辈要投笔从戎,建功立业?”

  “非也,非也,我家那些小子,个个不学无术,书都读不囫囵,哪里提得动刀剑,是我家孙儿方才得到消息,有人在街上瞧见了燕国那位靖南王,我寻思着,这么大的功劳,我沈家也不能一门独吞,这不,赶忙来找老哥哥商议,借些好手,叫我家临儿带着去活捉了那小子。”

  何炳章端起茶盏,老神在在啜了一口,“沈输啊沈输,你都一把年纪了,鬼点子还这么多,有什么话不能亮堂堂说出来,都要入土的人了,还跟我玩心眼儿?”

  沈家老太爷坐正了身子,两手叠在膝头,唉声叹气思虑良久,“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哥哥你,这消息确是有人送来我府上的,虽不知是真是假,可此事总要有个说法,我寻思着,大哥见多识广,这世道也看得比我清楚明白,咱们这把年纪就不说了,可总要为儿孙打算呐,如今这事怎么办,哥哥肯与我拿个主意吗?”

  “你想怎么办?”

  “我沈家没那么大本事,当不起这个出头鸟,拿了靖南王,不外获些嘉赏,可得罪的却是整个燕国,届时燕人入了陈都,还不先拿我沈氏开刀?但若放任不管,又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哈哈,你倒是会说,这话给王上听见,现在就得拿沈氏开刀。”

  沈老太爷闻说也不怯,“我跟大哥推心置腹,大哥难道还会卖了我不成?人言北方一乱,南国之危可解,我只怕燕人狗急跳墙,战事恐会变得更加凶险。”

  “那你的意思是,要给儿孙留条后路?”

  “大哥觉得怎样?”

  何炳章默然良久,“谁不为子孙后世计,只是一来咱们不清楚燕人的底线,二来不知这位靖南王的为人,不好办呐。”

  沈输大手一拍,“好办哪,靖南王好像是朝留景轩去了,叫临儿跟你家竣儿也跟去瞧瞧,一来瞧瞧他的为人,若有机会再探探他的底线。”

  何炳章笑嗔了老友一眼,“你都有主意了,我还有什么好说。”他沉吟片刻,“只怕今夜留景轩里,可不只你我两家,须叫孩子们谨慎些。”

  “顺便再瞧瞧,这陈都究竟有多少人里通外敌?”

  “嘿呀!你这张嘴,什么通不通,这叫观望。”

  “哈哈,对,观望,是得好好观望观望。”

  何竣与沈临得了老祖宗吩咐,一道前去探探那位靖南王,二人出了巷子走了不到一条街,正撞见从府中院墙翻出来的谢家九公子。

  何竣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正打算装作没看见,来人已喜滋滋追了上来,“沈三,何五!”

  沈临彬彬有礼,“谢九爷。”

  谢文瑾热络地问道,“你们上哪儿去?”

  沈临直言,“去留景轩坐坐。”

  谢文瑾面上一喜,忙道,“正好,我也上那儿去,咱们一道可好?”

  何竣自来看不上谢九儿不学无术,“不必了,我二人信步而往,怕耽误了九爷的大事。”

  谢文瑾未听出对方是在讽刺他,闻说反而面露惊奇,“你怎知我是要去做大事?”

  何竣不想理他,倒是沈临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九爷要做什么大事?”

  谢文瑾憋不住想说,但是到底忍住了,事关自己的前程,他可不能这么轻而易举透露出去,“也……也没什么大事,就……就快活快活。”

  何竣冷哼一声,早知他说不出像样的人话来。

  沈临记挂着爷爷交代的事情,不愿在此再做耽搁,只好出声圆场,“难得遇见,就一并过去吧。”

  谢九大喜过望,何竣也很给面子没有多说。

  龟奴中途又转去招待其他宾客,跑堂又唤来小厮引主仆三人上楼。

  “贵客是在堂中饮酒听曲,还是叫来房里作陪?”

