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人能替代他。

更没有所谓的替身一说。

在见到云昙的脸时,他有一瞬间激动到发蒙,希冀着徐仞说的话是真的。可等冷静了两秒,他几乎没花费多久就察觉出来了异样。

无论是翻来覆去地回忆和云昙相处的一幕幕,还是这段时间如履薄冰地分析着徐仞的每一句话,都足以令伏泽轻而易举区分开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汗滴滑进眼里,带着微微刺痛,伏泽眼前逐渐模糊,都说死前会走马观花过一生,这回可能真和以往不一样了。他开始不自觉回想起之前他生日那回,和云昙互相遮遮掩掩的画面,想起了他们事后向彼此的保证……想起了很多很多。

他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他其实也在赌。只是多少带了点把握,从获取的信息来看,梦界的构建抽取自现实。那他们在现实中想必还是很聪明的。那便——

如约定那般,顶峰相见吧。

感受着身体越发虚弱,徐仞笑得越发得意,照这个流血趋势,哪怕伤口并不能一击致命,也完全没有挽回的可能。可就在这时,势弱的伏泽像是被注入了力量,猝不及防间将两人位置连带着叉尖完全对调。

伏泽如徐仞先前那般,反摁着他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地将叉尖往动脉处捅。眼下徐仞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笑意僵住,在伏泽的一下又一下狠辣中,徐仞这回是真的歇斯底里了,偏偏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他妈的!你个疯子!伏泽!你给我停下!艹!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你知道你这么做会发生什么吗!你踏马你的记忆会被彻底清除!你听到没,给我停下……算我求求你了,别啊……”

徐仞的音量与挣扎越来越弱。

而在这时,伏泽笑了,笑容很是恶劣,他也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和徐仞一样,透着濒临死亡的无力:“我不知道呢。我分不清真假。可是,这样很刺激,不是吗?你说得对,这些记忆本不该存在。想必他也不会放任我这么折磨自己,同归于尽才是最好的结局。”

徐仞越害怕,他就越开心。他推测,徐仞这类“渡者”应该存在某种约束,比如,不能杀死构造“梦界”的人。徐仞越害怕,他摸出来的规律越有成功的可能。

伏泽手上动作没停,在徐仞的惊恐中,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多亏你了啊。”

“徐仞。”

在眼前即将陷入黑暗时,伏泽好似见证了整个世界如碎玻璃般一片片崩塌,化为虚无,裂缝蔓延,直至仅剩脚下立足点。他带着畅快,从破碎的世界一跃而下。

-

云昙在家休养了两天,感觉差不多了,又准备回学校。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跟大摆钟似的,飘飘忽忽,来回摆动,大部分时候正常,只是在某个时刻,又会忽然有点挂念。

下午放风的时间最长,云昙挑了个最热闹的时候回校,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一群人围他桌子闹腾,确切来说是围着他同桌吉飞鹏。

云昙一脸懵逼走近:“都围这干嘛呢?”

现在坐位置上的是车茗雪,班里排名仅次于他,一个很有才的小姑娘。车茗雪眼下正蹙眉认真地在用左手在一张白纸上写字,写得很慢,但整体看起来还不错。对比起纸面上其他歪七扭八的字来,好歹能入眼。

见云昙居然来了,坐他位置的云哲弘连忙起身:“还不是吉吉国王搁那扯犊子,非说我字丑,随便找个人左手写字都比我好看,这我能忍?”

吉飞鹏插嘴:“看看人家班长,事实证明人家左手写字就是比你好看!”

云哲弘:“放屁,那顶多叫旗鼓相当。再说你看看这张纸,能找出第二个能看的字吗?还随随便便呢……”

“怎么没有?云昙这不来了吗,嘿小样待会看你脸往哪搁。”吉飞鹏说着就把勉强理清情况的云昙往他位置一摁,纸一推,笔一拍,“来!写一个!”

云昙:“……”

云昙正想拒绝:“算了吧,我左手字不好看……”

“写一个呗,反正大家谁跟谁啊,不都没练过,对吧?”吉飞鹏拿起笔插他手中,“来一个!来一个!”

难得见云昙说不行,周围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哄:“不好看?那我更想看看了!”“哈哈哈真的假的?”

头顶空调呼呼吹着凉风,他的位置靠近窗边,抬头就能看见茂密的枝叶,有只喜鹊似被起哄声惊到,扑棱着起飞。云昙眼皮跟着跳了下,就在这枝叶晃动间隙握住了笔,鬼使神差地运笔,手指在大脑反应前写下了个名字——

伏泽

所有的嬉闹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突兀又显得漫长。

没等人反应过来,云昙抓起纸倏忽间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更为猛烈的质疑喧嚣。

“我靠?我没眼花吧?云昙怎么突然走了?”“这字叫不好?不是,你们学霸都这么虚伪啊不谦虚的嘛?”“这字怎么和他之前的不像?”

