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愿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晒烫了他的眼睛,

  日光不讲道理,透过房间唯一一扇狭窄的窗户,炫耀光亮。

  至于这份光亮是否真的适配,暂且不提,陈三愿保持着仰躺的姿势,许久,才冒出一个念头——

  又饿了。

  衣食住行,食是第二位,于陈三愿来讲,却是第一位。

  由于饥饿难耐,陈三愿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因年久未修显得破败,又因由这份破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目光从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移到身侧摆放着各种杂物的木箱。

  这年头已经不怎么能看见木箱子,容易潮湿,也重,不好搬运。

  年久,又容易被蛀虫盯上,咬空木心,成为脆弱的空壳。

  眼前这木箱显然上了年份,木香早已变得土腥湿气。外头挂着的一把铁质锁表皮斑驳,露出内里铜锈,沉甸甸垂在正中央。

  陈三愿静静望了一会,收回了视线。

  昨日的衣服依次穿好,接着从床铺跳下。

  脚底与地面发生碰撞,咚一声落地。

  个子太矮了,又瘦,纤细的脚踝险些扭伤,陈三愿蹲下来,系好鞋带,思考着等会下楼,看看能不能把行李箱里的食物都搬上来,那样自己就能安心呆在屋子里,不必进行没必要的体能消耗。

  没等他想好是先去楼下,还是先去找个卫生间擦擦脸,陈旧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砰一声惊响,陈三愿抬起头,看见一道属于女人婀娜的身影,将他吞噬。

  “先生找你。”

  女人简洁道明来意,目色依旧傲慢:“你知道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

  “没有谁会喜欢不识好歹的孩子,”女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沉声响起,“摆正你自己的姿态。”

  陈三愿顶着一头邋遢的、还没来得及打理的鸟窝一样凌乱的头发,去见了他名义上的养父。

  出席无数慈善晚会的,拥有偌大家产的陈嘉润。

  陈三愿对他的认识浅薄,大多是在电视机上的经济新闻里瞥见过几眼,院长爱看这类新闻,往往趁着孩子们吃早饭的时间打开电视机,倚在沙发上,边翻报纸边趁闲看几眼。

  陈三愿捧着早餐,躲开人群时,就和院长待一块,听他讲述国家大事,加上一些关于财经领域的话题。

  而一旦提起财经,就和陈嘉润脱不开关系。

  就像鱼离不开水,本地富豪与陈嘉润挂上联系,打上了死结。

  而对于这样一位传说中的商业精英,陈三愿若说激动,倒也没有多激动,他恰恰只是熟知这位富豪,明白他有些钱,也给福利院捐过不少钱,更多的就没有,不像院长满脸通红的艳羡,也不像李雯和王叔的毕恭毕敬尊敬,或许有好奇,但这份好奇远不及填饱肚子这件事重要。

  陈三愿跟在女佣身后,像一只耷拉着的尾巴,从昏暗的屋子里出来,顺着长长的走廊,抵达楼梯拐角处。

  往下看,长方形的餐桌上,正位上坐着一位男人。

  已经上了年纪,白发黑发混杂着长,瞧着年龄五十多岁,依旧干练,眼睛炯炯有神,腰板挺得笔直。

  女佣的步伐渐渐轻快,刻意隐藏脸上的情绪,带上一张□□。

  陈三愿看着她低下头,恭敬道:“先生。”

  陈嘉润抬起头,扶了扶银边眼镜,斯文的脸上依旧可见往日的俊秀,他招了招手,冲着眼前这个小孩露出一个笑,“小愿?”

  笑容也掩藏不住疲倦,很是憔悴,笑得也不好看。

  陈三愿立在那,望着他的眼睛,黑黝黝的一片,瞧不出什么东西,也看不出喜爱。

  陈嘉润没得到回答,以为声音太小,孩子没听清,就又重复一遍:“是小愿吗?”

  陈三愿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陈嘉润也不生气,细细观察面前这瘦小的孩子,从头发向下,慢慢移到小孩捂着肚子的双手,想起什么,笑着问:“饿了吗?”