  慕容胤听人询问,应声作答,“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眼中有一瞬间的诧异,脸上笑容不变,“那客人先休息,稍后有吩咐,再召唤小的。”

  慕容胤挥退小厮,望向花蒺花藜,夜来灯影幢幢,反黯了二人的眸色,不似白日那样绿得分明,难怪未曾惹人注意,不等他再交代二人,喉头一冷,寒光凛凛的快刀又架到了颈上。

  花蒺花藜看主人眼色,强行按捺着紧张的心情,立在原地未敢妄动。

  阴影中走出来的人,黑着脸拨开了暗卫手里的兵器,“看好这两个。”

  慕容胤被人揪住衣襟,强行拖进厢房内,暗卫守在门外,房内空无一人。

  “你胆子很大嘛。”欧阳铎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好奇,堂而皇之从陈都的法场劫走死囚,还敢大摇大摆在外头闲逛。

  慕容胤掸了掸被人扯皱的衣裳,神色如常,“欧阳公子……谬赞。”

  “说罢,郑亳身在何处。”

  慕容胤心中早有计较,欧阳铎一直派人跟着他,不可能不知道法场之事,若郑家老爷子果然重要至此,他的手下早在法场就该出手阻拦,然而对方全程旁观,足见并不在意老爷子是死是活。

  “已经交给了他的外甥,这个时候怕是藏起来了。”

  “你跟郑万祥是什么关系?”

  “郑万祥?”慕容胤实话实讲,“我不知他是何人。”

  欧阳铎变了脸色,“还在撒谎,你若不知他是何人,为何冒死抢救他的父亲?”

  “我并没骗你,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更不知他是何人,救郑老爷子,只是因为觉得老人家并不该死。”

  “以下犯上,僭越皇权还不该死?”

  “我自北方来,北方没有这么多规矩,我只是听说是老爷子主持修建的白渠,灌溉了上万亩良田,令江南岁岁丰收,这是利在千秋的功绩,而且我听说朝廷正准备再修一条宝渠,以缓解三江的水患,正需要老人家效力,若然这般枉死,实在是陈国的损失。”

  “你刚刚说,你从北方来?”

  “不错,我是燕人。”

  今早他在市集谈及战事,早有暗卫回报,欧阳铎没想到他倒认得干脆,“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一点,我就能以收拿细作的罪名抓你。”

  慕容胤点头,“知道。”他说完又自顾自加了一句,“但十分冤枉。”

  “叫什么名字?”

  慕容胤想起被拦在外头的两个大个子,随口说了个姓名,“花容。”

  “七宝巷的绸缎庄是你家的?”

  “是。”

  沈临三人入堂中坐定,放眼望去,阿爷猜到的那几家果然都有眼线在座,至于其他未曾提到的,他也只有默默记在心中,待回府再报予祖父知晓。

  何竣心照不宣,只是喝酒,亦不多言,唯有谢九东张西望,如坐针毡。

  “九爷寻人么?”沈临笑问。

  “啊!”谢文瑾连连点头,点罢又觉不当如此,忙讪讪摆手,“没,没找什么人。”

  沈临自来体贴,半是揶揄,半是玩笑给他寻了个台阶下,“可是哪位心仪的公子?”

  谢文瑾脸一热,他府里家教甚严,他自己也不好男风,今日来此的确另有目的,只是不能与人言说罢了。

  何竣伸手拦住一个送酒的清倌人,对方欣然就座,斟茶倒酒,无不妥帖。

  谢文瑾不自在地朝旁挪了三寸地,男子生得再好,也不及女子美丽可爱,况这些男子为取悦客人,矫揉造作,形容妩媚,实在不伦不类,世家子弟来此消遣,待这些倌人戏辱调笑,也如待女子无异,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往妓馆寻欢,偏要到这倌馆来。

  沈临暗赞何竣心思缜密,行事周全,有了“佳人”作陪,果然放在他三人身上的视线少了许多。

  陪坐的倌人不时笑语,沈何二人把酒,也不吝赏赐,做足了恩客的姿态,独谢文瑾心急火燎,惴惴不安,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此事今夜不成,下回再想出来,恐怕就更难了。

  正坐卧不宁之际,忽听身侧有人召唤,“这不是九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