在一片夸字中,有人后知后觉问了句:“伏……泽?这人谁啊?”

-

云昙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一路冲到操场,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身体提出抗议,他才停了下来。来自全身的酸痛刺激着大脑,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伏泽……

原来你叫伏泽吗……

一提起这个名字云昙心中就一片酸涩。五月的操场人来人往,一个个神采飞扬,很是青春明媚。云昙在最高的阶梯上独自坐下,摊开皱巴巴的纸,落日流淌在‘伏泽’两字上,镀了层金边。

静静坐了会,等汗干得差不多时,云昙居然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奇异的是,再次看向那两个字,他心里再没有之前的惊涛骇浪,有的只是纳闷和好奇。

云昙在铃声敲响时又回到了教室。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自己还会回去。

他回去的第一反应,就是提笔,想用左手再写一次。可写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字迹,就像当时有什么冥冥中的力量推了他一把。

费力让他在现实中留下了一个痕迹。

云昙消化了两天,还是决定将这事对爸妈全盘托出。可能是他叙述的过程中足够平静客观,也可能是他爸妈掩饰的足够好,亦或是对儿子本能的担心压下了该有的惊骇和质疑,他爸妈在听他说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终于不再如同他哥那般。

他们倾听完全程。

于是云昙个人的纠结苦恼衍变成了全家的问题。一家人抓耳挠腮在那想主意。

听着听着,云昙猛然惊觉,全家最保守的居然是自己?!

不是,艺术家明星网红这些知名度高的角色是那么好成为的吗?一副下一秒就支持他出道是闹哪样?专业性先别提,就说咱家有那个钱吗?非要说的话,他哥那个买热搜之类扩大知名度找人的可行性还是比较高的。毕竟这事话题性也够。

看着客厅里的大家抱着电脑磨刀霍霍,云昙没忍住插了句:“那个,我说我可能梦中和他谈过恋爱啊……”

三人同款疑惑姿势抬头看他,仿佛在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云昙这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拖后腿的父母,本来的那句“我早恋”脱口间改成了:“那个,他是男生,你们没什么反应吗?”

这话一出云秀倒是有反应了。

他很夸张“喔——”了声,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了,带着几分严肃与认真:“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然后怕我们不同意,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吧?”

云昙还没解释,他爸就先发话了:“想什么你!你看着你弟长大的,还不了解他的脾性吗?”

云秀连忙拍拍嘴角:“也对,瞧我这嘴滑。”

他哥连忙打补丁安慰云昙:“什么男不男生的。这人存不存在还另说呢,有啥好在意的?要是真的有这人,等你们真的见到会发生什么还说不定呢,说不定——”

云昙越听脸越黑,原先的感动是丁点不剩。

好在他哥还没说完就被他妈从背后给狠狠敲了下:“你这孩子,这都多大了。还这么不会说话,有你这样宽慰人的嘛?”

“卧槽妈你吓死我了!!大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是吧?”他哥被拍得从沙发上跳起,连电脑都差点脱手。

云昙咧嘴笑了:“谁让你不长教训的!”

是啊。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又何必提前贷款焦虑呢?

说不定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说不定压根不存在这个人,说不定……说不定……谁又能说得定呢?

比如在这一天前,他沉浸在无法言喻的恐慌与焦虑中。而现在才发现,很多提前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

是啊。虽然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至少此时此刻是鲜活的。

也许过不了多久,以他那三天两头忘事的脾性,他对梦境会更加模糊,焦灼的情绪也会淡忘,就如同之前他疯一般想找到这人,疯一般想回忆起细节,疯一般思念,甚至想大学进修地理,去寻找记忆中的每一寸土地。可如今不一样淡了下去吗?

云昙对找人这事忽然就没了执着。他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总得允许某些事情暂时没有答案,如小船般,不急不缓顺流慢悠悠游荡港湾。

就很奇怪。


云昙瘫在柔软的沙发上,喝了口刚榨的新鲜冰镇橙汁,心情格外明媚。

不远处超清大屏在小声播放着电视,他哥朝他挤眉弄眼,他爸妈此刻正盘腿窝在沙发认真探讨着——他们甚至特意请了假回来解决一个也许只是虚构的故事。

不管结果如何,他也很愿意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眼前事,一点点摇晃着木浆,尽情欣赏沿途风景。

----

下一章两人就见面啦!!话说昨天是九九八十一章耶!最后一个困难节点!想想还是挺烂漫的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