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抱错文里的万人迷养子【完结】>第8章 陈三愿。

  往后的许多年里,小愿偶尔会在发呆时想起这一幕。

  如同放映机一样迅速划过的画面,像是某种经典的电影情节,氛围是不需要营造的,有些人站在那就是一幅名作。

  值得挂在拍卖会上充作压轴品的,一枝带毒的玫瑰。

  早八点的晨曦会为他送去最耀眼的光辉,赞美他咄咄逼人的美貌。

  微风也偏爱他,掀起的涟漪不及风浪里的狂躁,特意剖开柔软的内里,奉上温和的体温。

  若要说一切恰到好处,又不尽然。

  美丽的动物能是羊,鹿,猫,狗,同样,也能是一条蛇。

  阴暗、恶毒,却美艳。

  偏爱往往是因为这张脸,也正是因由这张脸,才有源源不断的关注和怜惜。

  小愿在被赶出门前,只来得及瞥见他的侧脸,灯光下盈盈的一张脸,不可方物。

  少年人堪堪露出的侧脸,却写满了厌恶。他眯起眼,像只慵懒的波斯猫,这个由富贵堆积成的少年一举一动尽显娇气,下巴高高扬起,骄傲不可一世。

  女佣的推扯很有见效,小愿踉跄着向门外走去时,听见一声轻笑。

  不响,却也不至于无人在意。

  这笑里带了点鄙夷,并不好听,然而女佣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比刚刚更加猛烈,拖拽的力道上了另一个层次。

  小愿并不笨,大考小考总能摸上优秀的行列。

  他想,这笑大概不属于广义的范畴,也不属于嘲笑和讥讽,而是另一种维度——

  这是鼓励的笑。

  他在鼓励这样的推搡。

  在鼓励这样的对待。

  在暗示,在漠视,在看戏一样的玩味。

  得知这个讯息,寻常孩童或许会难过,会沮丧,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会因患得患失开始猜测导致自己不被喜爱的原因,难道是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才导致遭到了厌恶吗?

  小愿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只是觉得困惑。

  福利院里得知的外界信息有限,老式电视机播放着往往是动画片和喜剧电影,即便小愿到了上学的年龄去了学校,然而小透明在学校里同样不起眼,他学不会交际,就得不到一点外界的趣闻,没有上网的渠道,就无法辨识这个世界这否如自己臆想的那样风平浪静。

  他不曾听闻过有关亲情的荒唐事迹,也未有一日得知亲缘纽扣会出现错误。

  在他狭隘的人生经验里,家人总意味着好的,就如同闻女士一样,是不计报酬的付出。

  正如付出就能换得回报,他认为爱护能得到回应。

  他顺从地跟着女佣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出这间富丽的房间,怀惴着这份困惑,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女佣的步伐急促,仓皇无措,仿佛身后危机重重,这样迅速的速度,小愿并不能适应。他在第四次险些跌倒时,伸手拽了拽女佣的衣服下摆。

  女佣没好气得回头,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累赘,先他一步劈头盖脸地批评下来:“谁叫你到处乱跑了?”

  “我不是让你好好呆在那儿吗?”

  尤不解气,又骂:“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对小孩来讲,这是个顶顶严重的批评,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里,从没哪个孩子乐意被扣上这顶帽子。

  小愿却不生气,也不脸红,甚至情绪连点起伏也没有。只是像个木头人那样,抬起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语调未有丝毫波澜:“对不起。”

  示弱就是认错。

  女佣心头憋着的火无处倾泻,正巧眼前有个垃圾桶,正要接着发作,却听下一秒,这个惹事精开口,声音清亮:“可是我饿了。”

  这下一口气彻底憋在胸口。

  女佣要说的话卡在嘴边,几乎气笑了,稀奇地望着他。

  “我醒来之后没有人,”小愿望着女佣的眼睛,一字一顿,极艰难地从嗓子眼憋字,“只有那里有光。”

  黑夜中摇曳的灯光就像引路灯,理所当然聚焦注意。

  女佣卡壳一瞬,“那你也不能往上面跑,你难道不知道那里……”

  那里,那里有……

  “那里有什么?”

