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并不陌生。

  陈三愿看了看头顶落下的一串旭光,又看了眼自己脚上一双刷洗得有些泛白的帆布鞋,最后,将视线放平,落在眼向前方——花园内地板也铺着一层麻布一样材质的地毯,在那张躺椅的周遭,一盆盆鲜花拥簇,显得格外华贵。

  华贵的是花,自然也是人。

  少年的头发不长,却也不怎么短,刚刚盖过耳朵,露出小巧的耳垂。

  他侧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张纯白的羊绒毯,一半脸在阳光下,一半则藏在阴影中。

  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眼睛蒙上黑纱,纱布厚实,掩住了一双眼,他的皮肤又白,在太阳下也盈盈透着光,脸颊泛粉,似乎睡熟了,一动不动。

  娇贵到这样的地步,就连躺椅也缀着宝石,折射出的光芒令陈三愿退避不及。

  他真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玫瑰丛,就在少年的身侧,或者说,就在他弯腰就能碰到的地方。

  纠结就是权衡利弊的过程。

  女佣和少年。

  陈三愿选了少年。

  然而这并不是因由害怕导致的想要逃避,他只是因为不熟悉,不知道接近他会发生什么,陈嘉润离开前嘱托他要好好关照哥哥,处好关系,但这些总要等到熟悉后才能做。

  漂亮的事物会带来过度的瞩目,陈三愿不愿处于风暴中央,至少不是现在。

  他吸了一口气,目光在花园里搜寻一番,其他的玫瑰丛或是存在于更远的地方,或是还未盛开,又或是已经枯萎,不再鲜艳。

  一眼望去,只有少年身边的花朵开得格外娇艳,不知道是花滋润着人,还是人滋润着花。

  陈三愿蹑手蹑脚,走到一块并不怎么鲜艳的花丛边,目光从中观察,挑选了一朵并不明显枯萎的玫瑰,花瓣有些焉,边角看起来有些枯黄,但粗略望去并不显眼。他从口袋里掏出剪刀,对着玫瑰茎部咔擦一刀,没剪好,又咔擦一刀,玫瑰歪了头,散落几片花瓣,滚落到地上。

  直到第三刀结束,这朵玫瑰才算是彻底折断,落入了陈三愿的怀里。

  玫瑰刺手,陈三愿小心翼翼捏着没刺的部位,嗅到一股玫瑰的香味,在温暖的花园房里显得格外昭彰。

  结束任务,他转身,预备原路返回,路途却因步履匆忙,不知从哪里刮擦到叶片,锋利的叶边割裂开一道细小的伤口,其实不疼,但是流出了血。

  血液并不显眼,也算不上多疼,陈三愿从小到大身体总不太好,大病没有,小病却接连不断,常常摔倒或者流血,别人碰一下就容易留下淤青,实在苦恼。

  陈三愿不在乎这些,又或许是心中若有所感,他轻手轻脚往花房门去,手指刚刚挨到玻璃门,正要推开,回到鹅卵石小道,再顺着那条道路,回到那座恢弘的城堡里。

  他计划得很好,不出意外,他确实会这样顺利回到安全地带。

  然而,变故突兀得发生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沙哑,尾音却上翘,有些勾人的意味,像是小猫绕着人腿蹭,另有别样的风味。

  “站住。”

  声音的主人开了腔,慵懒得伸了个懒腰,身上披着的羊毛毯滑落,跌到双腿上,衣物不整,他穿得少,不再层层叠叠堆积满珠宝,只穿着一身素色睡衣,更衬得他愈发秀丽。

  他浑然不知自己口中的傲慢,也不在意旁人眼中的自己。

  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

  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仔细看,却是恶劣的玩笑:“过来。”

  陈三愿隔着繁冗的枝繁叶茂望去,对上他一双被黑纱遮掩住的眼睛,像只毒蛇隔着陷阱发现了自己的猎物,又想在食用前调戏一番。

  那样恶劣。

  他的声音蛊惑,又似乎带着威胁,再次重复:“过来。”

  陈三愿动了动手指,僵硬的气氛在两人身边弥漫。

  一条蛇露出沾染剧毒的獠牙,陈三愿捏着玫瑰花的手松开,娇艳的玫瑰跌落于地,花瓣飘零四落。

  他像是一只轻快的鸟雀,如同一阵旋风,跑到了少年面前,他的面容没有表情,眼睛也看不见,唇角未有弧度,就连身体,都是微冷的。

  然而声音炽热,霎时掩盖这些大大小小的缺陷。

  声音轻轻的,像是梦中的呓语,又带着认真:“哥哥。”

  陈自祈嗅到一股气息,不同于花香和草木清香,这阵香凭空出现,夹杂着汗味和呼吸,变得愈发浓郁。

  他罕见得有些迷茫,或许是愣住了。

  这个骄纵的少年伸手,抓起眼前这个不知分寸的孩子,“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