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色渐沉。

  两人学习的时间段,刘阿姨陆续端上三盘瓜果,四杯茶水,又带来一份糕点。

  齐延未抬头查看,只是在闻到食物香味时抬眼瞥了一眼。

  短短一个小时,盘子已经摆满了案几,以至于学习的区域被减少到三分之一。

  瓜果都是新鲜的,洗得干净的葡萄,切成块的脆桃,以及一些印着动物图案的精美糕点。

  女人上得勤快,动作迅速,却不怎么说话,送上零食瓜果后就转身离开。

  接着,厨房里就会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女人还在忙碌,势必要将桌子摆满的模样。

  齐延收回视线,充作无闻。

  左右与他无关,富贵人的通病。

  学习,也总喜欢三心二意。

  虽则如此猜测,及至糕点茶水冷透了,再没有热气腾起,碗碟边缘上生出冷凝的细小水珠,少年也未有抬头的动作。

  确切来讲,是一动不动。

  维持埋头握笔的姿态,笔盖戳着下巴,凹下去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盯着纸张,专心致志,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尾巴垂在身后,滑落至一侧,面容静好,恰似一幅画。

  齐延与他待到夜色渐深,手中的基础习题才尽数解决。

  期间陈三愿无数次摇头晃脑,指着手中不会的题目过来询问,身后的低马尾晃来晃去,他个头有点小,齐延低头就能嗅到他头发上散着的香气,淡淡的桃子味。

  不显得过分腻人,恰到好处的甜。

  他收回视线,看向题目,声音也未有变化:“哪里不会?”

  音色较沉,显出几分淡泊。也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然而少年听不出来。

  他指着纸上的题目询问,讲述困惑,大多数时候齐延会用笔写出公式,少数时候,他会低下头,指着上面的公式讲解。

  陈三愿往往是点头,身后的头发具现化成一条尾巴,来回摇晃。

  讲完后,又会收获他礼貌的道谢:“谢谢。”

  他原先还想叫老师,然而齐延拒绝了这个说法,收钱公事公办,各取所需,实在担不上教师的称谓。

  如此持续一天,整天的课程结束,陈三愿终于闲下来,才发觉桌上多出来的食物。

  这才恍然,感到一阵饥饿。

  他其实已经不再消瘦,甚至能显出几分圆润,然而幼年的经历令他对口腹之欲痴迷,吃东西已经是一种习惯。

  不是饿了才吃,是闲下来没事做的时候都爱往嘴里塞东西。

  如今也不例外,他抓着餐盘中摆着的糕点往嘴里塞,塞得极快,嗓子小,就容易卡在喉咙,噎得脸色发红,鼻子也有些发酸,眼角自然而言挤出几滴泪。

  泪珠晶莹,挂在睫毛和眼角,像清晨欲坠的露珠。

  是可怜的。

  然而无人怜悯。

  齐延站起身,顺着手中批改下来的作业,正准备离开,身后的人着急咽下嘴里的食物,拽住他的衣摆,手上还因为着急沾染上碎屑。

  他只拉了一下,又赶忙收回,像是犯错了事的小孩,还带着手足无措的愧疚:“对不起。”

  齐延回头,垂目望着他。

  眼神代表着询问。

  少年低着头,一双眼睛乱飘,不知道看向哪里。这个角度正巧能看见他的耳朵,藏在发后,微微泛红,他抿着唇,最终鼓起勇气抬头。

  陈三愿解释,“不是问题。”

  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垂下脑袋,“明天……”

  齐延明了,打断他慢吞吞的言语,“明天也是这个时间。”

  陈三愿仰起头,一双眼里浸满湿漉漉的未命名的情愫。

  尽管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谢谢。”

  齐延最后离开前,手从桌上的抽纸筒掠过,一张散着淡淡薰衣草香的纸张蓦然出现在陈三愿面前,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见那人淡色的眸子,既无波澜,也没有情感。

  陈三愿接过纸张,发愣得望着他。

  青年偏过脸,言语冷漠,夹杂着寒气:“擦。”

  语气冷成这样,话语却是提醒。

  陈三愿接过纸巾,愣在原地一会,才慢悠悠回过神。

  手指摸上唇角,糕点碎屑沾在上面,显得邋遢。

  刘阿姨上前一步,熟练地替他擦干净脸上的碎屑,又扭头询问:“还要吃些什么?”