  小愿望着她,隔着幕帘一样的碎发,目光泠泠。

  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语气里掺杂的好奇。

  当然是……

  女佣正要吐出,却在刹那像被什么击中,话语戛然而止。

  她认命般闭上眼,厌恶地瞪了一眼小愿,“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行了,跟我来。”

  厨房在一楼,靠近餐桌。

  餐桌早已被收拾干净,女佣不允许餐桌被弄脏,就让小愿去到厨房里,站着解决温饱。

  晚餐是已经冷透的菌菇鸡汤,还有一碗半冷不冷的米饭。

  汤汁浇在米饭上,在黑暗中味觉被无限放大,小愿摸了摸早已咕咕作响的肚腹,就着汤水吃完了饭。

  饭菜冷,咽下后胃部隐隐作痛,小愿又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挑出一包饼干啃。

  女佣站在一旁,将碗筷随意丢进厨房凹槽洗碗池,接着大步走到小愿面前,声音透着股厌烦:“吃完了就起来,我告诉你房间在哪。”

  小愿从椅子上跳下来,手中抓着饼干,咽下嘴里的碎屑,才望向她:“只有我们吗?”

  女佣觉得莫名其妙:“除了我们还有谁?”

  过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诧异地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孩子:“难不成你以为先生和夫人会来找你吗?”

  小愿没有说话,垂下脑袋盯着鞋尖。

  他真这么想。

  这个异想天开的孩子。

  女佣在鄙夷中扬起了眉毛,声音低沉着警告,“趁早收起这点期待,不要再痴心妄想。”

  “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接你?”

  小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既未讲出不喜欢为什么还要领养自己这样的蠢话,也未露出女佣想象中的落魄和可怜。

  由于小孩头发过长遮掩住眼睛,女佣只能瞥见他垂下的唇角。

  没有弧度,约莫还是在意的。

  只是既没闹,也没哭,是个极其内向的性子。

  最后,女佣实在觉得无趣,单方面解决了这场对话。

  她扭身一转,头也不回,“跟我来。”

  小愿的卧室在二楼。

  走上那条长长的通道,地毯铺满了前方,目能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楼上不开灯,女佣拿着一只手电筒照亮前方。

  电筒的能力有限,照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有几米的能看清。

  走路时女佣不讲话,似乎是忌讳什么,步伐也快,小愿跟在她身后,几乎是要跑着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然而,即便如此匆忙,小愿依旧舍下一些闲暇,向后望去——

  距离那片光亮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

  相隔甚远,两个极端。

  小愿最后望了一眼那只散着微弱光亮的灯泡,收回了视线。

  顺着长长的走道一路向前,直到抵达尽头。

  一扇木门出现在眼前,门把手已经有些坏了,要掉不掉挂在那,似乎上了年头,铁制门把手发出刺耳的噪音。

  女佣用钥匙将门开开,敷衍道:“就是这。”

  便转身就走。

  留下小愿一人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

  推开门,漆黑一片的内里涌现出一阵灰尘。刺激地小愿打了两个喷嚏。

  没有灯光,无法看清里面的样貌。

  小愿踮起脚尖,在进门入口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开关。

  墙壁潮湿,闻起来有股霉味。

  直到灯光亮起,小愿望着眼前宛若杂货间的房间,心中确认。

  这就是他的家。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

  有城堡几百分之一那样大。

  凌晨两点,陈家住宅门口才亮起闪光灯。

  一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停在屋外,从上走下的男人衣冠整洁,五十岁的样貌,生得一双隽气的眼睛,主驾驶的男人先他一步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先生,到了。”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倦的脸上呈现一丝怅然,他并未下车,而是询问:“孩子送到了?”

  王司机点点头:“下午,李小姐将他送到家中,我和她一起去接的。”

  “你看那孩子脾性如何?”

  司机挠了挠头,笑道:“脾气挺好的,就是有点……”

  男人望着他:“有些什么?”

  “内向。”司机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见他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才接着道,“过于内向了,这一路上什么也没问,都是李小姐一个人说,也不怎么动,就倚着靠背睡了一觉。”

  男人点点头,“文静点好。”

  文静具体好在哪,男人没说,司机也没问。

  孩子嘛,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就和吃饭口味一样,吃什么都要符合自己的口味的才能满意。

  王叔想起那孩子消瘦的脸颊,又为他高兴,来到这样的大户人家,肉眼可见的前程光明。

  福利院再如何好,那也不是家。

  男人下了车,径直走向大门。

  门口早早站着女佣,她毕恭毕敬地弯腰,低着头轻声道:“先生,欢迎回来。”

  陈嘉润望着她,目光极具压迫感:“小祈休息了吗?”

  楼上灯光显然亮着,女佣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没有。”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就不再过问。

  走进大门,他脱下大衣,女佣接过,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先生,您需要用些夜宵吗?”

  “宵夜?”

  “晚餐后厨房里余下的食材,还有不少。”

  陈嘉润摇了摇头,“不用,你……你照顾好小祈就好,其他不用过问我。”

  女佣垂下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陈嘉润走到客厅处时顿了顿,望着那只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行李箱,这才想起什么,问身侧的女佣:“那个孩子接过来,人去了哪里?”