  陈三愿点头,力道比刚刚要重。

  并且强调语气,“很饿。”

  陈嘉润笑了,又似乎没有,面上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处,对着一旁站着的女佣道:“再去拿一张凳子来,矮一点的。”

  陈三愿坐在男人身侧,抓起一片沾着果酱的面包啃,他吃东西时很专注,大部分时候处于真空状态。

  男人在他身侧断断续续讲话,陈三愿只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男人说:“小愿,作为你的……父亲,我不算严厉,你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兴趣,金钱上的问题我不会亏待你……”

  “家中,除却我,还有你的母亲,她近来忙碌,去了国外,暂时无法回来,她的脾气很好,你不必担忧相处,除此之外,你……你还有一个哥哥。”

  陈三愿抬起头,望着他。

  男人的面上果真流露出悲伤的色彩,几乎有些落魄:“你尽量与他相处。”

  陈三愿咽下嘴里的面包,想了想,问:“哥哥叫什么?”

  “陈自祈,”男人说,“自我的自,祈祷的祈。”

  陈三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来到我们家,自然也不能还叫做小愿,这个名字太随便,我为你重新取了一个名字。”

  陈三愿舔了舔唇边的面包屑,掀起眼皮,望着他。

  “陈三愿。”

  陈嘉润望着眼前这个小孩,并未从他平静的面上捕捉到不满,或是困惑。

  像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他轻声道:“知道了。”

  陈嘉润离开时,手指试探性在陈三愿的头顶摸了摸,摸到了发旋,蓬松可爱的像一个小酒窝。

  “有什么不会的,就去问这个姐姐,”男人指了指女佣,“我不在家时,由她来照顾你。”

  陈三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个哑巴一样,只是轻微上下点了点头。

  及至门口的汽车驾驶离开,已经将近十点,太阳缓缓爬到半空,到时间准备午餐了。

  女佣忙着做饭,无暇顾及正在发呆的陈三愿,只是在临走前,将一把小巧的剪刀丢给他,“花瓶里的玫瑰枯萎了,你去花园里再去剪一枝过来。”

  陈三愿扬起头:“花园在哪?”

  “出门左拐,有一条鹅卵石小道,你向前走,就能看见了。”

  陈三愿顺着女佣的指使,果真看见一条荫幽小道。这条道路不怎么平整,头顶的树枝将阳光裁剪成细碎的斑驳,像悦动的精灵,俏皮可爱。

  陈三愿用脚踩上这些光亮,闷不做声向前走。

  他在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是他惯常爱干的事,微风浮动,卷起他脸侧一缕头发,在这样惬意的静谧时光里,不远处一座透明的像是水晶一样的小屋引起他的注意。

  屋子有层层叠叠的植物,缤纷与绿意交杂,别有一番趣味。

  陈三愿嗅到一股香,有点像花香,又有点像雨后潮湿的泥土,那样清新的香气。

  他的脚已经立在了那座水晶一样的小小屋前,心中万分确定这就是他寻找的花园。

  伸手就能推开这扇门,进入这样梦幻的天地,陷入大自然宽阔的胸怀。

  鼻尖的香味若有若无,引诱着他的心。

  手指不可控搭上了冰冷的门,水晶一样的质感,冰冷却光滑,摸起来像块石头。

  吱呀一声,风给了陈三愿勇气,顺应这份悸动,轻轻将它推开。

  铺天盖地的花香袭来,淡雅的,艳丽的,楚楚可怜的,花团锦绣,各成一派。

  陈三愿站在原地,没有动。

  花园的主人似乎爱惨了玫瑰,栽种无数,距离陈三愿三步之遥的地方,就有一小团玫瑰丛,随着门开钻进来的微风摇曳,花瓣上有水滴,或许是露珠,摇摇欲坠,娇艳欲滴。

  陈三愿依旧未动。

  他并不是发呆,也不是偷懒,也并非在这样静谧的天地迷失自我。

  陈三愿不曾听闻女佣讲过,花园里有一张躺椅。

  而躺椅上,睡着一个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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