  陈三愿慢吞吞摇头,立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捧着青年离去前给他布置的习题试卷,往楼上走。

  走得太快,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已经来到三楼的齐延往下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他住的房间在三楼的某间客房中,内里干净,没有一点灰尘,显然是精心打扫过。

  不过,即便不是精心打理也没什么大事,有一个温饱的地方已经足够。

  他将眼睛闭上,睡意渐渐蔓延,直到世界一片昏暗。

  在陈家的日子过得很快,算得上悠闲,每日只需要看着一个没什么常识的少年学习。

  齐延自生下来,极少有如此轻松的时刻。

  陈三愿也不是多笨的孩子,学习过程中很少让他费心。

  即便,齐延并不喜欢他。

  如此,过了几周。

  某一日午后。

  陈三愿学习的速度算快,任务完成后,就会盯着齐延发呆。

  或许是发呆,因为齐延并未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情愫。

  面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盯着,不凶,也不是肉食动物的观察,硬要说,就像猫咪观察外界,带有天真和好奇。

  或许,还带了点亲近的元素。

  然而齐延不在意。

  他偏过头,拿着手上做完的题目,对着改完的卷子讲解错题。

  陈三愿偶尔会发出嗯的声响,寓意赞同的意味。

  大多数是带着气音的哼,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撒娇的意思。

  齐延往往一顿,接着心中的罪责砝码又加上一注。

  扰乱课堂教学。

  吃饭时,两人也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刘阿姨往往会站在陈三愿身侧,替他夹菜,够不着的汤水也替他舀好,至于餐后的纸巾,也不用他操心,早早送到嘴边。

  齐延原先是没注意到的。他并不过分关注除却学习外这个富贵家庭里的情况。

  然而陈三愿很容易受伤。

  汤水烫了点,也会受伤,舌头吐出来嘶嘶吐气,呆愣在原地,等着守在一侧的中年女人为他端上凉水。

  生活自理能力为零。

  娇气,也吃不了苦。

  齐延简短下了判决,就移开目光。

  饭后,陈三愿又要坐在沙发上消食。

  他的习惯总是需要依偎着别人,陈自祈将他养得很好,以至于彻底懒散,寻不到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独立。

  家猫,自然也学不会野猫的自立。

  事事都要人陪在身边。

  他走到齐延面前,又不敢伸手去拉他,只好垂着头,露出身后一条长长的尾巴,乖巧地请求:“午休吗?”

  披在身上的毛毯是刘阿姨给他找来的,柔软,足够容纳下两个人。盖在身上也不会显重,从前他和陈自祈都是如此依偎的。

  然而齐延静静看着他,在他眼里冒出期待的光芒时又淡然拒绝。

  “不用。”

  陈三愿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完了一部电影。

  电影是从前陈自祈给他买来许多影片碟子其中一部,无聊的时候两人就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但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大概已经有几年,他未有独处或者外出的自由。

  电影是一部灾难片,不算惊悚,只是其中广受称赞的关于人性的解读,陈三愿并不理解。

  不理解的事他也不会折磨自己,不会的事情就不再关注,接着沉沉睡去。

  沙发柔软,也铺着一层厚重的羊毛毯子,刘阿姨如同一座忠诚的雕像,静静站在他的身侧。

  等待他醒来后,睁开朦胧的眼睛,为他披上外套,才接着道:“小少爷,我等会需要准备沐浴用品,你可以先回到房间。”

  陈三愿吸了吸鼻子,往楼梯上走去,脚步缓慢,又带着困意未散的迷茫。

  走到房间门口,想起今天青年的作业还未布置。

  他脚下打了个转,往楼上走去。

  敲门声断断续续,没什么力气地响着,软绵绵的。

  齐延推开门,垂目望着双眼发散的少年,看着他头顶凌乱的发丝。

  “作业。”

  齐延望着他,淡道:“没有作业。”

  他睡迷糊了,还将自己当成小学生,以为下课后还会有作业。

  陈三愿顿了顿,抬眼,“哦。”

  齐延刚刚洗完澡,身上只裹着一件睡衣,头顶也有水渍滴滴滑落,顺着锁骨落下,接着没入胸膛。

  沐浴乳是桃子味的,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他顺着氤氲开的水雾,仿若看见熟悉的身影。

  这胆大的猫伸手捉住了青年潮湿的手掌,凑到自己的头顶,摇着头,像讨巧的猫:“摸摸。”

  齐延顿住。

  柔软的触感传来,温热而富有生机。

  柔软恰似猫肚腹上的肉。

  他嗅到安全的气息,就将自己全心全意贡献出去。

  没有主人,就给自己找到新的依靠。

  猫这类生物,确实养不熟。

  齐延并不知晓这些隐晦的过往,他手中的温热仅仅持续了一会,就被他推开。

  唇角没有一点弧度,冷得像一块石头。

  “回去。”

  言语顿顿,尤嫌不够,接着重复:“回到你的房间。”