  女佣知道他口中的孩子,心中一窒,原以为男人不会过问,她才做主将那个孩子安在了杂物间,现在深夜,估摸着早就睡下了。

  她略一思索,才道:“我将他安置在一间空房里,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下来了。”

  她赌了一把男人不会多么在意这个孩子。

  陈嘉润闻言果然道:“睡下了就不打扰了。”

  一些话,就留着明天再说。

  陈嘉润捏着眉心,愈发觉得那里疼痛,他近一年来总有些心悸,出了那样大的变故,确实令人憔悴。

  他如今不过六十岁的年龄,头发已经花白。近五十岁才得唯一的孩子,却遭遇变故,铁做的身体也支撑不住。

  衰老的面庞已经经不起蹉跎,陈嘉润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光亮处。

  一只散着昏黄灯光的灯泡挂在门前。

  显得孤零零的。

  无依无靠的模样。

  陈嘉润心中猛地阵痛,想起什么,对身后的女佣道:“我上去看看,你在楼下等着,不要跟来。”

  少年正在看书。

  他这样骄纵的孩子却有个雅致的爱好,说出去没几个人相信。

  陈嘉润自小穷,养孩子就往书香门第那教习,请来书法老师和舞蹈老师来教导儿子,为的不是获奖和发展前景,而是熏陶心性。

  买的诗词字帖和名著堆满了书架。

  这本是个美好的祈愿,毕竟不是每个家长都能正正好摸准小孩的心。

  少年却是个例外。

  他真喜好看书。

  陈嘉润推开门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诗词集选,看得津津有味。察觉到门被推开,他也没有抬头,只是道:“回来了。”

  陈嘉润吸了一口气,缓和语气中的酸涩,轻声道:“今天爸爸有事,回来得有点晚了,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少年瘪了瘪嘴:“就那样。”

  他翻了一页书,又抬头:“你来做什么?”

  “爸爸来看看你。”

  少年笑了,笑容堪称璀璨,叫灯光也失色,然而吐出的话却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割着陈嘉润的心:“回来看我死没死啊?”

  “你……”

  陈嘉润心脏猛地一跳,对死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然而他还是说不了重话,只是沉默得望着他。

  少年觉得无趣,叹了口气又抬起眼:“讲讲道理,爸爸,你真无趣。”

  男人沉默得望着他,片刻后,声音才缓缓响起:“我已经半步入土,不能陪伴你多少年,操持这么大的产业本来是为你创造一个即便是发展兴趣也能不愁吃穿的环境,可是……”

  少年托起下巴,将书本合上,饶有兴趣得道:“继续啊。”

  男人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我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孩子。男孩,和你一样……和从前的你一样健康。”

  “我预备将他抚养长大,培养他成为公司一员,教他如何扶持公司,让他接过家中大部分事务,成为陈家的接班人。”

  少年笑得灿烂,“那多好,不用一个废物管家,也不用被人嘲笑连生理需求都要人帮,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多好。”

  陈嘉润望着他的眼睛,目光触及空洞的眼珠,心头无法避免得感到悲痛:“小祈……”

  他继续低声道:“我收养他,是为了你。”

  少年觉得有趣:“为了我?”

  “他会代替我照顾你,等到我走后,你的母亲走后,还会有谁能一直陪着你呢?这世上除了亲人,除了至亲,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我会将公司的股份全数交给你,我为你磨练一把武器,那个孩子,会叫你哥哥,往后会一直照顾你。”

  “你是说,你是为了我,才领养的他?”

  “是的。”

  “取名字了吗?”

  陈嘉润不明所以:“还没有,但那位院长与我提起过,那孩子似乎是叫做小愿。”

  “什么愿?”

  “愿望的愿。”

  陈自祈靠在枕头上,将手中的诗词本砰一声砸出老远,甩在地上。

  他像个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拍着手叫道:“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要我来替他取名字,你刚刚说,他叫小愿,我不要这个名字。”

  “我姓陈,他自然是要跟着我姓,往后也要跟在我身边,自然是要和我名字匹配,两个字不好,念着不好听,也不好玩,我想想,爸爸,你等我想想……”

  “……陈、陈……陈三愿?”

  陈自祈叉着腰,高坐在床上,笑容明艳,却残忍:“他就叫做陈三愿,我为他取的这个名字。”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呢,就祝我长命百岁,二呢,就祝我身体早日康健,三呢——”

  陈自祈笑:“就让我们永不分离。”

  岁岁年年,朝暮同渡。

  【作者有话说】

  长命女·春日宴

  冯延巳〔五代〕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